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九宮十二連環莊的小少爺突然有了興致拉著他奶奶出去看月亮，他奶奶笑著被小少爺扶著坐在院子裏的石椅上。小少爺很貼心的拿了毯子給奶奶披上，然後搬著另一個石椅坐在他奶奶身邊，吵著要他奶奶說為什麽她這幾年不開心的原因。

她不開心嗎？

外人都說她是武林盟主的女兒，又是九宮十二連環莊的大小姐，老莊主故去後她的丈夫承了老莊主的衣缽，做了九宮十二連環莊的新莊主。她膝下有兒有女，享盡兒孫福。每年她的生辰都會有人千裏迢迢從遠方送來各式各樣的新奇玩意，幾乎年年不斷。

可是她依然很不開心。

此刻昔日風華正茂少年意氣的岳淩霜已是垂垂老矣，她看著遠處靜默的黑夜輕撫著手中花盆裏盛開的秋海棠。她的丈夫半生漂泊於江湖，新傷舊傷層層疊疊竟是要了他的命。那日司馬少陵故去時，她沒有哭，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丈夫，淡淡的笑。

這一生，她都不知道在為什麽而活，就像她的丈夫，這一生寫的也只剩一紙的荒唐。

紅蓮說她的性子變了，若是從前的岳淩霜此時該是又哭又鬧的。岳淩霜也覺得自己是變了，從前的自己哪會看淡這麽多事，從前自己該是想著隨司馬少陵一起死了算了。

可是她不能死，她還要守著一個百年之約。

說到這個百年之約時，岳淩霜不經意勾起一抹笑容，她拍了拍自家孫子的手，她因為蒼老而喑啞的聲音說到這裏的時候卻突然有了活力。

那是岳淩霜回到飛來峰後的第三個生辰，有客人從遠方的王城裏趕來，那一次他們送來了兩壇酒，還帶了帝後的一句口信，說是等有了機會大家聚在一起就像當年一樣，只有他們四個。

當時她聽見這話的時候，心中便想這一生還不知有沒有機會這樣聚呢，恐怕這一約便是要約百年了。

王城的人聽了這話便回去傳信了，第二年生辰時又帶著帝後的話來了，帝後說百年就百年。

這便有了所謂的百年之約，其實無論是岳淩霜還是陸夜青都知道，哪來的百年啊，真正能過得了百年的只有陸夜青一個。

可是她還在守這個約定，她等著有一天陸夜青會到這裏。

王城送來的酒她和司馬少陵只喝了一壇，還有一壇埋在了院子裏一顆老槐樹下，她記得當時司馬少陵說，等有一天小夜從遠方來到這裏，這一壇就放到那時候再喝吧。

可是最終，直到司馬少陵故去，她仍是沒有回來過。

後來她聽九宮十二連環莊一直混跡江湖的人回來說，帝君故去，新帝繼位，尊帝後為太後。

那時她也不過是一嘆，嘆最終我們誰也沒能共赴白首。

彼時他們曾經有短暫快樂的日子，那時的陸夜青還是單純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時的岳淩霜還是一心闖蕩江湖的武林盟主之女，那時的司馬少陵還是到處躲避殺手四處尋找龍牝珠的冷峻少年，那時的雲澤還是個喜歡穿紫衣服到處臭顯擺的貴公子。

那時他們都還年少，那些忘不掉的記憶編織成一張網，牢牢將他們的一輩子緊緊困住。

“萬一過了百年，陸姨奶奶還沒回來呢？”

小少爺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她笑笑撫著小少爺的頭發，說，“百年過了便等千年，我要是等不到不是還有你嗎？這個約我們家一定要赴，她說過會來的，就一定會來。”

岳淩霜看著遠處，仿佛遠處真的站著一個女子，那女子穿著鵝黃色長裙，長發隨意挽起，她笑的時候宛若明媚的陽光，即便是腐朽如司馬少陵的靈魂，也會被她的笑容感染。

就算經歷百年，她的樣貌也永遠不會改變，她依然是司馬少陵心裏那一抹化不去的暖陽。

“小夜沒有其他的朋友，在這個世上只有你們了。淩霜，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岳淩霜一直都沒來得及和小夜說，她這一輩子最對不起小夜，虧欠最多的就是小夜。除了這個，還有一句。

“小夜，你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那年初冬瑞雪，岳淩霜闔目於床榻之上，她未守住的百年之約由她的小孫子代替，那壇封存了幾十年的酒被埋在那棵老槐樹下，經歷著歲月的磨礪而歷久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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