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低下頭, 從桌子裏抽出了一張信紙，在簡單的寫下了孔雲被綁架的事情，以及兩人中間的聯系，他將信紙工整的放入信封之中, 最後在信封上字跡清晰的寫下學期結束時兩人交換的地址。

做完這些後，德拉科卻沒有第一時間將書信寄出去。

書桌的角落裏, 失去魔力作為支撐的小紙鶴歪歪扭扭的躺在那裏，像是從來都沒有亮起過。

這樣就夠了。他對自己說。

對方提出的請求始終是——“寄一封信給我的家人”, 換句話說, 他需要做的, 僅僅只是如實寫一封信, 然後寫上對方地址，讓貓頭鷹將它送往另一個國度，就足夠了。

而在此之外的：對方是否會遇到什麽其他的危險, 是生，是死, 是否能夠在下一年開學的時候，準時出現在國王十字車站, 和他並沒有多大的關系，而考慮到他已經完成了對方提出的請求，他甚至不需要為此有任何負疚的心理。

他大可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樣，研究一些深奧覆雜的魔法咒語, 回憶曾經經歷過的一切, 在記憶中尋找有意義的細節, 下午的時候來一個悠閑的下午茶，晚上的時候望著頭頂的星空安靜的入眠。

而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當霍格沃茲再次開學時，他或許再也看不到某個低年級赫奇帕奇的身影。

“……”

目光漫無目的的在已經寫好，只待寄出的書信上游移不定，德拉科按了一下額頭，盡管他不太想承認，但不可否認的是，當這個想法從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時候，他的心底的確產生了類似於動搖的想法。

哪怕他清楚地明白，那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他擡起頭，伸手去拿那封已經寫好的信——是的，只要他將這封信寄出去，這件事情就可以完全宣告結束了……

可是——

莫名其妙，沒有任何來由的，少年擡眸望他時的微笑著的臉，忽然自他的記憶深處緩緩浮起。他見過很多人的眼神，家人的關懷與深情，斯萊特林的討好，亦或格蘭芬多的嫌惡，卻獨獨只在那個人的眼中，見過一覽無餘的真誠。

無關學院，無關出身，僅作為朋友而有的，純粹的關懷和真誠。

握緊信封的右手就那麽停在了那裏，德拉科垂眸去看角落裏那只似乎早已被遺忘的紙鶴，就在半個小時之前，那只紙鶴還一本正經的站在他的面前，彬彬有禮的告訴他，自己被綁架，請他幫忙寄信的事情。

仿佛從未考慮過請他搭手求救的可能。

……麻煩死了。

這麽想著，低年級斯萊特林卻是另一只手握上信封，兩手輕輕一用力，包裝簡約精美的信件頓時一分為二，被隨意的扔進了垃圾箱中。

“……雍先生，您的房間在這裏。”不同於還算衣冠整潔，彬彬有禮的外表，眼前說話的男人聲音裏透著顯而易見的討好和諂媚，孔雲微蹙了下眉，又聽那人問：“這位……”

並不正眼看那人一眼，孔雍隨意的掃了一眼身前的幾個房間，又微微低下頭，瞥了一眼神色晦澀不明的孔雲，語氣全然是漠然命令的口吻：“就安排在我的隔壁吧。”

一個不算意外的結果。

一開始的時候，孔雍還會考慮用陣法之類的手段看住他，但隨著他們行程的改變，他對孔雲的看管也變得越松。

尤其是在，孔雍不知道從哪裏打聽，他的目標們早已移民去了日本後。

距離當年那場孔雲曾親身經歷“劫難”，如今已是足足三年。就像孔雍說的那樣：有的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有的人明哲保身，在那場劫難中幸存了下來。而孔雍的目標——雖然沒有明說，但能夠猜到的是，對於這樣一個已經偏執到接近瘋狂的人來說，他絕對不會讓那些人好過。

一方面，在他的不懈勸說下，孔雲看起來似乎已經完全被他影響了，雖然依舊沒有明言答應參與他的計劃，但顯然也有所動心。另一方面，隨著他們的活動地點由華夏變為日本，孔雍對他的看管就變得更松了。

這個理由異常簡單且直接：孔雲不懂日語。

似乎對孔雍的脾氣習以為常，男人臉上仍是一副笑瞇瞇的表情，他殷勤的替他們拉開身前的房門，房間是典型的日式榻榻米風格，屋內也沒有任何科技化產品，整個房間內的家具風格，都透著一股古樸又溫馨的氣息。

怎麽看都是孔家人會喜歡的風格。

“……怎麽盡是這種風格？”孔雍的表情卻變得有些難看起來，他面色沈了下來，語氣裏是顯而易見的不悅：“這裏難道沒有其他房間了嗎？你是怎麽辦事的……”

“就這間吧。”升騰到一半的不悅就這麽被打斷，孔雍瞇了瞇眼，低頭望去，孔雲慢慢的往前走了一步，淡淡的熏香和熟悉的松木的味道，讓他停下了腳步，又轉過身，平靜的與他對視：“我喜歡這間。”

雖然聽不懂兩人交談間用的日語，但是通過兩人的動作和語氣，來猜測交流的大致內容，還是沒有問題的。

孔雍似乎有些意外，但也僅此而已，一個房間而已，也沒有什麽不好答應的。“既然你喜歡，那就這樣吧。”他輕描淡寫的道：“滾吧。”

最後一句話當然不是對孔雲說的——就這麽被直接下了驅逐令，中年男人也只是深深的鞠了躬，臉上還陪著笑：“那，雍先生如果還有什麽需要的話……”瞧著孔雍愈發不耐煩的神色，男人識趣的把接下來的話吞了下去。

該示的好，心意到了即可，眼下該做的既然已經做到位了，他也就爽快的“滾”了。

“今天晚上早點休息，明天我帶你去見幾個人。”也許是因為還有用，對於孔雲，孔雍的態度還是比較溫和的，他彎了彎唇角，意有所指：“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希望你的選擇不會讓我失望。”

孔雲沒有搭理他的話，兀自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幾天，他對誰都是一副生人勿進的冷淡模樣，但孔雍似乎絲毫不介意他的無禮——一定要說的話，他的態度更偏向樂見其成，似乎對他來說，只要不是孔家人一貫的“溫和有禮”，孔雲表現得越離經叛道，他也許反而會更加高興。

考慮到明天也許會面對的覆雜情況，這天晚上他休息得很好，只是，孔雲怎麽都沒有想到的是，孔雍口中所謂的“帶你去見幾個人”，會是眼前這種情況——

裝飾簡約的中式餐廳裏，兩人在靠近落地窗的桌子旁坐下了，就在孔雲誤以為他們即將見的人，其實還沒有到的時候，孔雍卻突然指了指不遠處另一桌。

“看到那家人了嗎？”孔雍說：“當年那次事件後，這一家人就改頭換面，移民到了日本。”

孔雲擡起頭，循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看見了一家三口——如果不是孔雲能夠清晰的感知到他們若有若無的靈力波動，他幾乎也要以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了。

“沒有犧牲，沒有失去，甚至不需要因為臨陣脫逃遭受白眼和諷刺……”男人發出一陣低低的冷笑：“想想現在還埋在土裏的孔辭，你真的甘心，放他們就這樣逍遙自在的活著嗎？”

孔雲只看了一眼，就轉過了頭，他的面色極冷，似乎根本就不想討論這個話題：“想動手就直接動手，說來說去都是這些廢話，你煩不煩？”

孔雍聳聳肩，也不多說了。

對他來說，孔雲是否願意加入他的計劃，親自動手，其實並不重要。能徹底將他拖下水當然更好，即使做不到，讓他親眼目睹自己殺死那些臨陣脫逃的膽小鬼，也無妨——見死不救，同樣是墮落的開始。

然後便是長久的沈默。

孔雍倒是有心聊聊孔辭的事情，但孔雲對此的反應十分冷淡，壓根不帶搭理他一下，如此反覆了幾次後，他索性也不在嘗試，兩個人各自吃各自的。似乎是為了表示自己的友好，一直到他中間去了趟洗手間，離開前，孔雍也沒有試圖做什麽手腳的意思。

眼見著孔雍的身影從視野裏消失，孔雲垂下眸，下意識望了一眼窗外。

不可否認，只要他想，他的確可以趁這個時間直接離開，可問題在於，即使他離開了這裏，不懂日語，身無分文的他也無處可去，相比之下，孔雍不僅沒有語言上的困擾，在日本似乎也有自己的耳目，他這會兒或許能逃掉，可逃掉之後呢？

那些在孔雍的名單裏，即將被他殺死的人呢？

他猶豫良久，最終還是嘆口氣，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耳旁的聲音清晰而沈穩，他循聲望去，穿著餐廳統一制服的年輕服務生微微低頭看他，男生表情莊重而認真，神色間隱隱的擔憂不似作偽。

雖然聽不懂日語，但在日本的這一天下來，也足夠孔雲大約猜出這句話的意思了，語言上的窘境令他一時啞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只好盡力撐起一個感激的微笑，沖他搖了搖頭。

收到他回應的服務生卻沒有立刻離開，男生面上露出幾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最後看了孔雲幾眼，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又止住了，沖孔雲點點頭，這才轉身離開。

餐廳的廚房裏，月城雪兔剛擦完最後一只碗，就迎上了自己臉色不能更冰冷的好友——他敢打賭，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對方露出如此難看的表情了：“……桃矢？發生什麽事了？”

年輕的服務生——木之本桃矢低下頭，他一邊微微挽起自己的袖子，一邊緩了緩冰冷的神色，只是眼裏隱隱跳躍的怒火洩露了他的情緒，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氣，沈聲道：“我剛剛在外面發現了一個人販子。”

“……人販子？！”月城雪兔驚愕的擡頭看他，卻見對方神色肯定的沖他點了點頭，這讓他的神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毫無疑問，人販子在哪個國家都是一樣的遭人厭惡，人人喊打的。

“你是說那一桌？他們看起來似乎不像是日本人……”

目光順著桃矢所指的那桌看去，雪兔一眼就看見了窗邊垂眸發呆的少年。他看上去也就十二歲上下的年齡，偏長的黑發在腦後松軟的紮了一個小小的馬尾，氣質柔和又溫馴，只是在望向對面的中年男人時，才會有一閃而過的厭惡和忌憚。

沒有問為什麽——事實上，他一向都不會懷疑桃矢的任何判斷，而這會兒的觀察更是令他更加肯定桃矢的結論。一想到對方是被綁架到日本來的，好脾氣如雪兔也難免有些上火了：“居然會有這種人渣……”

“他聽不懂我在說什麽。”桃矢擰了擰眉：“看著和那個混蛋小鬼挺像的。”

“你是說小狼君？”雪兔想了想：“看起來是挺像的，不過，如果有小狼君在話，我們大概就能知道他的家人在哪裏了吧？”

“那種事情，等之後再說吧，”桃矢說著，目光緊緊的盯著不遠處的中年男人，一邊握緊了拳頭：“現在先搞定這家夥再說。”

雪兔點點頭：“那我們應該怎麽做？要報警嗎？”

……

午餐時間很快結束，孔雍起身去結賬的時候，孔雲就慢慢的跟在他的身後，兩人之間維持著不到兩米的差距，他沒打算離孔雍太近，索性就站在一邊等他了。

這邊孔雍剛在櫃臺前站定，下一秒鐘，孔雲就感覺自己被人突然拉了一把，猝不及防之下，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直接被人拉到了某一個房間之中，門啪嗒一聲合攏，他驚愕的轉過身，意外的對上了一張溫和關切的臉。

“你沒事吧？”穿著服務生制服的男生半彎下腰，擔憂的註視著他。

孔雲聽不懂他的話，但這並不影響他感受到來自陌生人的關懷，這讓他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然後才認真搖了搖頭。

看起來就更乖了。

雪兔這麽想著，他試探性的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頭，意外的沒有遭到拒絕，少年微微偏頭，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不得不說，乖巧懂事的孩子在哪裏都是討人喜歡的——雪兔心裏一軟，雖然知道對方聽不懂他的話，但他還是忍不住出言安撫：“別擔心，我們已經報警了，很快警察就會過來，你不會有事的。”

兩人“交談”間，門外卻響起了清晰的爭執聲——

孔雲臉色微微一變，立刻就分辨出了其中屬於孔雍的聲音，顯然，對方雖然沒有直接控制他，但也在他沒有註意到的時候，在他身上留下了標記行蹤的東西，這樣一來，他肯定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盡管在這個時候逃脫，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但這會兒的孔雲，顯然也沒什麽選擇了，回到孔雍身邊不僅沒用，甚至還極有可能會拖累眼前兩位想要幫助自己的陌生人，而自己如果在這裏被抓住，很難說孔雍會不會將怒火波及到他們身上。

已經沒有選擇了！

眼看著那扇門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推開，孔雲咬了咬牙，他看了一眼禁閉的窗戶，轉身幾步就站到了男生的身前。

短短不到幾分鐘的相處，雖然無法用語言來交流，但已足夠孔雲明白對方的好意，他想著方才在對方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奇怪的氣息，輕聲道：

“撫養群黎，已見國家隆治。滋生萬物，方知天地泰交。”

很難描述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眼前的少年似乎不過低聲說了些什麽他聽不懂的話，那種近來一直困擾他的“困倦”感，便消失得幹幹凈凈，雪兔驚訝的看過來，卻見他少年對他微一躬身，轉頭便推開了窗戶，幹脆利落的翻窗而去！

不到三米處的門外，餐廳的鬧劇卻沒有就此結束。

只是一個結賬的功夫，轉頭卻發現孔雲不見人影的時候，孔雍還怔了一好一會兒，怎麽都沒想到孔雲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不理智的行為：先不說他人生地不熟的，就算他能逃掉，在這個他誰都不認識的日本，他恐怕連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個問題。

更重要的是，他雖然沒有控制孔雲的行為，不代表他沒有在他身上，留下能夠顯示位置的標記啊。

孔雍只意外了一會兒，就恢覆了平靜，因為他忽然發現，孔雲雖然從他的視線裏消失了，卻並沒有走遠，甚至沒有離開這個餐廳……

目光環繞過整個餐廳，孔雍的目光很快就鎖定在了餐廳靠裏的員工專用休息室上，他冷笑一聲，擡腳就向那間員工休息室走去，他的手剛搭上門的把手，正要用力扭開，卻被另一個人按住了。

“這位先生，這是我們餐廳員工專用的休息室。”

看著眼前堅持攔住自己的服務生，男人有些不耐煩的一甩手：“放開——”可他沒想到的是，眼前的服務生看上去年輕，可手上的力氣卻極大，他剛才盡全力一甩，對方卻始終摁住了他的手腕，紋絲不動。

萬萬沒想到，吃一頓飯都能碰到這麽不識趣的服務生，孔雍臉色一沈，直接看向了櫃臺旁的老板，冷聲道：“老板娘，你們就是這麽做生意的？”

事前就被桃矢告知內情的餐廳老板娘不為所動，雖然不是華夏人，但對於人販子，大多數人，尤其是女人的心理都是一樣的，這會兒老板娘自然是不會有什麽好臉色，她直接呸了一聲，不屑道：“至少老娘我做的是正當生意，至於你？還是先想好怎麽跟警察解釋吧，人渣！”

警察？人渣？

完全沒想到餐廳老板會蹦出這麽一席話，孔雍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也沒等他反應過來，很快，一輛警車便直接停在了餐廳的門口。

孔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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