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入了奉天齋後, 這是秦招凰第一次回秦家。即便是成親那日, 秦招凰也是從奉天齋在封騏與奉天齋長老的接送下出去的，並無與秦家有任何瓜葛。皇帝親自接送，無人敢說一句不合禮儀，畢竟天子便是這世間的真理。

因而之後收到了秦家送來的信, 說是至少讓秦招凰的爹娘看看小孫子後，秦招凰還猶豫了許久。

最終是餘千手讓秦招凰去了。

這一夜，馬車咕嚕嚕地往城南而去。

秦家世代經商，雖不至富可敵國但也是富甲一方，秦府自然也是氣派奢華。餘千手牽著秦招凰小心翼翼地在秦家等人的歡迎下踩著階梯步入了雕花大門。

“凰兒。”秦夫人與秦老爺見到秦招凰，神情皆是無比覆雜，有愧疚、有歡喜也有尷尬。

秦夫人看了看秦招凰的大肚子與餘千手牽著的女孩, 笑道：“孩子叫什麽名字呢？”

秦夫人原本重病不起，槁木死灰面色慘淡, 但多虧秦招凰的好運與餘千手的醫術, 直到如今仍舊健康好看，雖是年過半百但風韻猶存。秦老爺坐在她身旁一語不發地看著兩人, 但餘千手還是細心地註意到, 秦老爺的雙手緊張地握成拳, 緊緊地攥著衣擺。

餘千手禮貌道：“女兒今年三歲了，叫陳曦，而凰兒肚子裏的孩子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因而名字還未定下來。”

陳曦長得水靈可愛，既繼承了秦招凰絕美的容貌, 眉眼間也有餘千手的冷淡，容貌已然可見一斑。秦夫人看得喜歡，心生憐愛，朝陳曦招了招手親切道：“過來。”

陳曦縮到了餘千手身後，只露出了一雙大眼睛看著秦夫人。

秦夫人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

秦招凰低頭道：“曦兒一向怕生。”

“無妨的。”秦夫人笑了笑道：“來一起吃晚膳吧，我讓人準備了佳肴。”

秦招凰如今行動有些不便，餘千手一路扶著他，也給他拉了椅子扶著他輕輕坐下。秦老爺與秦夫人見餘千手果真如傳聞般，心底也是甚慰。

他們終究虧待了秦招凰，秦招凰年幼時過得好不好他們心知肚明。而秦招凰餘生若有餘千手愛護，他們自然心寬了不少。

秦家果然是大戶人家，說是佳肴便當真是佳肴，全都是上好的人間珍羞。餘千手不停給秦招凰與陳曦夾菜。秦家其餘親戚與旁系也在，人多說起話來，飯桌上的氣氛倒也不尷尬。

秦招凰全程專心低頭吃飯，不怎麽說話，也並無與秦夫人和秦老爺對視。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後，秦夫人便拉著秦招凰離開。

餘千手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思索了片刻終究沒攔。

“你叫……陳殊？”

餘千手一楞，隨即朝秦老爺頷首道：“是。”

“當年給內人看病的陳大夫？”秦老爺有些許的不確定，畢竟餘千手戴著面紗，看不清容貌。

“是。”

秦老爺笑了笑道：“陳大夫還當真是我秦家之福，治好了內人，也與凰兒修得良緣。”

餘千手不知該如何應答，因而只是微微頷首。

“當年陳家……”秦老爺搖了搖頭，只覺得惋惜。

陳家原本為書香世家，出了許多大才子大文人，在朝野中也有一方勢力。只可惜在後來的奪嫡之中選錯了皇子，成了政鬥的犧牲品，滿門皆在一夜間被屠。

餘千手便是唯一的幸存者，若不是他恰好在秦府，如今早已沒命坐在這兒了。餘千手仍舊記憶猶新，那一年他回陳府後就見滿屋橫屍遍野，至親的血染紅了整個府邸。

餘千手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為報仇沖動之下入了毒門苦練，將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從此陳殊便成了餘千手。餘千手也成功殺了那些曾害他滿門的奸佞小人，然而如今……

“當年陳家無辜蒙冤而亡，著實可恨。但如今我過得很好，前程往事無需再執著。”

聽了餘千手的話，秦老爺讚賞地點了點頭。

餘千手忍不住笑道：“當年我之所以能幸存於劫，也是因為出事的那一晚，凰兒一直拉著我不願讓我離開，說是要我給他說故事。”

秦老爺一楞，心道秦招凰與餘千手的緣分從很多年前便開始了。從以往的陪伴到如今的共結良緣，倒也圓滿。

“父親……”陳曦拉了拉餘千手的衣角。

餘千手見陳曦委屈巴巴，雙眼水汪汪的小樣兒，隨即莞爾一笑，給陳曦夾了她喜歡的菜。

嘖嘖，這賣乖裝委屈的樣子，也不知是隨了誰。

而另一頭，房內熏香裊裊。

秦夫人拉著秦招凰到桌邊坐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和善一些道：“凰兒，當年是我們傻，別怪娘親好嗎？”

“啊。”秦招凰心底有些不適，勉強地笑了笑。

“凰兒，以後常回來。這裏是你的家。”

“好。”

“凰兒，這個……”秦夫人從抽屜了取出了一早便準備好的首飾塞給秦招凰道：“是我的嫁妝，家傳的，給曦兒。”

“多謝。”

秦夫人伸手摸了摸秦招凰的臉道：“曦兒日後一定是個美人，也許與你一樣，是天下第一美人。”

兩人之後寒暄了好一陣，秦招凰也逐漸不那麽生疏了。

“我聽說你與陳老板開了梨園，客滿如雲。若是日後忙碌也可以將曦兒放我們這兒，我們幫忙照顧照顧，總歸待在家也沒事。曦兒很乖，我與你爹爹很喜歡。”

秦招凰低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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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招凰與秦夫人回到正廳後就見秦家的許多親戚都散了，秦老爺與餘千手正在一同下棋，陳曦窩在餘千手懷中，已然睡著了。

兩人同秦家兩位主人告辭後便離開。

秦招凰原本想上馬車，餘千手卻攔住了他。

“怎麽了？”

餘千手抱著睡得不省人事的陳曦低聲問道：“陪我在這附近走一走？”

秦招凰一楞，有些疑惑，這附近有什麽好走呢。但還未等秦招凰問，餘千手拉著秦招凰徑自繞過了秦府來到了秦府後的小林子。

看了看四處茂密的綠蔭，秦招凰一驚，朝餘千手眨了眨眼道：“阿殊，你不是吧？要和我野合，嘗嘗外頭的滋味？”

餘千手渾身一僵，搖了搖頭道：“別鬧，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了，還這麽不害臊。”

秦招凰微微踮腳，在餘千手耳邊低啞道：“我有兩個孩子，還不是因為相公太兇猛了餘千手不停地吸氣呼氣，不敢說話了。

再與這人說下去，他當真怕自己失控。曦兒還在呢。

秦招凰忍不住低笑。

走了好一會兒耳邊便傳來了溪流的潺潺水聲。秦招凰一楞，眼前赫然出現了一條晶瑩剔透的小溪。小溪清澈得可見到底部的石頭，而水面上……是千千萬萬的蓮花燈。

“你……”秦招凰眨了眨眼，不確定般道：“你放的？”

“嗯。”餘千手撇頭，耳垂微紅。

秦招凰看著眼前的燈火，蓮燈內的燭光映得水面一片橘黃，更將這黑漆漆的林子給照亮。千千萬萬的蓮花燈在小溪上緩緩漂浮，隨著水流而波動。

還記得年幼之時，小小的院子裏秦招凰拉著餘千手的衣袖撒嬌道：“我想放花燈。”

“為何忽然有此想法？”

秦招凰舉起了手中的書本道：“花燈一定很美，我好想看一看啊。聽說府邸外有一條小溪，如果我能去那兒就好了……”

只可惜那時候秦招凰被關在院子裏無法出去，這事便不了了之。

而今，餘千手彎下身子將其中一個花燈取了上來遞給秦招凰道：“許願吧。”

秦招凰接過了那多閃爍的花，眼眶微紅。

餘千手沈默寡言，但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未曾忘記。他的喜好、他的願望、他的習性，餘千手無一不了如指掌。

秦招凰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做什麽、喜歡在什麽時辰做什麽事，甚至年幼時的要求，餘千手從來沒有說，卻一件件地做了。

“許願……許我的相公能一世安好，與我廝守到老，白首同歸。許我們的孩子能健康長大，無憂無恙。”秦招凰捧著手裏的花燈，只覺得內心一片溫暖。

餘千手笑了笑，將花燈給重新放回了小溪。

“阿殊，你真好。”秦招凰踮腳環住了餘千手的脖子，輕輕地蹭了蹭。餘千手怕他摔了，隨即伸手抱住他的腰。

林子內，小溪旁，兩人靠在一起看著水面上盛開的心願，懷中還有一個女孩兒。身旁蓮花燈將萬物都籠罩在一層淡淡、和煦的光。

除了蟬鳴聲，四處一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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