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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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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的江南,水霧繚繞,煙雨朦朧。

青石路上,少年一身布衫,撐傘而立,回眸間,雙目滿是疏離。

看到這樣的場景,撐傘而來的樂璽結一怔,驀然想起他去過的白家老宅。那次,他也見到了一個少年在仆人的撐傘下匆匆而走。那時,白少熙對他說,那是白樂軒,他姑姥爺的養子,未來將承擔起整個白家重擔的人。

一個柔弱少年,圻長玉立,一雙眼睛包容了滄海,平靜得令人心顫。

對於白家而言,只有通透之人才能執掌大權。那位白樂軒,便被稱為百年不出世的天才。

但童桐不是天才,卻擁有這樣的眼神。通過這十多天的相處,他確信了這件事,也確信了他的很多猜測。

當一件事不能用演技二字來解釋,還會有什麽可能呢?

看到童桐向他走來。他在想:如果當初離開吳郡前就去找童桐問清楚,事情是不是就不會演變成現在這樣了?

但哪有如果呢?就像人生,哪有重來呢?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少年撐傘走到他身前時一臉探究的打量他,似乎是見他氣色不錯,這才滿意的點了一下頭,狀似揶揄道:“怪不得季哥總說你沒良心。出了這麽大的事,網上沸沸揚揚十多天,連我們劇組都在討論……你氣色還這麽好,果然沒良心。哎,也不對,幾天不見,你瘦了。”

的確是幾天不見了。他入住拙政園不到三天,這孩子就入《盲山》劇組拍戲。要不是他接的是一部過渡時期的年代大戲,采景地就在吳郡周邊古鎮,離拙政園來回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可以讓他每天回家,他可能會一直見不到這孩子。

“我拍戲都拍了十多天,事情都快結束了,現在才來看我,太晚了吧?哇,不會是來道別的吧?怎麽?你還想讓我送我回去?”他入戲太深,為了防止對自己造成傷害,特意動作表情都相當誇張的轉移自己的註意力。

這讓樂璽結覺著這孩子很嘮叨的同時,更讓他有種這孩子被白少熙附體的微妙感覺。為了防止這種感覺蔓延,他嘆了口氣打斷他的話,“找個地方談談吧,其實你知道我找來的目的。”

他來吳郡,這孩子邀請他入住拙政園,不就是圖這點嗎?近水樓臺先得月,他可以隨時找他要真相。

聞言,童桐臉色猝然凝重,看向他的目光也愈發深沈,似又入戲了。這種似要竭力把他看透的,力透紙背的力竭感竟讓他有些恍然,恍然想起了前世他被世人嘲諷辱罵的那些日子。

現在,比那時好太多了。

他有花子,他有一群願意相信他的朋友,他還有袁袁。

只有經歷了,才知道。

想到這裏,他看向童桐,勾唇,猝然一笑,見他垂眸,便隨意環視一周想找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這時,他才發覺四周都是工作人員,還有幾個不時指向他們,竊竊私語,似在詢問他是誰,亦或者,是在確認他是否是喜結良緣……

面對他們,他笑。如今,面對這樣的眼神,他竟然也不怕了。

又是抿唇一笑,他指著不遠處的河岸道:“那裏沒有人,去那裏說話。”

童桐點頭,隨他走到河邊後,見他居然望著閃著漣漪的河面出神,突然間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好沈默,將目光一直定格在那被淅淅瀝瀝的小雨濺起無數水花的青石板上。

他現在有些後悔當時讓這人來吳郡後住在他家了。要是沒有住在他家,興許現在就不會來找他了。可要是不來找他……

糾結。

相比於童桐的糾結,樂璽結倒是顯得淡然得多。他現在只是在想:有很多事,都是不可思議的。就像今天下的這場冬雨,為什麽出生於天,消失於地,於這天地間經歷這短暫的一生。

“白少熙,你認識他?”在童桐出神間,他聽見樂璽結如此問。一如既往的冷淡聲音,不僅這聲音,連他那目光,甚至他這個人都是冷淡疏離的。或許是因為這蒙蒙的煙雨和初冬冷冽的天氣在他周身添了幾分朦朧,此時,童桐不僅覺著他冷淡疏離,還覺著他在悲傷。

在他的記憶裏,這人遇到事,從來都不會說出來。樂家的男人似乎從祖輩起就有不動如山的氣質。這人,還真是生對了人家。哪像他,要經歷這麽多的狗血。

他垂眸,輕聲道:“是。很神奇,是不是?一個人活到三十四歲,在跳海後居然重生到了十四歲,就因為一個自稱為皇者的少年,叫白少熙。”

“哦……”時間線對上了。樂璽結垂眸,面色淡然,握傘的手卻是驟然一緊,“五年前,我正好出了車禍。白少熙來救我。順道……也穿越了時間,救了你。他一個皇者本來是做不了這些的,但他有白茶的一滴心頭血。”這是他在整理白家故事線時悟出來的。

如今,白家故事剛起步,他卻好像知道了宇宙的起源,知道了世間所有的奧秘似的。不過,也很無可奈何。有些事,不是你知道就可以的,還需要你去做。

紙上談兵很輕松,他也會。但……如今實際操作這些事來,他還真有些心力交瘁。

“算了,說這些,你也不懂。也不需要懂。”他低頭,將這句話輕聲說出來後,突然釋然一笑,偏頭看他,“童桐,你覺著你改變了什麽?”

啊?……童桐眼裏閃過一絲驚訝,見他嘴角噙著幾分似有似無的笑意,震驚,“難道你也……”有什麽要改變的?

“不,我沒有。我已經被改變了。”他打斷了童桐要說的話。在這期間,他嘴角噙著的笑意一直未曾改變,“我猜的。另外,我還猜出了一件事。”

“什麽事?”

“很多人都說我和你長得像,但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他凝視著對岸劃到岸邊的烏篷船,船家栓繩停篙後,摘下蓑衣上岸。他記得《李珺藏書》裏也有這樣的描寫。字裏行間,祁藏書那舉篙的舉動與船家相似極了,那哪是此前沒去過吳郡的人能寫出來的呢?

他笑,“因為,白少熙為了救我,救了你。”你才是白少熙口中的“有緣人”。在他開始寫白家故事後,他和白少熙的聯系愈發緊密。作為他的“有緣人”,他和童桐也開始命運一體,越來越像,“最壞的情況,可能是我們會真的長成雙胞胎吧。”

“呵呵,那你怎麽不說我們以後會靈魂互換呢?你不是寫小說的嗎?”童桐扯著嘴角也笑了幾下,是那種無語且嘲諷的笑。

“哦。說不定呢?”他一本正經的反問,讓童桐瞬間無語。

彼此之間,氛圍又冷了下來,如同這寒涼的雨。冬天要來了。

不過,既然這樣,春天還會遠嗎?

想到這裏,他嘆了口氣,“我沒什麽要問的了。我要走了。”說到走,剛開始還不覺著有什麽,等自己在腦子裏再過了一遍這句話,他倒是真的想回家了。

他已經有好多天都沒見到袁袁了。想吃肉,想吃他做的百合蒸肉,要蒸得很熟的那種。最好,等他們一起老掉牙,他們也能吃。

“走?現在就回去了?你就不問問我,不問問我……”童桐愕然,下意識的說到這裏後,咬唇,既害怕他問出來,又擔心他問出來。

突然發覺這孩子糾結猶豫的模樣還是蠻可愛的,他笑了笑,就著傘單手抱了他一下,“真相?我都知道了,你和白少熙的約定完成了。以後有空再聯系。”

“哦~”

“說實話,我很羨慕你這樣的年紀,正值少年,不知愁滋味。”他勾唇,本想將嘴角的笑意擴大,哪知,將往事與如今一做對比,笑意沒了,他的唇也抿了起來,眼神裏更是透出讓人心碎的悲涼,“雖然你這芯子早就換了,但至少皮囊是真的。哪像我,我沒有改變自己,是花子改變了我。”

很是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是童桐至今為止聽他說的最長的一段話。雖然震驚,但還是懂了他要表達的意思。

他最好的朋友改變了他。

這之於白少熙與他約定,讓他告訴這可憐之人的真相,也變得可悲了起來。

真相。當年那件事的真相,說來也可笑。

當年他和花子在路口等紅綠燈時,他一直註意著袁袁沒註意其他,花子發現李娉婷靠近他,見李娉婷神色不對,該是想保護他的,誰知道他那下意識的把他推到旁邊會因為他突然間的側身讓他重心不穩,將他意外推到馬路上去呢?

很簡單的真相,遠沒有他們想的這般覆雜。

為此,花子在坦誠與隱瞞見徘徊了五年。因為這種徘徊與糾結,在前三年時間裏,讓他的字裏行間都透露出懺悔和看淡終生的慈悲。

而兩年前,他的寫作風格變了,變得深沈,開始借由人物之口述說人性。那是因為安謐回國了——他決定借安謐之口,向大哥和俞玚闡明真相。

所以,安謐與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上,會有初時花子如此護著他的反常舉動——他怕安謐耍花招,也擔心他猜到了。而之後安謐離開前他說出的那句“你會後悔的”,也並非混淆視聽——他特意選在他和花子同時在場的時候到來,不就是為了證明他心中的猜想嗎?

也是。是什麽樣的真相會讓他後悔探聽真相?他身邊,只有花子和班璋。

當然,安謐這些猜想行為的基礎是他相信李娉婷不會做出想把他殺死的過激行為——他一直認為當年李娉婷會被判刑是因為他們家人需要一個發洩怒火的出口。所以,在那次對話中,他才會反問出那句話:“不是你大哥,難道還是俞玚嗎?”

但安謐也是聰明人。為了將自身利益最大化,讓大哥他們將註意力持續在當年真相這件事上,而不是因為他當年未成形的報覆來報覆他,那天並沒有去赴大哥的約。

這件事出乎大哥的意料,但卻在花子的意料內。大概是因為早就猜到安謐會這麽做,在這之前,他就開始“無意”在網上推動任何與厭墨有關的發酵,逼迫他正視自己的內心,做出改變,做出反擊。

現在……現在,他成功了。

花子,李凱馨,他最信任的,最好的朋友,改變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不解釋,這就是真相。

阿茶自己構思這個真相時,經歷的過程是:

安謐懷恨推了他

不行,太簡單了,阿茶不是這麽隨便的人,應該找個幫兇,於是李娉婷出現

然鵝,不能讓李娉婷這麽慘(因為阿茶是女生,愛憐每位女性同胞),於是,開始思考該怎麽不讓她這麽慘,於是……她瘋了……

最後,某天突發奇想,問我家親愛的:“你說要是你最好的朋友因為無知傷害了你……”

當這句話一問出來,阿茶最先想到的是花子崇拜江湖入迷,想試一下這個世界上是否有淩波微步,於是把西西推出去了,後來覺著太惡心太俗套了,改為了……

這個版本。

阿茶姨母笑,頂著鍋蓋逃了

說實在的,這個世界上最可悲的事不就是這樣嗎?我為你好,卻傷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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