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得顧燁多想, 那計算機上的燈光繼續閃爍。它閃爍頻率變得更快，長短之間的區別不過是一瞬的停頓。譚林握住他手腕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又輕握, 變成緊攥, 他書寫的速度越來越塊，顧燁幾乎要跟不上他的速度。

第二個詞是brain——大腦, 第三個詞是soul——靈魂，然後是第四個, 手心裏的字母收尾連在一起, 形成一串漂亮的花體字, 譚林微微念出聲，低沈清晰的聲音像英文廣播裏的誦讀，e.v.e.l.u.t.i.o.n。重音落在第二個音節, 摩擦音微微上揚，“evolution。”

顧燁在心裏反覆念著這四個詞。他感覺自己走進了一團迷霧，而迷霧縱深，前方隱隱透出一點呼之欲出的光亮。他們即將碰觸到的是終極的答案, 這答案將能回答人類從古以來一切的疑問。從心智到大腦，到靈魂進化，人為什麽存在, 為什麽有意識，而意識是從哪裏產生的，是心，是腦, 還是靈魂。

小丁說：“我知道，mind是心智，brain是大腦，soul是靈魂，但這個，這個什麽瑞爾……瑞爾路深，這是什麽？”

顧燁拼讀了一遍，說：“Evelution，變革。”

他用食指敲了敲前額，這是一場變革，無論這場實驗的操縱者是王醫生還是王愛迪，他都在做一件即將顛覆人類的壯舉，在三十五年前。

顧燁問：“相信靈魂存在嗎？”

小丁點點頭說：“我相信。雖然聽起來虛頭巴腦，但這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你相信了，就算最後發現這是一場騙局，也沒有任何損失；但如果不相信，結果是真的。那就倒黴大發了。而且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無法用科學解釋，先人總結的經驗，不能不信。”

譚林凝神看向不再閃爍燈光的電腦主機，他微微側臉，對顧燁說道：“我信。靈魂是否存在在學術界一直存在爭議，很多德高望重的科學家其實是虔誠的教徒，他們一直希望通過科學的實驗來驗證靈魂的存在，比如21g。”

小丁說：“什麽21g？”

顧燁解釋道：“有實驗乘出了靈魂的重量，靈魂重21g。1907年一位美國大夫鄧肯做了一項實驗，他讓六位即將死亡的病人躺上天平，然後稱量他體重的變化。21g這一數據來自他稱量的第一位病人，這個病人得肺結核死亡，這個人死亡前共觀察了3小時40分鐘，在這段時間裏，他的重量緩慢地下降，然後在死亡的瞬間，秤的指針快速下降到了秤的下限條，這一瞬間重量下降了4分之3安士，也就是21g。”

“當然，”顧燁補充道：“這個實驗後來被詬病，很多科學家認為減輕的重量僅僅只是一個巧合。而後來又有很多人重覆同樣的實驗，但再也沒有發現。社會科學實驗就有這麽一個弊端，它的結果有不確定性，只能做一次。”

“21g，”他繼而自言自語道：“和一枚硬幣差不多重。”

小丁聽完這個故事若有所思，問顧燁：“你說，王愛迪會不會也在活人身上做這種實驗呢？”

顧燁微微頷首，這一猜測的可能性極其之大。

實驗室再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電腦主機面板安靜的立在原地。顧燁環顧一周，決定先離開這裏，看看其他實驗室是否會有關於王愛迪做實驗的信息。

顧燁剛回身，便聽見身後傳來兩聲腳步聲。

顧燁身子微僵。房間裏此時只有他們三個人，而他們是都沒有動，那麽腳步聲是從哪裏傳來的？他立刻想到，剛剛在樓下的時候，天花板上也有類似的聲音，他以為這是游戲線索，所以沒太放在心上，而現在看來，這間實驗室裏，還有除他們之外的其他人。

顧燁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側耳細聽，判斷聲音的來源方向。腳步聲沒有了，實驗室靜悄悄的，窗外飄著月光，好像剛剛的詭異的動靜僅僅只是他們的幻聽。

然而一種化不開的緊張感在房間裏蔓延著，說是直覺也好，多心也罷，顧燁發現他變得越來越敏感，可以從空氣中捕捉到覆雜的情緒，就像現在這樣，他覺得自己的胸口被一種粘稠而壓抑的等待所包圍。

緊接著，只聽“轟”的一聲巨響，他們面前的電腦主機面板轟然倒塌，一具蒼白的人體標本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那人面色蒼白，臉皮發泡，像是剛剛從福爾馬林中取出來一樣。他穿著藍色條紋的病服，手掌和腳背連著一縷縷電纜線。淡藍色的電纜熒光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看上去像科幻電影裏寄生在培養皿裏的未來之人。

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窩裏是兩只深棕色眼珠，直勾勾地對上他的。

顧燁第一個反應便是跑，快跑！

他大喊了一聲“跑”，然後轉身兩手握住門把手，死命擰動。

這時那個“人”已經動了起來。他緩步走下平臺，動作有些生疏，似乎還不熟悉如何行走，一步三晃地蹣跚向他們走來。

門從外面拴上了，不可能打不開，這是一個死結。顧燁立刻放棄，迅速尋找房間內的第二個出口。房間的另一側是一排窗戶。他們在在二樓，五六米的高度，即使從這裏跳下去也不會死，頂多摔斷一條腿，然而留在這裏跟“人”死磕，那就不是一條腿的事兒了。這買賣很明白，顧燁當機舍車保帥，對離窗戶最近的小丁大喊：“窗戶！”

小丁立刻爬墻，他剛攀上窗框，那個“人”便走到了他的面前。那個“人”伸出了手，蒼白腫脹的手指掐上小丁的脖頸，然後毫不費力地將他舉了起來，重重往地上一摔。小丁從窗臺上滾了下來，腦袋撞出一聲悶響，他顧不上叫疼，趁著自己倒在地上的優勢，兩手緊抱那“人”的腳踝，大叫道：“顧燁，顧燁快跑……”

譚林從那“人”身後進攻，他的手臂和腳上都有電纜線，這限制了他行動的靈活性。於是譚林明面上攻擊那“人”的小腹，實際卻是引他躬身。那人剛一低頭，譚林手臂便挽上電纜線，巧力一拖曳，纏住“那人”的兩腳。那人發出兩聲詭異的慘叫，然後更加兇猛地向譚林撲了過去。

顧燁在地上打了個滾，從那人“的臂彎下面鉆了過去，然後迅速爬了起來，攀上窗臺，吊出一直右腿，橫跨在窗框上，然後向譚林伸出手，叫到：“快！”

譚林一手牽住電纜線，那“人”立刻沒了方向，像陀螺一樣在原地轉了一個圈。譚林牽著電纜線，像遛狗一樣將他壓制得死死的，一直將人逼到了墻角，然後側身而過，向顧燁跑去。

他半越上窗臺，低眸握住顧燁伸出的手，然後踩在窗框上的兩腳變了一個方向，背朝窗外地向後仰倒。顧燁閉上眼，跟譚林一起往下一躍，當他的身體剛剛離開窗邊時，他的後背被一只鐵爪一樣的鉤子勾了一下。

衣服頓時破了一道大口子，冰涼的手指挖到他後背，幾乎帶下一塊肉來。顧燁只覺一個吃痛，而更讓他招架不住的，是從手背傳來的一股涼意。

那涼意順著他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鉆進他的體內，將他跳動的心臟一點點包圍，他整個人像是被凍住了，意識一點點與身體分離，然後他發現自己的感受到了一種劇烈的情緒，另一個人的情緒——恐懼。

顧燁發現自己成了另外一個人。

此時的他正躺在一張實驗室大床上。他的眼前是一面無影燈，身邊有人走動，一個人將電鋸插上了電源，然後按下開關，向他走來，身體的麻藥突然失效，他的意識變得無比清晰，飛速運轉的電鋸鉆頭對準了他的後腦勺，緊接著是鋪天蓋地的疼痛，滋聲鉆進了他的耳骨裏，然後是骨骼崩裂的聲音，那只電鉆正開拓著他的頭部。他尖聲大叫：“啊！啊！太痛了，停下來，快停下來……”電鋸聲突然加快，幾乎濺出火星，手握電鉆的男人語氣平緩而溫和地開口道：“加□□醉量……”

電鉆鉆開了他的頭顱，手術刀沿著骨骼將皮肉劃開，他甚至可以看見自己的大腦，正躺在一直透明的器皿裏。

巨大的疼痛幾乎將他的大腦攪成粉末，然後他的的意識突然從這具備受折磨的身體裏排斥了出來。

他回到自己的體內。

顧燁顫抖著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後腦勺，他的手指下是堅硬的，死的並不是他。他隱隱覺得，當這個人的手指碰到他的時候，他被移情了，因此感受到了那人改造前的情緒。他一時無法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他直覺，自己的改變也是實驗的一部分，甚至是進化的一部分。

顧燁試著動了動手臂和腳，疼痛程度表明還沒有斷。此時他被譚林緊緊護在懷中，他們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落地的疼痛被緩沖，但他依然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重重地磕在譚林的骨頭和肌肉上，痛得他兩眼冒金星。譚林雙眉緊蹙，五六米的高度外加一個成年男人的體重，他現在傷得不輕，但他的手臂微微發顫，卻也不肯松開。

“有沒有事？”顧燁怕壓著譚林，忙要起身，譚林卻發出一聲呻|吟，嚇得他連手指頭都不敢動。

譚林深吸了口氣，說：“別動。”

他們保持這個姿勢在地上躺了一會兒，終於緩了過來。

不遠處那只喪屍也掉落在地上，他摔在花壇上，他的脖子擰成一個直角，讓他的頭和身體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顧燁將他的頭換了一個方向，那人的腦袋內部是空的，他的大腦不見了，在應該是大腦生長的地方，一團混亂的電纜線正滋滋冒著火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