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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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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溫益卿收拾整理,前往工部。

轎子走到半路,溫益卿忽然把金侍衛叫了來,吩咐道:“你回家去,把房間內的丸藥取一顆來。”

金侍衛忙問:“大人為何要取藥?”

“軍器局的事情尚書催動急,我怕晚上回不去。你取來預備著。”

金侍衛不敢怠慢,忙答應著去了。

轎子往前又走了片刻,溫益卿又叫改道往西坊去,跟隨的管事道:“郎中怎麽不去工部了?”

溫益卿淡淡道:“多嘴,我想起昨日軍器局跟我推薦了一個高手匠人,正好順路去看看。”

於是轉轎子往內,走了一陣,溫益卿不耐煩,命停下轎子等在路邊:“我自己去找就是了。”

管事忙道:“這可使不得,小人陪著郎中便是。”

溫益卿也未說別的,只帶了他沿路往前而行。

自從尚了公主後,溫益卿很少往西坊這邊來,除了上次在這裏捉到了闌珊去芙蓉院子。

這一次他按照腦海中的記憶一步一步往前而行,看著道路兩側那熟悉的屋宇,耳畔傳來悠遠的叫賣聲,以及食物的味道,一切一切都是那麽熟悉。

在路過一個小巷口的時候,他突然聽見了滋滋的聲響,鼻端也嗅到一股異樣的香氣。

這香氣好像喚醒了他的五臟六腑,來不及反應,雙腳先動了起來。

溫益卿邁步往前而行,等擡頭的時候,卻看到面前是一個給油煙熏的發黑了的牌匾,上頭是“張記”兩個字。

“客官您要油煎豆腐嗎?是新出鍋的,好吃著呢。”油鍋後傳來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

溫益卿猛地擡頭,看到有個老者傴僂著腰身,從店中走了出來。

目光相對的瞬間,那老者看到他的官帽跟身上的官袍,有些詫異,忙後退一步:“原來是位大人!”

溫益卿張了張口:“你這、這油煎豆腐……”

他身不由己地說著讓自己都覺著陌生的話,仿佛鬼使神差:“我要十文……”

他話未說完,“您、”那老者卻慢慢地瞪大了眼睛,他擦擦雙眼,湊近看了會兒,突然叫道:“您是溫公子!”

溫益卿非常意外,他端詳著老者:“你……認得我?”

“您不記得我了?”老者楞了楞,卻回頭又看了一眼身側的巷尾處:“當年您來彭家探望計小姐的時候,每次都要在我這裏買十文錢的油煎豆腐。”

溫益卿聽著這話,心突然開始狂跳,又像是給放在油鍋裏的那油煎豆腐,發出了驚恐而焦灼的慘叫。

身邊跟隨的管事聽到這裏,忙呵斥道:“住口,別胡說,冒犯了大人。”

溫益卿擡手制止了他:“老丈,你沒認錯人嗎?”

“我怎麽會認錯呢,”老者忐忑地看了管事一眼,笑的十分質樸,“計小姐很喜歡吃小人這裏的油煎豆腐,有時候派丫鬟圓兒出來買些回去,還有時候自己偷偷跑出來買呢……雖然大人您當時沒跟我說過,可我也知道,您是給計小姐買的。哈哈,您常來常往的,經常還帶些別的吃食呢!比如那邊的糖炒栗子,還有原本開在那條街上的蘇記油炸果子,好幾次看到您特意繞了路去買的。”

溫益卿開始頭暈,他感覺自己仿佛隨時都要一頭栽倒在面前的油鍋裏。

這老者的臉在心底裏想起來,很快開始有了熟悉的感覺,不錯,他確信自己見過這老者,他也經常把這裏走,唯獨……給計姍買東西,他居然一點印象也沒有!

而且,明明在他的記憶裏,他常常去買東西送的那個人——是公主啊。

不對,不對!很快又想:公主殿下身份尊貴,他怎麽會隔三岔五的去見她,又怎麽會買這些東西給她吃……

公主又怎麽會、把這些街頭小吃看在眼裏?

雖然成親後他也常常買些東西給公主,但那些,都是跟公主身份相匹配的。

比如永和樓的貴價點心。

什麽油煎豆腐,什麽蘇記炸果子,又什麽糖炒栗子,公主從來不碰這些!

溫益卿開不了口,只是下意識地搖了搖自己的頭,仿佛是想把那些混淆他記憶的東西扔出去。

終於他斂了心神,叫老者包一些豆腐。

又問:“老丈可知,彭家的人如何了?”

老者正在夾煎好的豆腐,聞言那長長的竹筷子一抖,掉了塊兒:“彭家的人,早就搬走了,據說已經不住在京城裏了,怎麽、怎麽大人不知道嗎?”

溫益卿心頭一窒。

“啊,因為公務繁忙,所以……”他只能如此搪塞一句。

老者長長地嘆了口氣:“雖然不好說這話,但是、計小姐真的是……可惜了啊。當初小人看她跟大人您那樣,還以為兩位會長長遠遠白頭到老,沒想到居然……”

管事聽得不太像話,忙又道:“你在瞎說什麽!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溫益卿怒道:“滾!”

老者卻有點不敢多嘴了,忙著把豆腐包起來雙手呈上。

溫益卿叫管事給錢,老者卻無論如何不敢收。

溫益卿只叫扔下,臨去又問:“可知彭家的人因何搬走?”

“這、”老者略微猶豫,終於說道:“原本大家以為,是因為計小姐的事兒鬧得……可後來、後來看他們家的人似乎也不怎麽傷心,聽說是有誰撫恤過不少銀子之類,小人也記不清了。”

溫益卿又聽見那種呼嘯而來的噪音,幾乎把他擊倒在地。

“那他們搬去了哪裏?”

“應該是金陵吧,聽說他們原本是那裏人,不過也未必,若是有錢,這天下多大,哪裏都可以去得。”

溫益卿握著那包油煎豆腐,也不再往深巷子裏去了。

他想找的人竟也離開,想問也問不到什麽。

可是到底還有些意外收獲。

走了幾步,溫益卿想起一件事,他轉頭看向管事,凜然道:“今日的事情,不許對任何人多嘴,不管是家裏老夫人那邊,還是公主府那邊,若是叫我知道了一點風聲,我便饒不得你,你明白嗎?”

管事方才第一次看他發怒,此刻也噤若寒蟬道:“是!小人不敢!”

於是來到工部,一路向內而行,正過角門的時候,那院子裏有些來的早的官員,一個個正在閑聊。

有道:“聽說今兒舒丞告了假。”

“啊,也該告假了,之前因為聖孝塔的事情,舒丞熬了大半個月,也難為他了!”

“聽說昨兒舒丞跟著尚書進宮面聖,皇上很是喜悅,賞賜了什麽寶物給舒丞。”

“這是人家應得的,原本以為他不過是頂著尚書大人同門的名頭,實則是繡花枕頭,沒想到這樣能為,也算是實打實的青年才俊了。羨慕不得的!”

這人果然是得有真本事的,當初覺著舒闌珊的設計漏洞百出,如今見了真章又得皇上青眼,大家的口風一致變了。

可又有人笑道:“可惜啊。”

有問:“可惜個什麽?”

“可惜舒丞年紀這樣輕,竟早早地成了親,他那娘子聽說還醜的駭人!你說他要是現在沒娶妻的話,京城裏哪一家公府侯門的不忙著招婿?”

“哈哈哈,這話說的是。不過人家兒子都那麽大了,還是別說這風涼話!”

“說起舒丞那兒子,嘖嘖,倒是生得好個相貌,多半是隨舒丞。”

“對了,上次大理寺姚寺正領著來,我看了一眼,你們猜怎麽著,我怎麽覺著那孩子的眉眼裏,隱隱約約的有點像是咱們溫郎中……”

大家一聽,有人不以為然便笑起來:“又瞎說了!”

那開口的也忙笑道:“是開玩笑,玩笑的,各位不要當真!”

溫益卿握著那包豆腐,面上平靜,心中卻仿佛驚濤駭浪一般。

若是在平時遇見有人背地嚼舌,溫益卿自然會立刻義正詞嚴的制止,何況涉及自己,更會勃然大怒。

但是今日他並無此心,反而放輕了腳步,直接回了自己的公事房。

本來該立刻去軍器局督促的,可是方才那幾步路仿佛耗了他渾身之力,他坐在圈椅上出神。

那包豆腐放在桌上,溫益卿看了半晌,終於將其打開,他猶豫了會兒,拈了塊試探著放進嘴裏。

真是,像是藏在記憶深處的味道。

耳畔驀地響起女子銀鈴似的笑聲:“你快別藏,才進門兒我早聞見了!快拿出來給我趁熱吃,老張頭的油煎豆腐,涼了就變味兒了!”

他想著這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嘴角卻多了一抹微甜的笑意。

只是嘴裏的豆腐越嚼越碎,咽下去的時候,隱隱地竟有一股苦味。

難道是因為變涼了的緣故嗎?

等睜開雙眼的時候,溫益卿淡淡地問才進門的副手:“舒丞的家,記得是在西坊嗎?”

西坊。

闌珊從昨兒回家,只匆匆地扒拉了一碗蔥花面,然後就開始倒頭睡覺。

從天才黑到日上三竿,她才懶洋洋的翻了個身,卻仍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阿沅進來看了幾次,見她睡得香甜沈酣,便不敢打擾。

只出來對飛雪道:“昨兒晚上,都打鼾呢……真是嚇人,她從來不打呼嚕的,可見是累壞了。”

飛雪又是覺著好笑,又是覺著心疼:“是啊,舒丞的確是勞累了。”

阿沅笑嘆道:“這段日子裏也沒回來幾次,只怕飯也沒好好吃過,昨兒又只吃了一碗面,我去買些菜,今天再好好地置辦一桌,給你們補補,你有什麽特別愛吃的?”

飛雪笑說:“多謝,我什麽都愛吃,好好給舒丞補一補吧。”

阿沅臨去又道:“我竈下燒好了水,預備著她醒了洗澡,她要催呢你就幫著提到浴桶裏,要是不催,就等我回來伺候。”

飛雪忙答應,見她摘了籃子,挽著出門去了。

等阿沅去後不久,外頭院門便響了。

飛雪出來查看的時候,微微詫異,原來是宮內的太監們到了。

因不知道找的地方對不對,正在門口探頭探腦的。

飛雪對這些應對並不陌生,忙過去行禮接了:“公公們找誰?”

那為首的太監道:“是工部營繕所舒丞的家嗎?”

“正是。”

太監聞聽,滿面堆笑:“太好了,咱家是奉命來送皇上禦賜給舒丞的龍紋甲的,舒丞可在,請出來接領吧?”

飛雪略覺為難:“這、雖然在,但是因為身體欠佳,所以還未起身,請公公們進來稍候,我去叫醒……”

“不不不,”那太監竟攔著她道:“不必了,雨霽公公特意吩咐過,說是舒丞為了聖孝塔的事情忙的虧了身子,何況這禦賜之物,之前舒丞也在禦前領過了,我們只是來跑腿兒的罷了,很不必再吵醒他。”

飛雪跟著趙世禛,對太監們的行事很清楚,他們因為都是從宮內出來的,一個個眼高於頂,就算是三四品的官兒還不放在眼裏呢,尤其是這些奉皇命而來的,更是趾高氣揚。

沒想到今兒這一批,竟是如此光景。飛雪忙笑道:“這怎麽好呢,怕不合規矩。”

太監笑道:“放心,舒丞又不是外人,不但張公公另眼相看,雨大公公也很稱讚,我們哪裏敢為難?”說著,叫把東西放在了堂下,又讓飛雪幫著過了目,便出門自去了。

飛雪一直送了出門,站在原地有些感慨,沒想到闌珊竟投了雨霽的眼緣。

等她回來後,卻見闌珊披著一件袍子,揉著眼在屋門口打哈欠:“我怎麽聽見有動靜,誰來過嗎?”

“你真的還在做夢呢。”飛雪笑說了句,指著堂下的那紫檀木大盒子:“宮裏的東西送來了,請舒大人您當面兒過目。”

闌珊一楞,細看了看那盒子,喜歡的撲過去,擡手摸著裏頭的龍紋甲,道:“就是這個!”又催飛雪:“你快來看看!”

飛雪笑道:“我剛看過了,的確是好物件兒。只不過……慶德殿裏那麽多價值連城的寶貝,怎麽就單選了這個呢?”

此刻飛雪心裏還想:莫非闌珊是太過膽小,先前又經過幾次生死攸關,所以跟皇上要這東西,穿在身上以自保?

她笑問:“莫非真的要穿著嗎?”

闌珊的臉色略有些忸怩,她看了飛雪兩眼,只低低道:“我當然不穿呢。”

飛雪畢竟跟她朝夕相處了一陣,此刻突然醒悟:“莫非你……”

兩人目光相對,闌珊笑道:“小葉,你覺著、我只是隨口問問啊,你覺著假如是殿下的話,穿這個合不合適?”

飛雪心裏的喜歡也透了出來:這個人可算開竅了,千載難逢的皇帝恩賞機會,她居然還一心想著殿下。

不管她素日對殿下如何,單單是這份心意,已經是至為珍貴,無人能及了。

“這是至寶,我看很合適。”飛雪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歡。

闌珊見她這樣痛快回答,也是喜不自禁。

飛雪道:“你打算什麽時候給殿下?”

闌珊臉上一紅:“我、我也不知道。”

“好東西自然要盡快了。”飛雪倒是巴不得立刻去王府,於是趁熱打鐵:“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兒就挺好。”

闌珊眨了眨眼,竟難得的沒有否認。

只是她擡起衣袖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揪揪頭發,嫌棄道:“我好幾天沒有洗澡了!得先洗過了再去。”

飛雪大笑。

闌珊本來沒有別的意思,給她一笑,反而多心了:“你笑什麽!”

飛雪笑道:“我是笑阿沅娘子神機妙算,早已經燒好了洗澡水,我給你倒去。”

闌珊痛痛快快的洗了澡,裏外都換了新衣裳。

只是頭發還未幹,她擦拭之時,驀地想起下雨那夜在王府替趙世禛綰發的情形。

本來現在去王府,只是為了送東西給他——畢竟闌珊自覺著她向來也沒什麽可拿得出手的好東西,好不容易大敬意般買了個香囊,他卻仍是挑剔,如今這件東西,趙世禛總不會再挑出不好來吧?

然而因為想起跟他相處的種種,又加上多日不見,居然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

似乎是盼著跟他見面,可是又有點害怕跟他見面。

正準備妥當出門,阿沅跑了回來。她籃子裏有幾樣菜,可臉色似有些不太對,慌裏慌張的。

闌珊正要告訴她欲去王府的事,見狀問:“怎麽了?”

阿沅楞了楞:“啊我……”她回頭看了看門口,又看闌珊換了衣裳,便改口道:“你要去哪裏?”

“去王府。”

阿沅咽了口唾沫:“是去見殿下啊,那快去吧。”

“你的臉色不大好,沒事兒吧?”闌珊揉了揉她的臉頰。

“沒事兒,”阿沅倉促一笑:“只是剛才的時候,看到馬車軋死了一只、小貓……嚇得我……”

闌珊皺眉,忙將她抱了抱:“阿彌陀佛,別怕別怕。”

阿沅深深呼吸,將她推開:“好了,我要去竈神爺前上一炷香,你就快去吧,眼看要晌午了,再晚一點怕王爺留飯,我買了這些菜,預備中午吃呢。”

闌珊笑道:“一定回來。”她心情極好,便又捏了捏阿沅的臉頰。

這會兒飛雪已經搬了匣子出來,到外頭叫了車,上車而去。

阿沅前腳送走了他們,自己把籃子放下,本是要摘菜的,卻只管坐在門口出神。

原來她剛才在集市上買了菜,正想再看看有沒有新鮮的魚,突然間卻在街頭看到一張久違的熟悉的臉!

剎那間她如白日見鬼,回過神來後第一反應竟是拔腿往回就跑。

本來想告訴闌珊的,可看她喜氣洋洋,竟無法出口。

“應該是路過?是巧合吧。”阿沅安慰自己。

正拿起一棵蔥要剝,卻聽院門外一聲響動。

間隔時間太短了,阿沅只以為是闌珊去而覆返,便把菜放下,笑著道:“怎麽又回來了,是不是忘了拿東西?”

擡手將院門拉開,阿沅擡頭看見門外之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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