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淩霜覺得偶爾這麽心平氣和的品茶，胸中也是十分舒暢的。

也不知小夜與陸明青逛得怎麽樣了，難得陸楊氏也不在耳邊吵吵鬧鬧，頓時覺得心情大好耳邊清凈。司馬少陵瞥了瞥她一臉歡喜的笑容，搖了搖頭。

之後岳淩霜也不知他們倆說了些什麽，只知道莫名其妙的陸銘煙就拉著司馬少陵出去打架了，而且出手還不輕。兩人似乎是非得把對方打趴下了才肯罷休。

但出奇的，司馬少陵沒有用弓箭，陸銘煙也只是與他鬥拳腳。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一個商賈可以有那麽好的功夫，竟令司馬少陵這樣的人物也無法占得上風。

更令她覺得驚奇的是，這兩個大男人打架似乎還覺得很暢快，怎麽打都打不夠的樣子。

岳淩霜最後只能坐在大廳門前的石梯上觀賞這兩個人打架，期盼著小夜能早點回來陪自己一起看，一個人看可是無聊的很啊。

驀地，兩人互相砸了一拳後，終於是停下了。雖然兩人嘴角都有血跡，但看起來精神大好。於司馬少陵來說，陸銘煙可謂是老奸巨猾，出招皆是千奇百怪的，若非陸銘煙年紀大了氣息有些調不勻，司馬少陵怕是沒那麽容易搶回主動權。

岳淩霜看了看司馬少陵，又看了看陸銘煙，最後還是跑到司馬少陵身邊去了。

陸銘煙看起來老當益壯，稍微咳了兩聲又是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

這一架倒是打了很久，期間陸楊氏來過一次，不過被岳淩霜打發回去了。

“司馬家有你這般的後人，不枉你父親當然一代英雄。”

陸銘煙拍了拍他的肩，笑道。

司馬少陵點了點頭，不語。

岳淩霜一直沒有問司馬少陵的父親是誰，她之後也問了小夜，小夜也說不知道。

但她從陸銘煙的話裏知道，司馬少陵的父親一定是個英雄，是個很好的人。

陸銘煙笑著回到客廳裏去，司馬少陵自然也是跟著進去。步子尚未踏入，便聽見不遠處陸家的朱紅大門被打開又被關上。

一身火紅的披風包裹著小夜的身子，站在她身旁的英氣男人則是陸家長子陸明青。

她明明記得小夜出門時沒系披風，倒是陸明青系著一件紅色披風的。

司馬少陵也看見了他們，眉頭皺了皺。

岳淩霜發現小夜和陸明青的臉上均是一臉錯愕，似乎是沒有想到這個時候陸銘煙還在這裏，而陸銘煙看著小夜的也是一臉錯愕。

她下意識看了看司馬少陵，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小夜的火紅披風上。

老天啊，誰能給她解釋一下這是什麽情況，麻煩在場的人能不能說句話，她一個人憋得慌啊。

“蘇秦。”

他的聲音有些蒼老，其實陸銘煙的樣貌並沒有那麽蒼老。但他的這一聲呼喚卻猶如醞釀了千百世一般。

接著她聽見陸明青輕輕對陸銘煙說了一聲“父親，她是阿姐。”

小夜閉上眼片刻，她輕輕將自己胸前的玉瓶取下，又轉過身來睜開了眼。

那抹紫寶石般的眸子剔透晶瑩，淡淡的水汽充斥著她的眼睛使得那雙不同顏色的雙目盈盈如水。披在她身上的暗紅色披風被風輕輕撩動，恍然之間竟令人有一種致命的壓迫感。

陸銘煙微微一怔，他看著她，卻恍若看見了多年前那如玉一樣的人，她神秘覆雜卻又很簡單，她的來歷離奇而為的卻只是一份真情而已。不知何時臉上有一股涼意，他伸手抹了抹才抹到一手的水漬。

陸明青也從未看見過小夜這般模樣，他瞪大眼全然楞住了。

“我叫小夜，是蘇秦的女兒。”

她是這麽說的。

有時候所謂的緣分不能不令人驚嘆，久別重逢，相見恨晚，這些詞都不只是說書人口中所說的故事，它發生的太過突然，太過令人驚慌失措。有時候秘密之所以被稱為秘密，就是因為不想讓人知道，然而有一天它被□□在的時候，總難讓人覺得這樣的揭露是對還是錯。

自始至終，岳淩霜都覺得小夜只是被丟在深山老林裏的，誰生的不知道，只知道她是她師父師娘養大的。甚至是司馬少陵都不知道她的父母到底是誰。

岳淩霜想小夜應該也希望能找到自己的父母，即使她不說，但不代表她不想知道。

而如今當陸銘煙說出那個故事，她似乎沒有表現的太過驚訝，就像是她已經知道了一樣。相同的表情還出現在陸明青臉上，岳淩霜甚至懷疑這兩個人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當年陸銘煙的兩位妻子，一個是如今的陸楊氏，一個則是那撼動了整個蘇州城的傳說是妖魔的蘇秦。

據說那只妖魔有一襲如瀑的白發，冷冽的獠牙在下一秒便能將獵物撕裂，她一雙冰冷的紫色眼睛如同刀刃一樣。

陸銘煙是知道蘇秦身份的，所以他看到如今小夜也是這般模樣更是確定，小夜的那句話是沒錯的。

據說當時陸楊氏因為妒恨蘇秦的受寵，深怕蘇秦腹中的孩子會威脅到她和她尚未出世的孩子的地位，所以當陸楊氏在無意間發現蘇秦的身份後便請來了驅魔者，又令驅魔者除去蘇秦。可陸楊氏也沒有想到那驅魔者下不了手，偷偷將蘇秦放了。但由於蘇秦真身已被損傷，剩餘的靈力也只能撐到小夜的出生。

而之後她便消失了，留下的孩子也被小夜的師父師娘撿到。

所以，小夜其實是陸銘煙和蘇秦的孩子。

岳淩霜終於理順了整個故事，又看了看司馬少陵。司馬少陵也不愧是冰塊臉，就算聽到這樣的消息也不表於色。

小夜也一直是沒什麽太多的表情，她的眼睛已經恢覆了黑色。

她對陸明青說她若是回來了，他娘又該怎麽辦？他不擔心，她會報覆他娘嗎？

陸明青說她不會的。

是的，岳淩霜認識的小夜不會那樣做的。

小夜永遠都是平平淡淡慢慢的，似乎沒有什麽事可以驚動她，沒有人可以左右她。

你不會的。

司馬少陵也是這般想著的。

甚至是小夜，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孩子，回來吧。”年老的陸銘煙說著。

岳淩霜想到方才陸銘煙出招那般狠戾古怪，打架時那樣神清氣爽，他也不過是個平常人，他也希望兒女繞膝，共享天倫。

他也不過，只是個老人家而已。

“小夜。”岳淩霜走到小夜的身旁，輕輕喚了一聲，她把手搭在小夜的肩上。

岳淩霜知道，小夜會做出她所希望的最正確的選擇。

“你若是不肯認我就算了，畢竟這還是需要時間適應的。不過你在這裏住一段時間好不好，權當…權當尋找一下你娘親的感覺。好嗎？”

這大概是陸銘煙所能說的最小心翼翼的低聲下氣的話，他是富甲一方的商賈，除了小夜，怕是沒人能讓他如此低頭。

而小夜卻始終是一副不著急的模樣，仿佛眼前的一切事情皆與她無關。

岳淩霜嘆了嘆，也只能陪著在場的所有人一同等待小夜的答覆。

“留在這裏也好，”一直未曾開口的司馬少陵驀地開口道“至少，我們去找龍牝珠時你可以有個棲身之所，也省得淩霜擔心。”

岳淩霜聞言轉過頭來，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張冰塊臉。

“你不打算帶著小夜一起走？”

司馬少陵沈默，但他冷冽的眸子已經說明一切。因為司馬少陵說出的話，絕不會收回。

“為什麽？”

岳淩霜又問了一句。但司馬少陵仍是沒有回答，他索性閉上眼開始調息，任憑岳淩霜怎麽問他都一副堅決不回答的樣子。

岳淩霜回過頭，小夜一直背對著她，她看不見小夜的反應，但她的手始終搭在小夜的肩頭，她感覺到在司馬少陵說出這句話時小夜的身子顫抖了一下。

她想對小夜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卻一下子不知怎麽開口。

說司馬少陵被打傷傷到腦子了？說司馬少陵還沒有清醒不用理他？還是說…

似乎，沒有什麽好說的。

“那我留下來，希望不會給陸家添麻煩。”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卻極力掩飾著。

陸明青聞言看了看房裏的局勢，為了打破這個僵局，他立馬站起來忙道不會不會，而後便招人去準備房間。

司馬少陵在短暫的休整後睜開眼，他起身走到岳淩霜身邊拉著岳淩霜便往外走，岳淩霜尚未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他拉到門外。拉扯中岳淩霜問了句去哪兒，司馬少陵只是簡單的答了句“整理行裝，明日上路。”

明日就上路？司馬少陵是不是真的撞壞腦子了？

岳淩霜來不及看屋子裏的動靜，也不知道他們最後說了什麽，總之，司馬少陵決定的事，小夜決定的事，都沒有人可以反駁。

於是，第二日，真的只有司馬少陵同她一起上路。

陸明青和陸銘煙親自送他們坐船離開，臨走前陸明青抱著一個松松軟軟的包袱塞到岳淩霜懷裏，說這是小夜讓他交給他們的。

原本岳淩霜是望了望的，試圖尋找到那抹鵝黃的身影，但陸明青說了句小夜知道附近山頭有珍稀的草藥便一大早興致沖沖上山采藥去了時，岳淩霜聽見司馬少陵背對著她輕輕笑了笑。

岳淩霜也笑了笑，道“確實符合她的性子，你們可得好好照顧著她，等我們回來時若是她少一根頭發我就把蘇州給踩平了！”

陸明青笑著抱拳，直道豈敢。

船一直向南漂流著，岳淩霜回頭看了看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蘇州城，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包袱裏的一堆草藥和藥瓶，突然心裏有些發酸，她暗暗地抹了抹眼淚。

司馬少陵回過頭來時恰巧看見她的這般舉動，但他並沒有說什麽，他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一般回過頭繼續看著遙不可及的遠方。

包袱裏還有一張紙，紙上竟是密密麻麻地寫著包袱裏各種草藥的樣子和療效以及食用方式。

岳淩霜抱著小包袱再也忍不住眼淚的洶湧，她的頭抵在司馬少陵的後背，眼淚如同一瀉千裏的瀑布，始終無法停止流動的腳步。

小夜，小夜。

司馬少陵由她撐著並沒有任何動作，他依舊看著遠處始終看不到邊際的地方，他想從今天開始，他可以再無後顧之憂。因為那些最重要的人，都已經被安置妥當，已經不需要他的擔心了。

從今天起，一切都再與你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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