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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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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衛初陽是個有教養的好姑娘,見了富學林還向人家問好:“富將軍近來可好?”聽在他耳裏,簡直形同諷刺。

富學林二話不說,先拿兵器招呼她。

敢上山,就要做好被活撕了的準備。

一路引了衛初陽上山的兵士沒想到這二人一見面就開打,其餘圍觀將士們都站在一旁,不知道該不該助富學林一臂之力。

“富將軍有話好好說,你這見面就開打,晚輩與將軍可沒什麽深仇大恨!”

富學林眼眶深陷,最近睡眠不足。他都年近五十了,原本想著趁著還有精力,再出趟遠門給家裏撈些軍功,也好讓兒孫輩安逸些。哪知道就栽在了來弘圖與衛初陽的手裏。

“臭丫頭,今日我若是趁此機會不將你碎屍萬斷,難洩我心頭之恨!”

衛初陽見他雙眼都泛著紅血絲,當真是恨她入骨的模樣,百思不得其解。

“晚輩與老將軍各為其主,就算是老將軍敗在我手下,那也是技不如人,何至於就要將晚輩大卸八塊才能消解恨意?”

兩人嘴裏說著,手裏兵器可不含糊,你來我往已經過了足有三四十招。衛初陽忽將手中梅花槍扔在當地,跳出圈外:“不打了不打了,老將軍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晚輩束手就擒還不行嗎?”

富學林見她果真不跟自己交手,恨道:“綁起來丟到柴房去!”

衛初陽笑嘻嘻伸出手來,給拿著繩子過來的兵士們綁,還插科打諢:“哎喲哎喲,我一個細皮嫩肉的人,你們綁松點行不?兄弟將那麻繩綁在衣服上面,別磨破了我的皮膚……”

眾將軍雖然在潞州一役見識過她的武勇,但此刻面對這笑靨如花的少女,容色逼人,又都是年輕的少年郎,忍不住手底下就緩了幾分,將她綁了,往柴房拉過去。

衛初陽扭頭去瞧,見富學林大步走了,身影漸漸離開了視線之外,便向拖著自己的年輕軍士道:“富將軍這是怎麽了?腳步踉蹌,滿面悲愴。”

那軍士見年輕貌美,容顏如花,想起這一位的身世,到底有幾分同情她,忍不住道:“奉勸姑娘一句,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想想在下能不能替你轉達。將軍獨孫暴斃,他心情不好,恐怕你要給將軍的獨孫填命。”

衛初陽這下傻眼了!

她原本想著,富學林反出朝廷,大家暫時有個共同的敵人,倒可以結成同盟,共禦朝廷大軍。沒想到富學林家裏出了這等事,萬一這老頭喪失理智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那就不大妙了。

眼見得那軍士將她推搡進了柴房,吱呀一聲關上了門,衛初陽回身大叫:“餵餵兄弟,幫我捎句話兒,告訴你家將軍,誰不願意他打勝仗,誰就有可能向他家獨孫下手……餵餵兄弟回來!咱們好好商量一下!”

那軍士腳步一滯,聽清楚了她嚷嚷什麽,也不當一回事。前去向富學林稟報,“人已經按將軍的吩咐關進了柴房,等將軍下令處置。”又順嘴道:“這姓衛的倒很是有趣,竟然在那裏嚷嚷,說朝中誰不願意將軍打勝仗,誰就有可能向孫少爺下手——”

他話音才落,便見富學林臉色劇變,喃喃自語:“原來……原來如此!可恨姓衛的丫頭倒是一眼便瞧出來了,偏我身在局中,只顧著傷心了!”

富學林生有三子,長子次子皆已成家,兩房才出了這一顆獨苗苗,如今也才六歲。他出兵之時,幼子在外游學,不及一面。

潞州之戰前夕,他接到至友密信,道他的獨孫近日暴斃,消息被封鎖了,富家宅子如今被禦林軍看管了起來,防守嚴密,內裏情形如何,他也不知。

富學林悲痛之下,心不在焉的上了戰場,兩戰兩敗,連失兩郡,朝中又有奸宦弄權,文人當道,恐怕獨孫的死只是富家衰落的開始,恐怕緊跟著妻兒便會被問罪,就算是他回去,也是個被問罪的下場,倒不如索性反了。

長安城裏,自景泰元年,今上提起要將各地藩王以征討蜀逆的名義召回長安之後,遭到了不少朝臣的反對。

各地藩王在封地也有不少事務堆積,若是將藩王長期留京,說不定封地就會出亂子。最後商議來去,便將各王府世子召回了長安。

說的好聽點是聯絡感情,說的不好聽點,因蜀王之事,各藩王世子便是留京質子,未來如何,還真不好說。

長安城倒是因著各藩王世子留京而很是熱鬧了一陣子。後來又有前往川蜀的何瑜,溫靖,前往玉陽府平亂的富學林三員大將先後出征,朝中更加強了對留守將士家眷的“關懷”。

富學林兵敗衡陽的戰報傳回長安,天子動怒,也並沒有難為富學林的家眷。

在對待武將的事情上,今上對先帝頗有微詞。

因衛蕭兩家被誅殺之事,令得武將對朝廷寒了心,今上不是沒有察覺的,因此再並未追究富學林初次兵敗之責。

宋皇後與太後在此事上見解相同,都想為皇帝陛下分憂解難,時不時便召出征將士的妻女進宮,再賞些宮緞妝花首飾之類,以示隆恩。

眼看年關將近,那日宋皇後召了三家將士妻兒前宮,太後一早便傳下懿旨,著令何瑜,溫靖,富學林三家內眷將家中幼兒幼女帶到宮裏熱鬧熱鬧。

太後在後宮與皇後爭權之事上落敗,別的事情上拿孝字壓著,皇後也不能拿她怎麽樣。更何況人年老了便喜歡熱鬧,她有此懿旨,皇後也不好攔著,只讓內監們盯緊了,只放七歲以下的幼兒進宮。

果然當日就出事了。

三家都有孩子,各在太後與皇後宮裏吃了點心,等回去之後,當夜富學林獨孫就七竅流血,暴斃而亡。而何瑜家中是孫兒孫女各一名,溫靖獨去了個五歲的孫女,當夜一共暴斃了四名孩子。

消息傳到宮裏,太後與皇後當時就傻了。

——她們只是好心向武將家眷示好,也是安撫之意,沒想到就出了這等意外!

三家人都很憤怒,家中男子征戰在外,孩子卻遭宮中毒手。何瑜的次子與溫靖的獨子,以及富學林家長子當下就要進宮為孩子討要個說法。

今上頭都大了,

“這都是什麽事啊?查!給我徹底的查清楚!”

田西久執內侍省,聽到這個消息也懵了。他不過才放將沒多久,況且皇後也對內庭人員並未如何打動,怎麽就出了這樣的大亂子?

乍一看這事似乎是太後或者是皇後幹的,又或者這婆媳倆爭權爭糊塗了,都想給對方潑臟水,才有了這等大事。

但——這婆媳婦倆也不傻啊!安撫武將之事上,太後既不會拆兒子的臺,皇後就更不會拆丈夫的臺了。這天下說到底是要傳給東宮小太子的。

“這事兒……理應與太後娘娘及皇後娘娘都毫無關系。老奴覺得……背後另有其人……”

溫超倒是有個孫女兒在後宮,並且今上也頗有幾分寵愛溫氏,如今已經從初進宮的才人升到了昭儀,位列九嬪之首。如今在宮中消息也算靈透。

田西既然說此事與太後及皇後無關,難道是要將矛頭指向溫氏?

他好不容易才在宮裏布了顆棋,自然不想被田西趁此機會從今上身邊踢開,立刻便道:“田大將軍所言不差,這事兒定然另有其人。”

溫超與田西政見平日相左,難得他今日竟然同意了田西的說詞,就連今上都頗覺意外。在田西狐疑的目光裏,溫超似十分憂慮:“這件事情讓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兩宮相疑,令得陛下與武將離心,影響深遠。只要有心人散布出去,恐前線將士再不能專註戰事。這件事情不但要查,當務之急還要將這件事情壓下去……”

君臣正在議論,已有宮中守衛前來稟報:“聖上,三位將軍之子在宮門口嚷嚷,要向聖上討個說法。”

今上捂額,只覺頭都大了。

三將之子在宮門口嚷嚷著要進宮,與守衛宮門的禁軍起了爭執,推搡間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三將之子便與負責守門的禁軍糾纏打了起來,等到今下召見,傳旨的小宦官一路跑到宮門口,富學林家的長子與溫靖的獨子都已經受了傷,血淋淋的倒在了地上。

路過各署官員都看到了這件事情。

此事在長安城中掀起軒然大波,為防事態擴大,今上出了個昏招,一旨令人將三將家眷遣返回府,看管了起來。雖不禁他們在府中走動,卻不許出府。每日飲食菜蔬都有專人送進去。

宮裏倒是每日會派禦醫往三家府上去看診,但富學林長子是死是活,如今也無人知道。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皇後是不宜再掌內庭了。內侍省重回田西手中,由他帶人徹查此事。

景泰元年的年末,整個長安城都陷入一種巨大的不安之中。

武將們都在觀望此事的結果,而眾藩王世子暗懷心思,唯獨宮裏上至太後下至皇後及一幹妃嬪,誰的日子都不好過,氣壓低的驚人。

田西查了一個月,太後與皇後宮裏換了一大批人,杖斃了兩宮身邊,以及禦膳廚房的一大批太監,還是沒查清楚幕後的主謀是誰。

這讓今上心裏都越來越不安了。

他一想到自己的後宮不知道在哪裏藏著一只黑手,隨時可以投毒,就覺得自己的飲食都不安全,就連試膳太監都加派了五名,簡直寢食難安。

富學林就是在這樣的一團亂麻之下,接到了至交好友的密信。只道他家長子當日腹部受傷頗重,載著他的馬車一路都在滴血,生死難測。

禦醫倒是日日前往富府,可是誰知道是不是做個樣子給朝臣看的呢?

富學林接到這消息的時候,只覺五內俱焚,哪怕過了這麽久,還是沒想好如何應對。

衛初陽被他在柴房裏丟了一夜,聞聽山下負責警戒的士兵前來稟報,主帥上了壽湄山,圍在山下的一萬人馬竟然也井然有序的埋鍋造飯,半點慌亂不見。

這是姓衛的丫頭使的計策?

他與衛初陽交過一回手,已不敢輕看她。

“她怎麽樣了?”

侍立在旁的護衛見富將軍閉著眼睛,眉頭深鎖,皺紋都深了許多,沒頭沒腦問起這話,略一思索便知問的是誰。

“聽守衛的兄弟說,並不見驚慌,昨晚還要飯吃來著。”

“你們給她了?”

護衛面有赧色:豈止是給了?!

將軍沒發話說要將她餓死,他們便拿對待一般俘虜的方式,還是給準備了飯菜。

端著飯菜進去的兄弟將碗筷放下,衛初陽便嚷嚷:“你們綁著我的手,讓我怎麽吃啊?要麽解開了我的繩子,要麽餵給我吃,放在地上難道是要我趴著吃嗎?”

送飯的軍士想想這也太不雅觀,她好歹也算是名門閨秀,讓她趴著吃她也定然是不肯的。不過將軍沒發話要松綁,便只能硬著頭皮餵給她吃了。

衛初陽倒是吃的很歡快,人家餵到口邊,她張嘴就吃,且盯著餵飯的軍士問東問西,那年輕的軍士上陣殺敵不怵,但餵美貌女子吃飯這等細活卻是從來未做過的。在她的目光之下,幾乎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餵了半碗飯,她又嚷渴,要喝熱茶。

餵飯的士兵都怕了她了,生怕她嚷嚷個不停,而且盯著人看的目光真是讓人心頭發慌。最後只能泡了茶來,再遞到她嘴邊……

這哪裏是俘虜的待遇?

看守衛初陽的軍士很是頭疼,聽到富學林傳話,要提審衛初陽,總算松了一口氣,將她從柴房裏提了出來,押送到了前廳。

富學林見這女子被關押了一夜,絲毫不見慌張,看到他就要求:“富將軍讓人給晚輩把繩子解了吧?人有三急,這都一夜了。”

他昨晚又是一夜未睡,滿腹心事,見她這憊懶模樣,一點也沒因為在場的全是男子而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忍不住嘲諷:“衛將軍的家教真好!”就教出了這等沒羞沒臊的女兒。

衛初陽眨眨眼睛,透著三分狡黠:“富將軍倒是家教良好,感情您家的女眷只進不出?”

富學林被這話噎的險些揍她:“滾!將她帶出去解決!”他一把年紀跟個小丫頭繞什麽舌啊?

真是平生僅見的奇葩!誰家女兒要是當著男子的面講這種話,恐怕早羞也羞死了,偏偏對方沒羞沒臊,兩只大眼睛清淩淩瞪著他,就好像她說的是什麽名言至理,而不是水火小事。

衛初陽解決完了人生大事,又要求凈面洗手。一路押解她的軍士早漲紅了臉,又怕她跑到富學林面前再說什麽失儀的話,只能將她帶至山澗清溪處,等她清洗完畢,還有心情打量四周風景,“這地方真是環境清幽,多住兩日也不錯的。”

那軍士忍無可忍的催促她:“衛姑娘,我家將軍還等著呢。”

“哦哦,還有正事要商量呢。”她立刻率先往山寨前廳而去。

軍士在身後腹誹:恐怕是砍你腦袋的正事吧?

就沒見過這般傻大膽沒皮沒臉的女子。

富學林從來就沒想過,有一日能跟對方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議事。

衛初陽擡腳進了正廳,就揀了個離他不遠的椅子坐了下來,還招呼他:“富將軍,咱們聊聊可好?”

富學林暗道:得虧了衛佑早死,要是看到自己閨女是這般德性,不知道會不會氣的吐血。

他是不知道,過去衛家父女的相處之道就是這樣的,衛初陽總是時不時要噎一下她家老父。

“不知道衛姑娘要跟我聊什麽?”

“勞兄弟給我個筆墨來,我與富將軍聊一聊。”

“小丫頭使喚起老夫的手下來,倒是挺順手的。”

衛初陽也很委屈:“將軍的人看著機靈,使喚起來跟木樁子似的,還沒晚輩的人好使喚呢,這不是將軍不肯讓我的人上山嘛,就……將就使一使啦。”

她一臉嫌棄的表情真是讓富學林恨不得揍她一頓,這丫頭太氣人了:“讓你的人上山來踏平這寨子?”

“哪兒能呢?此次晚輩前來,是帶著十二萬分的誠意,與將軍交好的。將軍能懷疑晚輩的人品,但不能懷疑晚輩的來意!”

富學林昨晚就猜想了一夜她的來意,沒想到今日這丫頭倒說出來了。她可真是大膽。

“你憑什麽以為,我敗在你手上,就會與你……或者來弘圖交好?”

衛初陽眨巴眨巴眼睛,簡直是有幾分天真無邪的模樣,就好像昨日與小夥伴打了一架,今日來求和的小丫頭一般,“將軍不跟晚輩交好,難道要去跟朝廷交好?”

富學林發現,這談話真的再沒辦法繼續下去了。

衛家丫頭伶牙俐齒,說什麽她都能問的他啞口無言。

而且,最要命的是,她的問話恰恰是他不能反駁的。事到如今,他根本不想跟朝廷交好。而且自潞陽府敗退之後,他已經暗中派人前去尋找幼子,想要將他帶到自己身邊來。

長子次子已經落到了朝廷手裏,獨孫也已經暴斃,只希望幼子還撞進羅網。

而且,朝廷對待武將及其家眷的態度著無論如何,實令人寒心。這才是讓富學林心灰意冷的真正原因。他雖屢敗,但卻自認忠心,沒想到最後家裏卻落得了這個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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