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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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闌珊回到營繕所,卻見到王俊正拿著那張聖孝塔的圖紙,準備上呈給主事過目,若主事看過無誤便要遞呈尚書了。

“王大人且等等。”

王俊忙停了下來:“舒丞有何事?”

闌珊道:“我突然間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情,這個圖紙能否暫時不要呈報,我得再看一看。”

王所副原先對於闌珊也曾心有些許微詞,可經過聖孝塔一事,卻也淪為心悅誠服大軍中的一員,當下忙道:“可以!”又含笑叮囑說:“只是舒丞務必得快,畢竟這工程延誤不得。”

“我很知道。”闌珊點頭。

這會兒對於聖孝塔,恐怕沒有人比她更心切了。

原本營繕所提出的意見,當然就是修繕如舊。意思便是聖孝塔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如同原本的一個樣兒。

闌珊將圖紙的每一寸從頭看起,同時在心中飛快地推演假如更改的話,要如何才能做的合適,又會令皇上高興。

外人看來,她只是在端詳那圖紙,卻不知闌珊心中早就飛快地過了數百個設計方案。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天黑時分。

副手進來掌了燈:“舒丞,舒丞……”

闌珊恍若驚醒,猛地擡頭。

副手道:“早過了時間,大家都放衙回家了,舒丞呢?”

這半天來闌珊一直低著頭,這猛然擡頭竟有些微微暈眩,副手的臉浸潤在夜色之中,模糊的看不清楚,只有他手中捧著的一盞燈,熠熠有光。

闌珊的目光從他的臉上挪到手上的燈盞,燈盞的焰心是橢圓形的,散發著熾熱的光芒,光芒向著周圍延伸開去,又美麗,又危險。

闌珊竟看呆了。

那副手看她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聽闌珊道:“是了、是了!”

她猛地起身,卻因為起的太急,整個人暈了一下,卻又忙扶著桌子站穩:“現在文思院那邊還有人嗎?”

“這個……大多數都走了,值班的應該會有一兩個吧。”

闌珊道:“陪我過去一趟。”

等王鵬來找她的時候,闌珊人正在文思院的書庫裏,伏案細看,她身邊兒已經堆疊了十數步的書籍,兩名文思院的值夜不明所以,只能陪著。

王鵬看這個架勢問道:“小舒,怎麽還不回家去?這都是什麽時候了?”

闌珊擡頭掃了他一眼:“王大哥,你先回去吧,告訴阿沅我今晚上在工部,明兒有空再回去。”

王鵬嘖了聲:“就這麽忙?”

闌珊越發頭也不擡,只又翻了一頁書道:“你去吧。”

王鵬無奈,只好先回去報個平安,本來還想再回來陪她的,是飛雪說道:“王大哥不用去,你在家裏,我去部裏。”

當下飛雪便來到了工部。

這一宿,直到子時已過,闌珊才困乏的伏案睡了一睡。

本來飛雪以及工部眾人以為,這只是個偶然,誰知伺候一連兩天,闌珊不是在文思院,就是在修繕所,她翻閱過的典籍跟工部文卷幾乎可以塞滿一間公事房了。

這夜,楊時毅辦了一點晚差,從工部正堂的院子裏出來,往外而去。

經過營繕所的時候,隱隱看到一盞燈籠進了院內。

楊時毅止步:“那是……營繕所,這麽晚了還有人?”

旁邊陪著的李主事忙道:“啊是的大人,聽說舒丞這幾天都沒有回家,沒日沒夜的都在營繕所,似乎是在設計新的聖孝塔的圖紙。”

楊時毅看著那黑洞洞的月門口,並未開口。

李主事打量尚書大人的臉色,可惜在燈籠幽暗的光芒之下,楊大人的臉色晦暗不清。

猶豫了會兒,李主事終於說道:“尚書大人,您說舒丞是不是有些太過求全了呢?原本只需要按照之前的樣式重新修繕就很好了,皇上也不至於怪罪什麽,可是如果真的要拿出新的圖紙,跟先前的不同的話,皇上若不滿意,咱們工部豈非就是無妄之災了?又何必做這種出大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楊時毅道:“這兩天,底下眾人都在議論此事嗎?”

李主事知道瞞不過,便道:“是是,大家都在說呢……本來舒丞在慈安寺斷案,很是出名,眾人也都十分敬服,可是如今這樣,是不是有些太過‘藝高人膽大’了呢?各位同僚都很擔心,怕他聰明太甚,反而不美。”

夜色裏楊時毅的聲音沈和如故:“看樣子,大家擔心的為多啊。”

“當然。畢竟目前有最穩妥的修塔方式,只要按照原先的樣子修繕,皇上一定不會說什麽。”

其實李主事等人的擔憂倒也不無道理。

這聖孝塔是太祖皇帝親自看著建起來的,所以按照原樣修繕也是理所當然,皇帝也挑不出什麽錯兒。

可要是貿然改動,一來冒著對太祖皇帝不敬的風險,二來,要是皇上也不滿意,這不是畫蛇添足了嗎。

大家當差而已,上青雲當然好,可更重要的是穩妥。

所以李主事實在忍不住,便在這時候提了出來。

夜影中,首輔大人很久都沒有開口。

只在重新往外走的時候,楊時毅終於道:“本部堂倒是好奇,舒丞到底會拿出一個什麽樣的修繕方案來……姑且就等他拿出來再說吧。”

李主事實在猜不透這句話裏的含義,但他向來甚是信服楊大人,聽了這句便不再多言。

在趙世禛進大理寺的第四天,闌珊終於繪了一張新的聖孝塔的圖紙。

這幾天她廢寢忘食的,畫出最後一筆,那手再也握不住筆管了,哆哆嗦嗦的要掉下來,飛雪在旁邊忙替她接了過去。

把毛筆放回硯臺上,飛雪捧了一碗參茶給她喝。闌珊也不管是什麽,舉起來咕咚咕咚喝光了,問道:“楊大人可在部裏?”

飛雪道:“聽說一個時辰前回來了,現在應該還在。”

闌珊想起身,又道:“你扶我一把。”

飛雪用力扶著她起身,闌珊長長地籲了口氣,仿佛已經耗盡了渾身的力氣:“我得把這個,給大人先行過目。”

她的臉色非常的蒼白,蒼白裏帶著一點灰青,這幾天的殫精竭慮,像是把她的生氣兒也奪走了一部分。

飛雪道:“你這樣去不成,你歇會兒,我幫你送了去,橫豎楊大人看也需要時間。”

闌珊道:“我怕大人有話問我,我得跟他解釋……”

飛雪道:“你這副模樣,恐怕沒到正堂院就已經暈了。”說著又叫人拿了一襲披風來,給闌珊披在身上,“歇著吧!不忙這一刻!”她說著,把圖紙拿起來,吹了吹未幹的墨漬,小心卷起,帶著出門了。

闌珊本想叫住她,怎奈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靠在椅背上喘氣兒。

不料飛雪前腳才走,院中就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舒闌珊,舒闌珊!”

闌珊這幾天加起來的覺只怕還不到兩個時辰,正是精神恍惚的時候,聽了這聲音,還以為幻覺。

然而下一刻那來人已經急不可待地跳了進來,一眼看到闌珊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似的,那人叫道:“好啊你,你這個沒心肝的人,你居然還在這裏如此安逸!”

闌珊詫異地睜開眼睛,果然見是西窗:“你怎麽……來了。”她試著欠身起來,卻竟站不起身。

方才全靠飛雪扶著,這會兒一陣掙紮,終於才摁著桌子慢慢站起。

“我不能來嗎?還是說你害怕見我?”西窗已經跑到桌子前,不由分說,劈頭蓋臉地叫道:“哼!我聽人說你去過大理寺,為什麽不去見主子!”

闌珊深深呼吸,笑問道:“殿下怎麽樣了?”

西窗越發憤怒:“你還有臉問,這都幾天了,你連個臉都不露!你要想知道,自己去看啊!”

闌珊說道:“本是要去的,就是最近太忙了些……”

“忙?什麽事兒比主子還要緊!”西窗指著她道:“我看你不是太忙,就是太沒心肝而已!”

“西窗。”闌珊還陪著笑,可才一笑,心頭有一緊:“你怎麽匆匆就來了,殿下還好嗎?沒事兒嗎?”

“你不要假惺惺問我!你怕是盼著殿下出事吧!”

“我怎麽會這樣呢?”

西窗吵鬧的時候,外頭也有不少官員聽見了,有人便往這裏好奇地探頭探腦。

有人因不認識西窗,便問道:“舒丞,可有什麽事嗎?要不要叫侍衛?”

西窗聽了大怒:“叫什麽侍衛?好啊,虎落平陽被犬欺,連你們這些雜毛都不把本公公放在眼裏了?”

闌珊忙往外揮了揮手,那些人見西窗如此潑辣,也嚇得退後。

西窗見人都跑了,不免又把火發在了闌珊身上,他道:“哼!我早就聽說了,楊尚書很待見你,好像是把那聖孝塔的修繕也交給了你?很想你一展所長,在京內一鳴驚人呢!舒闌珊,真看不出來你也是個利欲熏心的家夥,主子對你有用的時候你就巴巴地靠上去,如今落難了,你翻臉不認人?!”

闌珊知道西窗是個直心的人,又是一心為了趙世禛,所以並不計較他的話。

何況這些日子她真的並沒有去探過趙世禛,所以也甘願受他幾句責罵。

可是這幾句說的又狠又辣,竟讓她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闌珊低著頭,強忍著不請自來的淚。

誰知正在這時侯,門口有人冷冷地呵斥道:“住口!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在這兒大放厥詞!”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闌珊擡頭,見竟是溫益卿?!

溫益卿並沒有進門,只是站在門口:“縱然你是榮王殿下的身邊人,也不應如此,還是說,是榮王殿下讓你來這裏大鬧的?”

西窗扭頭看了看他:“我們主子才沒這個閑心呢!”到底還顧及溫益卿的身份,並沒有對他也破口大罵。

溫益卿道:“既然不是殿下的意思,你這一場痛罵又所為何來?”

“我們主子不屑計較這些,只是我眼睛裏不揉沙子罷了!”西窗說著,又瞪了闌珊一眼。

就在這時飛雪總算回來了,她已經聽說有人在營繕所大鬧,沒想到竟是西窗,一驚之下忙上前拉住他:“你怎麽來了?”

西窗見了她越發有了精神,叫道:“我自然替主子罵這沒良心的!”

飛雪皺眉喝道:“你給我出來!”硬是將他拉了出去。

剩下闌珊一人在公事房中,煢煢而立。

門口,溫益卿掃了眼,卻發現她雖無語,雙眸之中泫然欲滴。

溫益卿本來要走,可見闌珊如此,卻忍不住道:“舒闌珊,你這人倒也有趣的很,對著我非打即罵的,我只說一句無心的話都能惹怒了你,便會同我不依不饒的。可是方才榮王殿下身邊的那個小太監,手都要戳到你的鼻子上,罵的如此狗血淋頭的不堪,你倒是好脾氣的很,仍舊不在乎不還嘴,你這是看人下菜碟兒呢,還是天生賤呢?”

闌珊默默地聽著他說這些話,聽完了後才擡頭笑道:“這當然是看人下菜碟,對我看得起的人,就算他再怎麽樣對我不好,我也喜歡。可對我討厭的人,他就算對我好,我也覺著惡心!”

她的眼睛裏明明還有淚珠打轉,話卻說的這樣狠。

溫益卿知道她又在借題發揮的罵自己,一時不怒反笑:“好,好,不止是你賤,我也夠賤的!我就不該替你說話擋著那小太監,就該讓他罵你罵到死!”

“是啊,溫大人,以後可別這麽賤了,叫人瞧不起。”闌珊回答。

溫益卿臉上的腫已經消了,可唇上的破損之處還沒有痊愈。

他也想不通,明明只是經過營繕所,可聽到西窗罵的那麽起勁兒,周圍又有些幸災樂禍的暗中偷笑,他竟不能容忍。

這真的是他太賤了嗎,竟要跳出來自取其辱。

兩個人彼此對視,各自的眼睛裏均是冰火交加。

院子裏其他官員們都看呆了。

這工部本來是極枯燥的,可如今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竟弄得這麽跌宕起伏讓人心潮澎湃,戲臺上也沒這麽精彩的戲碼。

最後溫益卿拂袖轉身,自行去了。

剩下闌珊呼了一口氣,實在有些撐不住了,整個人往圈椅裏一倒,昏昏沈沈。

且說飛雪拽著西窗出了工部,才呵斥說道:“你方才怎麽可以那麽對舒丞!舒丞做的一切都有她的原因的!”

西窗眼圈都紅了,他哪裏想要這麽對闌珊,只是心裏實在窩火的很,所謂愛之深才恨之切。

“什麽原因,我就不信了,”西窗也是滿懷委屈,抽噎著說道:“他明明只顧他的仕途,如果真的有心,這麽長時間怎麽也不見他去冒一頭呢,就連那個方秀異都偷偷地去過,龔小姐也還去探過兩次呢!他們還知道有情有義……哼,主子算是白對他好了一場。若早知這樣,當初何必犯了大忌諱去救他家裏人呢?”

飛雪氣道:“你還說?”

西窗揮動拳頭:“主子雖然半個字不提他,我也知道主子心裏想見,這個王八羔子,我恨不得打他一頓。”

飛雪忙問:“主子還好嗎?”

西窗嘟嘴道:“身子是沒大礙,可那些人整天輪番上場的詢問主子,雖看似客氣,實則叫人渾身都不舒服,得虧是主子,若換了我早瘋了。皇上怎麽能懷疑主子呢,難道不是他的兒子嗎?”說到最後,西窗捂著眼睛哭起來。

飛雪嘆了口氣。

送走了西窗後飛雪回來,對闌珊道:“你不要往心裏去,西窗也是為了主子擔心之故,實則不是有意要傷你的。”

闌珊一笑:“我當然知道,而且我也寧肯他多罵我幾句,畢竟事情是因我而起,是我該受的。”

飛雪忙道:“你不要再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主子必定也不喜你這樣。”

闌珊無聲地笑笑,半晌才又幽幽地說道:“我欠殿下的實在太多了,若說兩句話就能救他,去看他一面就會免了他的罪,我自然是千百般願意,但是不成,所以我現在要為他做一點實事。做點真正的能幫到他的事情。”

這幾句話說的很輕,很淡,飛雪默然聽著,卻仿佛整個人喝了一杯新釀的糯米酒,微酸裏泛著微甜,讓人眼眶發澀,心底卻是溫軟了。

這日將近傍晚,姚升來了一趟,他假意寒暄著到了房內,才匆匆對闌珊說道:“我來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最近皇上提拔了各部的精英心腹之人,全調到了新建的北鎮撫司去了,昨兒又下了一道口諭,叫我們大理寺明日之前把榮王殿下轉移到了北鎮撫司去。我不是嚇唬你,聽說這鎮撫司比司禮監還可怖數倍呢,據我所知司禮監也有幾個能人就在鎮撫司裏,以後京城內王公大臣們的案子,直接就都歸鎮撫司管,他們自行判案不受三法司約束的。”

闌珊的心又是一緊:“皇上想怎麽樣?”

“我哪裏能揣測聖意,可總有種不妙的感覺,”姚升來去匆匆,臨去時候商議說:“不如趁著殿下還在大理寺,這門檻略微好進些,你去看看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的劇情其實是一氣呵成的,環環扣著,大概是沒有小趙出現,有小夥伴們覺著不太滿意,但畢竟這也是女主文,小舒自己的事業線也還是要走的。

而且不要擔心,風雨過後見陽光乃至……這章自嘲犯賤的某小溫正在積蓄力量爆發中,而殿下也會在一個非常獨特而又令人意想不到的場合中出現~謝謝提出批評跟建議的小夥伴,我也認真地反省著思考著希望可以做到更好。更感謝一如既往的支持跟鼓勵的小夥伴們,伸出溫暖的爪爪,mua,發射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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