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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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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下了一夜。呼嘯的北風在山林和房屋的上空掃蕩而過,嗚嗚作響,像是女人在淒厲地哭。一直到早上,鵝毛般飄落的大雪才漸漸稀薄,老北風卻仍然刮個不停。

陸志飛醒來後,一睜眼就看到了旁邊的阿和,以及縮在阿和身邊的妹子。兩個人都睡得沈沈的。陸志飛想去上廁所,但忍著沒有動。阿和夜裏吐過兩次,到淩晨時分才算真正睡熟了。

他不想吵醒他。

昨晚盧九月舍不得大哥,也想挨著他睡,陸志飛幹脆把她的被子搬了過來,讓她睡在裏面靠墻的位置。盧志和睡中間,他睡外面,方便照顧阿和起夜,反正他們睡的是老式木床,三個人也並不太擠,還更暖和點。

他又躺了一會兒,想到院子裏還不知是什麽情形,終於忍不住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正穿棉衣,盧九月也醒了,瞇著眼小小聲叫了句“二哥”。

陸志飛把食指豎在嘴邊,示意她別出聲。他穿好衣服悄悄出了門,被外面的寒氣激得連打了幾個寒噤,趕緊把門帶上了。站在堂屋中間,他裹上帽子,戴好手套,撥開門栓一看,院子裏又是半人深的雪。

這幸好是他們昨天把院子裏的積雪清理了一下,不然房子都要被埋住了。

陸志飛從門後拿了鍬,開始出門鏟雪。等盧九月打著哈氣出來時,他已經成功打通了前往廚房、水井和廁所的通道。

盧九月到廚房裏舀水洗完臉,就見她二哥坐在竈門前,從爐膛裏撥出一個熱氣騰騰的烤紅薯,說:“趁熱吃,小心燙!”

盧九月小聲歡呼,拿著紅薯卻沒舍得吃,說:“留給大哥吃。”

“竈裏還有,”陸志飛說:“給阿和留了的。這是你的。”

盧九月於是撅著屁股蹲在竈前剝紅薯,一邊剝一邊燙得直稀溜嘴。等剝好了,她把紅薯掰兩半,遞了一半給陸志飛,說:“二哥,你吃!”

陸志飛說:“我不吃,我吃飯。”

“給你你就吃嘛,”盧九月把紅薯塞他手裏,然後蹲他身邊,一臉滿足地吃自己的那一半,冒著熱氣的紅薯,散發出植物的香甜,在如今算是難得的美味。小姑娘邊吃邊嘀咕:“好甜!哥,真好吃!”

她以前可是一口紅薯都不吃的主。豈只是紅薯,大多數瓜類、根莖類的植物她都不吃,瘦肉裏帶一點點肥肉碰都不碰,挑食挑得天厭人怒。那時候盧志和伺候她吃早餐,煮好的小餛飩,嘗了一口,嫌有肥肉,死都不肯再吃第二口,最後只能再去給她買油條豆漿。盧志和氣得幾次三番說要收拾她,最後終歸是沒舍得下手。

所以說給孩子餓幾頓,什麽挑食的毛病都能治好。只是,陸志飛寧願妹子一直是一個挑食的煩人精,寧願一直那麽慣著她,也不願看她受這種苦。沒有人願意受這種苦。

早飯做好後,盧志和還沒有醒。陸志飛就先吃了飯,收拾好斧頭墨鏡準備出門。盧九月問他上哪兒去,他說:“我去溶洞那邊看看就回。你別出門,看著你哥,屋頂上的雪也等我回來再掃。”

盧九月答應了,跑裏屋拿了個大花披巾,給他連脖子帶臉護得嚴嚴實實。陸志飛圍著可笑的大花巾,提著斧頭出了門,爬上雪坡,被風推得踉踉蹌蹌地往前走。新下的雪還沒凍太硬,他走得深一腳淺一腳,一邊走,一邊四處查看有沒有什麽異常的足跡。

昨天阿和擔憂那些人找過來,陸志飛安慰他說不會,其實內心也並不是完全不擔心。雖然大風雪天不宜出門,但架不住人長了嘴要吃飯。那些人既然連人都吃,必定是食物非常匱乏。不管他們是因為什麽原因來到這裏,現在被大雪困在鎮上,在沒有足夠食物的時候,很可能他們會冒著風雪到各個小村落裏搜索劫掠。

雖然陸志飛說,三個人死在一處他也安心,但能不死,還是不死的好。他剛剛找回阿和,即使是身處殘酷的末世,也還是對以後的生活燃起了很多期許。誰願意讓一群妖魔鬼怪來搗亂呢?那天離開時,他們走得匆忙,並沒有刻意掩蓋痕跡。雖說後來下起了雪,但萬一被人追蹤到了呢?他得去溶洞那邊看看才能放心。

快到溶洞口時,陸志飛突然停住了腳。

雪地上有些腳印,雖然被雪覆蓋了,不太明顯,但仍能看得出,這是某種獸類的足跡。從腳印的大小來判斷,這野獸個頭說不定還不小。

陸志飛伏低身子,握緊斧頭,順著足跡走了幾步,發現這野獸是朝溶洞口去的,——很可能是風雪太大,山上的動物發現了這個溶洞,跑裏面躲雪去了。

陸志飛盯著腳印看了一會兒,打消了跑洞裏探個究竟的念頭。能熬過末世酷烈氣候的野獸,大多身強體健,攻擊力強,不容易對付。他現在是拖家帶口的人了,更加不能輕易冒這個險,於是他果斷轉身往回走了。

他進屋的時候,盧九月正端水幫她哥洗臉,聽到院門響,小丫頭提了一把刀在堂屋門前張望了一番,才跑出來開門,說:“哥,這麽快就回來了?”

“嗯,沒去成。”等她開了門,陸志飛並沒有進去,先順著院墻查看了一遍。左看右看不安心。——院子外頭的雪積得太厚,要是有野獸來覓食,站高處就能跳到墻裏面來。

他也沒進屋,找了把鍬就開始鏟外面的雪,把院墻外鏟出了兩米寬的壕溝才停手。鏟完了進去時,盧志和已經吃過了飯。陸志飛湊近他看了看氣色,覺得比昨天強點,心裏忍不住有點高興。

“早上吃得怎麽樣?”他問,“今天食欲好點嗎?還想吐嗎?”

盧志和靠在枕上朝他笑。他還是很虛弱,卻說:“好多了,看你手都凍紅了,過來,到被子裏來捂一捂。”

陸志飛坐到床前,把手伸棉被底下捂著,盧志和見他臉也凍紅了,吊著胳膊伸出那只好手,想替他捂暖和,陸志飛不願意冰著他手,偏著臉躲開了。

盧志和問:“九月說你到溶洞那邊去了?”

“嗯,沒進去,”陸志飛說:“在洞口發現野獸腳跡,怕迎頭碰上,就沒往裏鉆。估計是野豬,能逮住就好了,正好給你熬湯喝。”

“你別去,野豬皮厚力氣大,不好逮,”盧志和說是這麽說,想到家中的冬儲糧,又忍不住補充道:“等過兩天我好了,咱們一起動手也不遲。”

正好盧九月從外面進來了,聽到這話忙問:“要動手幹什麽?”

陸志飛把在溶洞外面發現野獸足跡的事告訴了她,又說:“還是要早點動手,溶洞口離咱家不遠,我擔心它覓食會尋到這邊來。”

如果真是野豬的話,到時這院墻和房門不一定擋得住它。放糧食的屋子在廚房隔壁,真被野獸糟蹋了就慘了。意識到這點後,三個人都認為,應該盡快抓住那頭野獸,不管它是豬還是別的什麽。另外放糧食的屋子,房門要重點加固。

“能不能挖陷阱?”盧志和說:“家裏有能布置陷阱的東西嗎?”

“家裏有柴禾,可以劈尖了插到坑裏。”陸志飛想了想說。

盧志和說:“光是木頭不行,你根本不知道野豬皮能有多厚,我跟人抓過,光是幾根木頭樁子只怕不行。”

挖坑容易,想殺死坑裏的野獸就很難,屋裏三人一起陷入沈思,這時,盧九月突然用手比劃著說:“有一種這麽長的、尖尖的鐵齒,我見到過,放那個進去行嗎?”

盧志和和陸志飛一起轉頭看她,盧九月說:“二哥,你忘啦?我們到這兒的時候,不是到處搜集鐵東西嗎?我在靠北邊的一戶人家看到過這麽長、這麽寬的一個木頭做的長方形,上面插了好多鐵齒,你當時還說,那個是耕田用的!”

被她這麽一說,陸志飛也想起來了,忙道:“對,上面的鐵齒還沒銹,我這就過去把它敲下來!”

盧志和笑著說:“那是耖,耕田打耖,說的就是這東西。以前都是用這個來耙田。把耖架也帶回來,到時就用那個來固定鐵齒。”

陸志飛起身要走,盧九月也興沖沖地跟著去了。留下盧志和一個人躺在屋裏,盡管理智上知道有陸志飛在,不會出什麽事,可還是放心不下,——現在只要一眼看不到他們,他心裏就七上八下的,特別不安生。

幸好沒過多久,兄妹倆就回來了,兩人合力擡著一個兩米多長、一米多寬的木架,木架上插著一顆一顆的鐵齒,每根都有一尺來長。他們吭哧吭哧地進了門,把那東西放進堂屋後,陸志飛和盧九月就蹲在旁邊,邊看邊商量著要怎麽弄。

盧志和忍著眩暈起了床,也去堂屋裏看,結果那兩人回頭看見他,都嚷嚷起來,盧九月說:“大哥,你真是不聽話!起來幹嘛?趕緊上床去!”

陸志飛則皺著眉直接把他往床上抱,說:“外面冷,你可千萬別再凍著了。”

盧志和天生是個操心的命,靠在床頭還不忘給他們出主意:“鐵齒還是要先敲下來,太鈍了,打磨尖了再裝上去。可以不用另外鉆孔,就著木板上的孔距裝,那木頭還結實嗎?……等安好了,齒孔裏再加木楔子敲進去,這樣牢靠點。對了,家裏有錘子嗎?”

盧九月說:“有,我去找。”

陸志飛則給他端來一杯熱水,說:“歇你的吧,我們來弄,你要是不放心,等會兒讓你過目。”

盧志和喝完熱水,暖洋洋暈乎乎地想睡,同時靠在床頭很欣慰地想,是啊,自己真的是瞎操心。在最艱難的這幾年裏,沒有他在身邊,他們也能過得很好。——比大多數人都好。

以前他總是擔心這擔心那。二飛想開公司,流程和註意事項都是他在網上搜,一條一條記在本子上時刻提醒他;二飛要出差,東西都是他收拾,一樣一樣包好放行李箱裏。至於九月那個小磨人精就更不用說了,吃什麽穿什麽到哪兒上學,甚至在幼兒園跟同學鬧矛盾了,都需要他親自出面調停。

他有點傷感地想,與其說是他時刻在寵著慣著他們,不如說是他習慣了照顧人,而他們也都願意處處順著他。說不定,在很久以前,他的二飛和九月就長大了,而他竟然一直沒註意到這一點。

盧志和在床上躺著,聽到外面傳來架火燒柴的聲音,聽到丁丁當當捶打的聲音,聽到二飛和九月說話的聲音……,他就在這令人心安的聲音裏,再次沈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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