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莊墨離戒毒的主治醫生是一個年輕力壯三十出頭的男人，他從出師以來就一直供職於戒毒所，從助理到主治醫生花了七八年的時間，也算是經驗十足。基本上什麽樣難纏的病人都遇到過，但是這位主，不僅自己難對付，連家屬也不是個好相處的。所以每到該給那個極不配合的年輕男人打針吃藥的時候，他就像一張拉滿了的弓，神經緊繃。

“陳醫生，到點了。”助理提醒道。

陳宇把桌上的藥劑準備好，讓助理端著跟過來。

“莊先生今天的情緒怎麽樣？”他問護士。

女護士指了指玻璃墻說，“還不是老樣子，坐在落地窗前沒動過。這窗前的樹都禿了，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麽……”

陳宇敲了敲門，等了半分鐘沒有回應，如常一樣自己擰開門。身為醫者，當然不能再病人面前表露自己的緊張，雖然他是真的很怕這位金貴的少爺再發什麽狂。

“莊先生，今天感覺還好嗎？”陳宇一邊問一邊將針劑拿起來，一步步緩慢而平穩的朝莊墨離走去。他並沒有期待得到任何回應，所以當莊墨離說出“還好”這兩個字的時候，一屋子醫生護士都驚呆了。

陳宇尤其興奮，他肯說話，不管是出於什麽理由，都是一大進步。這說明他的思想正在動搖，朝著好的方向。“莊先生，照這樣下去，也許不出一個月你就可以出院了……”陳宇面帶微笑，拉著這個從未如此平靜的病人的胳膊，找準青色的靜脈，將透明的液體全都推送進去。

“只有一個多月嗎？”莊墨離有些木木呆呆的重覆著這句話。

陳宇蹲在他身邊，目光溫和的就像在安撫一個噩夢剛醒的孩子，“是啊，很快了。很快你就可以回歸正常人的社會，繼續你自己的生活了。”

莊墨離覺得頭有些沈，用手撐著地，讓自己不至於倒下去。這針劑有一定的鎮定和安眠的作用，每次打完，他都覺得腦袋裏像是塞了一大團棉花，頭重腳輕，意識混沌。這種感覺糟糕透了，就像在游樂場裏一直體驗失重的滋味。恐懼卻沒有刺激，因為你就想掉進了你無底洞，身體隨著意識一直墜落墜落，直到漫長的藥效失去作用才會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人。

“莊先生，沈先生看到你這麽配合一定會很高興的。”陳宇起身把打完了的針管遞給在莊墨離另一側的護士，自己扶著莊墨離慢慢的走到床邊。他每走一步，心裏都在想著身邊的病人痊愈的那一天，於是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所謂醫者的自豪感，大概就是看到一個病人在自己的治療下痊愈，況且不知是體愈，心也在慢慢愈合。

所以他完全沒有註意到身邊病人此刻已經紅了眼睛，但若仔細看，他的眼中沒有半分毒癮發作時的狂躁，反而如歷經千萬年的地下暗河一樣，縱然暗流湧動，從來波瀾不驚。直到一個冰涼的針管貼近他的動脈，他才恍若夢醒，雙眼圓睜，露出驚恐。

剛才還沈浸在一片歡欣之中的病房頓時亂作一鍋粥，一撥人試圖勸說，另一撥人紛紛開始語無倫次的往外打電話。

“莊先生你別你激動，你想幹什麽我們都滿足你……”

“莊先生，你冷靜一點。”

“莊先生，你……”

“海洛因，你們這裏有的吧？”那個剛才還恍恍惚惚的年輕人此時竟然意外的清醒，但他看起來並不像毒癮發作的樣子，鎮定的像一個蓄謀已久的犯人。

沈棠臉色鐵青的從公司趕過來，那間熟悉的病房前裏三圈外三圈的圍了滿滿當當的人。他從人群中撥出一條路，奮力一腳，踹開反鎖的門。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被一根繩子綁在床邊凳子上，那個穿著黑色睡衣的男人就那樣半躺在床頭，神情逍遙的吸食著白色的粉末。

那根繩子是一直放在床下曾經綁過莊墨離的繩子，沈棠解了兩道沒解開，連凳子帶人一起扔了出去。

那只手又像之前一樣從他眼前把毒品狠狠地奪過去，踏在腳下。那個拳頭揮在同樣的地方，莊墨離卻覺得這次酸到了牙。憤怒在他的臉上張牙舞爪的示威，黑色的火焰跳動著準備隨時破目而出，莊墨離裹緊懷裏的東西，靜等著他的第二次出手。

但過了幾分鐘，想象中的拳頭並沒有落下來，盡管沈棠的手指已經捏的哢哢作響。他極力隱忍著什麽。

“給我一個理由。”

“……”

“為什麽？醫生明明說你已經好多了，而且你最近，已經並沒有開始那麽痛苦。”

“……”莊墨離打定主意將沈默權使用到最後。

“……毒品……真的這麽好吸嗎？”？沈棠用力把他緊抱著的東西扯出來，是一個巴掌大的裝滿海洛因的透明塑料袋。他帶著探尋的目光掂量著手中的毒品，然後緩緩的把袋口撕開。

莊墨離眉心一跳，才一個呼吸的時間渾身已經起了一身冷汗，他手腳並用的從床上爬下來，剛撲上去，那個人毫不留情的一腳把他踹得老遠。肚子一陣陣的痙攣，他扶著墻只覺得心口像是插了一把刀，“不要，不要……”他像鬼一樣的尖嘯著，發出淒慘的嚎啕聲。

那個人卻不為所動，他就那樣清醒的看著他，然後舉起手中的袋子，當著他的面，將所有的白色粉末吞進腹中。

莊墨離呆呆的看著他，眼淚控制不住的洶湧而下。在沈棠平靜的目光中，他突然明白了，正如孫悟空逃不過如來佛的掌心，莊墨離這輩子也休想逃離沈棠的掌控。他永遠那麽狠，對別人，對自己。他總能抓住別人的弱點，然後一擊斃命。

這場較量，他大獲全勝。因為莊墨離的弱點一個也不在自己身上。

“來人！醫生、醫生……”

陳宇帶著人闖進來的時候，莊墨離完全瘋了，他死命的用手在那個已經陷入休克的男人喉間摳挖著什麽。陳宇讓人拉住他，用繩子將他緊緊地禁錮在床頭，一連三支鎮定劑竟然也沒將他從那種瘋狂的狀態中拉回來。他嘴裏含糊不清的叫嚷著什麽，可是已經沒有人肯聽他說話。

幾個男助手快速的把沈棠擡上擔架，莊墨離一直不停的掙紮，陳宇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個原本裝滿毒品的袋子此時竟然空空如也。黃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滾落下來，他看著擔架上眼瞼發青的男人突然暴喝一聲，“快點，進手術室，準備洗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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