青年的聲音極盡輕柔, 像是春日裏迎風翻飛的柳絮, 拂於耳畔，又帶來細微的癢意。他微笑著對他伸出手：“小雲, 過來。”

被呼喚著的那個人卻並不看他。

孔雲移開視線, 目光飄忽的望向頭頂不見邊際的蒼穹，像是觀察空中的流雲，又或者僅僅只是透過那片蔚藍的天空, 去看別的什麽。

“……我一直覺得自己很沒用。”他輕聲道：“明明和大哥說好了, 要乖乖聽話，幫父親和二哥的忙，可到頭來總是什麽忙都幫不上，還一直在添亂。”

青年的眼裏劃過一縷極快的陰郁和不耐, 卻又很快消失：“怎麽會呢？小雲已經做得很好了。”

孔雲無聲的搖了搖頭。

“如果我的道心能夠再堅定一點, 也許父親就不用想方設法特地送我去霍格沃茲，不用像現在這樣猶豫不決，不用對著一個虛假的幻象，尋求無用的心理安慰。”他自嘲的說：“更不至於脆弱到隨便一個孤魂野鬼，都以為有機可乘。”

被識破的青年面目扭曲了一瞬，又很快恢覆了正常。他不再刻意裝作溫文爾雅的樣子, 而是順應本能, 好奇的問：“……能告訴我,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嗎？”

“……大哥從來都不會叫我小雲。”少年平靜的告訴他：“你既然是通過讀取我的回憶來構造幻象, 難道就沒有發現, 大哥已經離開很久了嗎？”

兩人說話間, 孔雲垂下眸，伸手去夠背後低低的，將長發紮成一束的暗紅色發帶，沒等他扯下來，他就感覺到自己被人抓住的衣領，隨著一股向後的，巨大的力道，他整個人都被向後拽了回去——

他眨了眨眼，對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樹林茫然了那麽一瞬，下一秒，他就對上了一張冷冰冰的臉：

“你告訴我說，你有哪怕一個人，也必須自己獨立完成的任務。可你現在在做什麽？準備直接跳崖自殺？”

孔雲楞了一會兒，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德拉科毫不客氣的道：“連一個普通的幻象都抵抗不了，這就是你的意志？”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冷淡而嘲諷，孔雲張了張嘴，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回應什麽是好——此前是來不及反駁，此刻對上那雙波瀾不驚的銀灰色眼眸，卻是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了。

“雷帝——召來——！”

這會兒打斷兩人交談的，仍是一道熟悉的雷電，只不過，那道雷電的方向已不再是德拉科，而是不遠處看似空空如已的土地，那道扭曲的鬼影顯形了不到一瞬，就被迎面而來的雷電劈了個幹凈。

“師兄，你們沒事吧？”長劍應聲入劍鞘，掛在背後，幾步在兩人身邊站定，李小狼蹙了蹙眉，擔憂的道。

德拉科擡眸看過來的時候，正巧望見那天見過的女孩握著一支魔杖——不，相比英國巫師們熟悉的魔杖來說，這支“魔杖”只能用棍子來形容，只見女孩低聲念了句什麽，那個他曾經在夢境中見過的不知名生物，便立刻向著她的魔杖尖端飛去，最後凝聚為一張“紙牌”，緩緩飄落在地上。

他的心裏有點納悶。

……日本巫師的魔杖都這麽奇怪的嗎？

倒是那邊的孔雲小小的松了口氣：有了小狼和小櫻的打岔，至少現在德拉科不會再追問什麽讓他難以回答的問題了——“我沒事。”他語氣輕松的道：“本來正打算動手的，沒想到師弟的效率比我高多了。”

這為他成功的贏得了來自低年級斯萊特林的一聲冷哼。

李小狼則是很輕易的接受了他的說法，兩人同窗的日子雖然不算太長，卻頗為投緣，對彼此的作風和實力早已一清二楚，自然也不會懷疑彼此的能力。

“是‘幻牌’。”小櫻撿起地面上的紙牌，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更確切的說，是對著李小狼揮了揮，一邊走了過來：“是能夠讓人見到思念之人的庫洛牌。”

早在四人上次碰面的時候，李小狼就簡單解釋過有關庫洛牌的事情，因此小櫻這會兒提起，德拉科和孔雲也不陌生，這個說法也完全說得通，只不過……

孔雲沈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的確見到了我想見的人。”他指了指小櫻手中的牌：“不過，只是這附近一帶的游魂引起的，應該和你那張牌沒什麽關系。”

“我見過那個東西。”德拉科說，孔雲很確信，他清晰的從對方的眼中，讀到了近乎於“厭煩”的的情緒，他意簡言賅的補充：“以及，一個糟糕的夢境。”

這個與事實完全不符合的發現讓四人陷入了短暫的沈默之中，最後還是孔雲猶豫了一會兒，主動開口道：“雖然我也不想就這樣匆忙的和你們告別……”他假裝沒有看到低年級斯萊特林嘲諷的表情，繼續道：“但我的確需要離開了。”

這場發生在荒郊樹林裏的幻象，最終被他們定位為游魂和幻牌相互影響後作用的結果——但這已經和孔雲沒什麽關系了。

簡單卻堅定與三人告別後，孔雲獨自走向了另一條完全相反的街道。事實上，直到現在為止，他也無法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裏辨認出特定的方向，但事到如今，這些反而已經不再重要了。

孔雲不知道，孔雍是否對如今的這一幕早有預料，所以才會對他逃脫的行為無動於衷，他甚至不知道，對方是否已經布置了什麽陷阱，隨時等待他送上門來……

這些其實都無所謂。

他轉過頭，最後看了一眼身後道路的盡頭，渺小到幾乎就要看不清的樹林。

因為對他來說，有很多選擇，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

“……哪怕一個人，也必須自己獨立完成的任務？”

當某個熟悉的聲音，乃至熟悉的內容，再一次在他的耳畔響起的時候，孔雲幾乎以為那只是自己的幻覺，但很快他就能清楚的分辨眼前所見的真偽了：因為此時此刻，那聲音的主人就站在他肩膀的邊上。

註意到孔雲不加掩飾的訝然，低年級斯萊特林飛快的瞥了他一眼，然後他扭過頭，漫不經心的望向了前方：“據我所知，那種游蕩在城市邊緣的鬼魂，一向只會對心神恍惚，意志薄弱的人出手。”

“所以——”不等孔雲回答，他又用那種慣用的，慵懶而刻意拖長的腔調反問：“那天在圖書館裏，你究竟是哪來的自信，問我那種話的？”

孔雲為這個突如其來，看似毫不相關的指責頓了一下，然後他花了一分鐘的時間，去回想了那天發生的一切，以及當時的想法：

他將一只奇怪的老鼠交給了斯普勞特教授，這讓赫奇帕奇在年終的時候得到了額外的加分，然後，在圖書館裏，德拉科詢問他是否會覺得這個加分屬於不公平的那一類——

孔雲並不是一個八卦的人，但身處赫奇帕奇的好處便是，無論他想還是不想，都不會缺少任何消息來源，比如，哪怕他作為一個來自異鄉的巫師，也足夠在小獾們偶爾的談論，英國魔法界各類書本，雜志上，得到一些特定的信息：

自十一年前起，存在於人們的記憶裏卻不能被提起的黑魔王，曾經追隨過黑魔王，卻又在對方倒臺後迅速洗清自身嫌疑，在尚未完全確定黑魔王生死的現在，始終立場不明的馬爾福家族……

而那個時候，自己是怎麽回答德拉科的？

“你真的，做好面對那些的心理準備了嗎？”——結合當時的情景乃至背景來說，還真是充滿另類的諷刺意味。

迅速理清了對方話中的另一層含義，孔雲嘆口氣：“德拉科，你真記仇。”

“謝謝誇獎。”低年級斯萊特林微微低頭，對他露出一個不能再虛假的，友善的微笑：“而我一直認為，這是我的優點之一。”

此後便是沈默。

孔雲沒有再說話，德拉科也沒有。

說來也奇妙，從各種意義上來說，兩人其實都是完全相反的那種人，對彼此的了解也相當有限，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能夠讓他們輕而易舉讀懂彼此的，也不是什麽共同信念上的追求，而是察言觀色的能力，和遠在年齡之上的成熟。

所以孔雲能夠明白，為什麽當初那個時候，德拉科會任由他帶走老鼠而無動於衷。正如同此刻德拉科也終於意識到，對方不願意他涉及進來的，真正的緣由——

倘若你心有一道被埋在深處，血肉模糊的傷口，你願意用刀子將它劃得更加血淋淋，刻意指給別人看嗎？

德拉科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麽。

現在，立刻，馬上，平靜的和眼前的赫奇帕奇告別，按照父親的指示，按時回到馬爾福莊園，繼續他未完的，愉快的暑假。

而不是站在這裏，做著自以為是想要幫助對方，實則往對方傷口上撒鹽的事情。

他閉了閉眼。

仿佛是一場夢。

那些始終被安放在角落裏的回憶，此刻卻突然不受控制的竄出。沒有格蘭芬多式的偉大犧牲，也沒有斯萊特林該有的精明或野心。那一年裏，那個軟弱無能的德拉科-馬爾福還會因為擔憂家人，獨自躲起來哭泣，會頂著只有自己才會明白的脆弱和恐懼，準備一個謀殺霍格沃茲校長的計劃。

無法相信任何人，無法依靠任何人，即使被他人窺見了軟弱的一面，也要虛張聲勢，強作不屑一顧。

那個時候的自己，究竟在想什麽？

往前的腳步忽而一頓，孔雲擡起頭，不解的看著忽然站在他的身前，擋住他前路的低年級斯萊特林：“……德拉科？”

“按照我爸爸的說法，我應該在今天晚餐的時間裏，準時出現在餐桌旁。我的時間很寶貴，所以這句話，我只問最後一遍——”

德拉科微微低頭，定定的註視著低年級赫奇帕奇，目光卻帶著顯而易見的飄忽，和覆雜的懷念——不像是在看他，更像是透過他，在看什麽其他的人。

“你真的不希望我留下來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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