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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零·Pride(傲慢)&Justice(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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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傲可以壓倒一切可悲。人要麽是隱蔽自己的可悲;要麽是假若他提示了自己的可悲,他便認識了可悲而光榮化了的自己。驕傲壓倒了並掃除了一切可悲。這是一個出奇的怪物,也是一種顯而易見的偏差。

——帕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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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到家的時候,有些詫異地看到了車庫中分別屬於父母的車。

他推了推眼鏡,轉頭叫住管家,想要問什麽,可先出口的卻仍是:

“隔壁朽木家還是沒有人回來嗎?”

“沒有,少爺。”

管家一板一眼地回答,沒有展露分毫多餘的情感,像是最精準不過的機器人。

柳生聞言眉頭微皺,心不在焉地坐到沙發上,取下眼鏡,頗為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冰涼華麗的扶手咯著他的胳膊,將那種冷徹直傳入心底。他楞楞地望著四周富麗堂皇的裝飾出神,半餉才回過神來,卻不解地發現身旁沒有走開的管家。

他不悅地皺了皺眉:

“什麽事?”

管家畢恭畢敬道:

“老爺和夫人一回來就在大書房討論事務,並吩咐少爺一到家就去書房,他們有事要告知少爺。”

柳生頗為錯愕地挑高眉毛,一邊起身向二樓走去,一邊暗暗思忖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居然能讓工作狂的父母都放下了手頭的工作這麽早就到家。

“哥哥,哥哥~”

一團小小的人影歡呼著從樓梯上撲到了柳生的懷中。

“小心點,明日香。”

柳生低頭抱住穿著公主裙的小人,眼神寵溺。

“哥哥,櫻姐姐呢?”

和柳生有八分像的小女孩緊緊抓著自家哥哥的衣領,怯生生地問,

“還有朽木媽媽,為什麽她們好久好久都不來找明日香了?是不是明日香做錯什麽惹她們生氣了?”

柳生聞言一僵,繼而安撫地拍拍她的頭:

“明日香怎麽會這麽想呢?大家都很喜歡你啊!”

“不是的!”

明日香激動地擡起頭,忽而想到了什麽,又把頭死死埋進了柳生的懷中。

“怎麽了?”

柳生感受著那微微顫抖著的小小身軀,連忙追問。

“父親和母親都回來了,臉黑黑的好可怕!”

她帶著哭腔的聲音悶悶地從懷裏傳來,

“嗚嗚~我不要他們,我要櫻姐姐!嗚嗚~櫻姐姐去哪裏了?她不要明日香了嗎?”

柳生抱著哽咽的妹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想起那日晚上自己偶然看到的一幕,他也有滿腔的疑問得不到解答。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心情打算直接和朽木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又碰上了U-17的集訓。一個寒假回來,便已天翻地覆。

想到仿佛人間蒸發般的朽木家,他站在窗前轉頭望向一墻之隔的美麗庭院,目光晦澀。

……

柳生比呂士和柳生明日香的童年,其實都是在隔壁的朽木宅裏度過的。

當年,身為一條家嫡女、才華橫溢的母親毅然下嫁只是柳生家三子、不繼承家業的父親,為的也不過是能自由研究自己喜愛的醫學。所以,在生下作為繼承人的柳生後,他們便都傾身投入於醫院中,極少歸家;而明日香的到來更是一個意外,從小到大都是由年長了近十歲的柳生一手帶大,連父母的印象都格外模糊。

空蕩蕩的華宅,面無表情的傭人,書房裏一層層直抵天花板的原文書,還有父母匆匆而過的冰冷背影……這是柳生對於“家”最初的印象。

當然,這本也是每一個世家子弟千篇一律的童年,直到——

“小哥哥,那個……你知道怎麽從這裏出去嗎?”

“我就住在隔壁,一不小心——只是不小心哦!翻過了墻,呃……結果就爬不回去了嘛!”

“柳、生、比、呂、士?好長的名字啊~以後就叫你比呂了!比呂哥哥,你也可以叫我櫻花哦~”

“比呂哥哥,你整天看書都不悶嗎?你們家太無聊了,去我家玩吧!”

不記得是哪一個春日的午後,櫻發綠眸的軟糯女孩悄悄翻過了那道攀滿綠蘿的矮墻,好奇地敲了敲書房巨大的落地窗,送給窗前看書的男孩一個羞澀甜美的笑容,而後,不由分說地將他拉入了一個全新的多彩世界。

時而嬌憨時而傲嬌的軟妹子朽木櫻,溫柔美麗卻愛發明古怪新菜的天然黑朽木媽媽,還有不常見但儒雅博學的老好人朽木爸爸,構成了他心中對於完美家庭的全部幻想。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家”就是在你玩得一身泥、臟兮兮地趴在幹凈整潔的沙發上時,會有人毫不客氣地拎起你教訓一頓丟進浴室,轉臉卻仍認命地收拾殘局;而不是只丟下冷冷的“抄寫家規”便匆匆離去。

原來,“家”就是會有人每天風雨無阻地趕回來只為了坐在固定的位置上翻閱報紙,然後在你看過來的時候露出溫暖的笑容,用寬厚的大手愛憐地摸摸你的頭,任你坐在膝蓋上無理取鬧地撒嬌;而不是只留給你一個個期盼又失望的孤獨夜晚。

原來,“家”就是會努力吃下千奇百怪的黑暗料理,把從小到大的照片饒有興致地貼滿一墻,還沒開口便默契地遞給你要的東西,在雷雨天的晚上心照不宣地把房門偷偷留一條縫,會在攀滿綠藤的白籬笆旁養一條狗或一只貓,然後等許多年後默默地陪你為它們的離開而哭泣……

那是看似微不足道、實則無比美麗而珍貴的回憶。

曾經,柳生無數次地夢想過,等他長大了,也要和朽木一起擁有一個這樣的家。他們也許會有一個像朽木一樣嬌憨的女孩,也許是一個像柳生一樣人小鬼大的男孩。他也會每天準點下班趕回家,坐在窗口的椅子上翻閱報紙,一邊哄著孩子一邊看著朽木在廚房忙忙碌碌的身影,然後等到華燈初上時一起努力把她“青出於藍”的料理吃得幹幹凈凈。

他相信,他一定會和朽木爸爸一樣,把妻子寵得迷糊天真,把孩子慣得任性可愛;絕對不會像他的家,彼此同床異夢、相敬如賓地將就過下去。

這麽想著,他自朽木不見後壓抑了多日的心情終於好轉了一些。想到父母還有事在等著他,他連忙將明日香交給匆匆趕來的女傭後便繼續向書房走去。

輕輕叩了叩門,待聽到一聲“進來”後,柳生才旋開把手推開了門。書房裏,父親正坐在書桌後和站著的母親嚴肅地商討著什麽,一看到柳生進來便都齊齊住了口。

覺得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柳生不由先開口打破沈默:

“父親,母親,叫我來有什麽事嗎?”

“呃……”

對著許久未見的兒子不免有些生疏的柳生家父母不著痕跡地對視了一眼,難得地有些語塞。

“怎麽?”

柳生訝異地挑了挑眉,擡手推了推眼鏡。

最終,還是母親支支吾吾地遞給了他一張粉紅色的帖子。帖上印著一枚六角形的家紋,正中居然是一朵五瓣櫻花。

她不知為何嘆了口氣,說:

“你祖父大人命人送來的,你那日去一下吧。”

柳生接過帖子,視線在那枚從未見過的奇異家紋上停留了一會,一邊打開一邊問:

“是有哪家訂婚嗎,怎麽單叫我……”

說到一半的話驀地頓住,他瞪大了雙眼,素來鎮定從容的紳士面具第一次,碎裂崩開。

雙手微微顫抖,刺眼的訂婚請帖飄落在地,露出一角醒目的“朽木櫻姬”四字。他慌忙蹲下撿起,卻不再看一眼,只是抱著最後的僥幸僵硬地牽起嘴角:

“抱歉,只是看到和櫻花的名字有些像,一時失禮,我……”

“比呂士!”

父親嚴厲的目光從鏡片後投來,加重語氣,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

“你沒有猜錯,那確實是隔壁朽木家的小姐。”

“怎麽會……”

柳生低著頭,嗓音黯啞。

父親卻誤會了他的意思,解釋道:

“我也沒想到向來神秘的朽木家會真的住在我們家旁邊,還一住就那麽多年。不過,你那日去參加訂婚典禮,切記萬不可因與朽木小姐一起長大就失儀!”

母親欲言又止地望著柳生。她是女子,對感情這類事物自然要比父親來得敏感些,早發覺了這對青梅竹馬之間暗藏的情愫,本覺得彼此也算是門當戶對,誰知道……

沈默了半餉,柳生擡起頭,似乎又恢覆了平靜。只有背在身後的手洩露了他此刻內心的波濤洶湧。他盡力用波瀾不驚的語調應道:

“知道了,父親。”

……

在最美麗的暮春三月,朽木家位於京都久未待客的老宅時隔多年終於再次大開正門,迎接著來自各地的世家貴族。沈寂的深宅大院一下子變得人聲鼎沸,即使真正的主人只餘了一人也絲毫不影響與會者的熱情。

柳生家的現任家主來得不早也不晚。畢竟,既不能比一貫壓軸的世家魁首中臣氏遲,也要與為了以示親近而早早道場的眾神道家族區分開來,就算身為今日主人公的劍道啟蒙老師,也不得不隨大流地跟著政警兩界的家主們一同到來。

望著歷史悠久的高門嘆了口氣,滿頭白發的老家主看了看身旁孫輩中最得意的柳生一眼,搖搖頭,終究仍是一個人舉步前行。

沒走幾步,他還是忍不住回頭,最後問了他一句:

“你真的不進去嗎,比呂士?”

柳生聞言,握緊了垂在袖中的拳頭,抿了抿慘白的唇:

“我不知道,祖父。但是……請恕孫兒不孝!”

“唉——我知道了!”

柳生家主重重地長籲一聲,恨鐵不成鋼地轉身進了門。

柳生怔怔地望著祖父漸行漸遠的背影,下意識地跟上前幾步,卻又立馬停了下來。滿目都是刺眼的喜慶氛圍,與他此刻的心情格格不入。

原本是抱著質問的心情來的,可愈是接近這裏,愈是游移不定。內心的空洞啃噬著他的理智,幾乎用盡了全部的意志來阻止他沖動的舉動,連素來鎮定從容的表情都無力維持。

察覺到了來往賓客異樣的目光,柳生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了大門。踉蹌地扶著墻根大口喘氣,他煩躁地扯開領口,不常穿的和服勒得他胸腔一陣陣鈍痛。

狠狠地抹了把臉,他挫敗地發現自己居然到現在還在擔心,同樣接受西式教育長大的朽木是不是也穿不慣和服?那麽嬌氣的她被木屐磨破了腳一點又會大哭大鬧吧!有沒有人肯耐心地哄哄她?是了,她就要訂婚了,自然有未婚夫疼她愛她,又關他什麽事?

關他什麽事!

一想到今後她只會向另一個人展露甜美的微笑、任性地撒嬌、軟糯地讓他順毛,比起從前的嫉妒和憤怒,此刻柳生也只能憑著最後的驕傲勉強壓抑著心底撕裂般的痛苦。

撕心裂肺,莫過如是。從前只以為形容太過,至今始知比起身體上的疼痛,心上的傷痕才是最要命的。

“柳生?!”

有些耳熟的聲音突然響起,伴隨著急促的剎車聲。柳生擡頭望向匆匆走來的自家部長,不免有些恍惚。

“部長,你怎麽也在這裏?”

他不由自主地將心底的疑問說出了口。

幸村看著此刻心神不寧的柳生倒是沒有趁人之危,或者不如說也被如此狼狽的紳士嚇了一跳,難得老老實實地解釋道:

“我陪著藤月一起來的,成人禮後她也要開始代替宗主出席一些重要場合了。”

說著,他彎身從車上扶下一位古典美人,黑發黑眸,紫衣紫藤,端得淡漠出世,卻在看向他的時候眼底有了情緒,赫然便是中臣氏的天鈿姬殿下。

柳生這才慢半拍地想起,幸村確實在住院的時候走運地認識了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女大人,去年十一月就訂婚了,並且如膠似漆、形影不離……

該死的,怎麽總有情侶在自己面前秀恩愛!

柳生極不紳士地在心裏暗咒,下意識地擡手去推眼鏡,不料卻摸了個空。他只能掩飾性地摸了摸鼻梁,狀似恭敬地垂下眼遮住眼中的真實情緒,隨口打招呼道:

“許久未見,失禮了,殿下。你從美國回來了,部長?”

中臣一貫冷淡地不予回應,只是看在幸村的面上略微點了點頭。倒是幸村敏銳地發現了什麽,再一聯想學校裏的傳聞,便什麽都明白了。

本著對自家正選的關心,他配合地接口寒暄道:

“你也來參加朽木學妹的訂婚宴?不過真沒有想到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朽木居然也是那個朽木家的人啊,不知道這次又是和哪家公子訂婚?”

了解幸村骨子裏冷漠的中臣對於他少見的八卦有些不解,但她還是乖乖回答:

“他們家雖說也算我們‘那邊’的人,但體質通靈,只能隱世而居,你不知也難怪。這次聯姻的香港李家也是頗精道術,兩人倒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幸村嘴角抽搐地瞄了一眼聞言臉色越發陰沈的柳生,對於自家愛人的天然黑有些無語。不過,本著“老婆大過兄弟、更何況你我連兄弟也不算”的原則,他打著哈哈拉著中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失在了快要爆發的柳生面前,獨留他一人在原地默默吐血。

順著風,還飄來並未走遠的中臣疑惑的聲音:

“聖,你剛剛為何攔我,我還未說到朽木家的櫻姬還要遠嫁香港……”

“噓——”

耳邊禮樂聲漸起,柳生撫著冰涼的石墻,垂首煢煢孑立。直到脖子都僵硬到酸痛不堪,他才慢慢擡頭,望著頭頂被青瓦割裂的青空,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便漸漸變了聲調。

……

待到天色漸晚、暮色四合之時,賓客簇擁著一對新人出了門。雖只是訂婚,但在註重傳統的兩地——尤其是世家間,已經差不多是板上釘釘了。而作為出嫁的一方,從今天起就要隨著未婚夫去往異國、履行自己的責任。

柳生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看著那站在人群之中、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她瘦了,也長高了,穿著厚重華麗的十二單,脫去了往日的稚氣多了幾分成熟的嫵媚。不知是不是巧合,和服也選擇了和白無垢相仿的白色,與被挽起的櫻發一道,在緋紅的夕陽下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她一直在微笑,卻與從前的純潔甜美大相徑庭,苔綠色的眸中帶著他所不熟悉的神色,一直在人群中游移,直到看見了角落裏的他。

他們的目光隔著熙熙攘攘的賓客在半空交匯,被同樣壓抑在心底的覆雜情愫幾乎要就此洶湧而出,卻又在下一秒被及時地遮掩。不動聲色地錯開,誰也沒有發現彼此幾乎要挑明的傷口。

遙遙相望的兩人都不肯先認輸,固執地等待著對方先道歉,最終失望於自以為的無動於衷。這份青澀的暗戀,終究仍只是暗戀。

傲慢是原罪,最大的驕傲與最大的自卑其實是一樣的,都不過只是心靈的最軟弱無力。可是,誰也沒有勇氣揭開這層偽裝,將那血淋淋的傷口曝曬在陽光之下。

最後,還是朽木先轉身,在司儀的催促下任李叔玉扶著向彩車走去,只留給他一個驕傲的背影。

柳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曾經夢想中的婚禮,櫻花飛舞,朽木爸爸挽著身著潔白婚紗的她向他走來。可是,此刻的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樣一身潔白的她挽著她的良人,一步步離他而去。

即使心因那迫在眉睫的分離而酸澀疼痛不堪,青梅竹馬的兩人再一次不約而同地擡頭挺胸,在萬眾矚目之下露出自信而毫無破綻的笑容,一個堅定地踏著每一步,一個毅然地駐足目送。

“真奇怪啊……”

心不在焉的未婚夫突然聽見身旁未婚妻仿佛浸著水般的自言自語,

“才三月天,怎麽櫻花都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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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美麗、純粹、真實的事物被破壞,重視的回憶和夢想被摧毀時,恨意便開始萌發,恣意蔓延開來……

——《放學後》 東野圭吾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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