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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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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回到了造船局,飛雪自己去打了些熱水給闌珊洗漱。

闌珊坐在床邊上,卻是半天回不過神來。今晚上跟溫益卿的相處簡直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幻,夢中又有些清醒的刺痛。

她看著空空如也的簡陋內室,忽然間又想起昨夜跟趙世禛相處的時光,那也是一場不真實的夢幻,只不過,太過新奇刺激,令人難以言說,就像是躺在春天的雲端上做了一場透著花香氣的旖旎的夢,離經叛道,荒謬羞恥,是應該給藏在心底深處永遠不要掀出來的。

飛雪端著水進來的時候,看闌珊孤孑地坐在床邊上,身上的薄鬥篷還沒有解,夫子巾垂著遮住大半邊臉,依舊灰突突的衣衫,通身上下只露出一張瓷白精致的小臉,密排如扇的長睫,長長的柳眉,花瓣似的嘴唇微微抿著,卻是天然的嫣紅潤澤,是許多京城內的閨閣女孩子們用盡千金也買不到的極美的胭脂顏色。

她整個人看著就像是個精工細作雕琢出來的玉人,只可惜卻吝嗇於給人看,於是把全身上下都遮的密密的,只露出一張秀麗的小臉。

尤其是現在她坐在那裏,安靜的透出幾分孤獨感,臉上卻有些茫然懵懂,又帶一點感傷。

飛雪看著這樣的闌珊,心中不由一動。

闌珊已經不再跟江為功一間房了,這當然也是趙世禛暗中的手筆,把江為功趕到了杜員外郎的房中安歇,至於江為功如雷的鼾聲會不會震的老杜夜不能寐,也沒有人理會。

闌珊無奈,獨自一個人占有了這件房,原先江為功歇息的床榻成了飛雪的臥處,闌珊不知道飛雪明不明白自己是女兒身,但是她知不知道應該也無關緊要了,趙世禛只要一聲令下,就算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甚至是一只狗,飛雪也得乖乖地來伺候吧。

飛雪見她像是入定般的不動,便叫了聲:“舒丞。”

闌珊這才給驚醒了似的擡頭,看看那冒著熱氣的水,闌珊起身,正要去洗手,飛雪道:“稍等。”走到她身旁給她把披風接下來。

闌珊道了多謝,過去洗了手跟臉,熱水把原本在外頭凍的有些僵硬的手臉柔軟了下來,闌珊慢慢地籲了口氣。

飛雪又去端了洗腳的水,闌珊實在不敢勞煩她:“我自己來。姑娘……葉、小葉你自己也洗洗睡吧。”

之前江為功脫口而出的那一聲“小葉子”倒是帶著幾分自在親切,可闌珊又怕如此親切近乎唐突,於是便把最後一個字省略,只叫“小葉”,該是合適的吧。

雖是這樣,飛雪仍是等她洗了腳,倒了水。

脫衣就寢的時候,闌珊解開外袍,她的中衣原本也是粗麻布的,但現在卻是一身柔軟絲滑的上好素緞,很久很久沒有穿過這樣的衣裳了,在她的記憶裏,是父親計成春在的時候,家裏的嬤嬤還給她置買過,到後來去了舅舅家裏,就再也沒有穿過了。

手指撫過那緞子柔滑的面兒,恍若身上什麽也沒穿似的奇異,可又像是那只手時而霸道,時而溫柔、無時無刻都在撫慰著自己似的熨帖。

這是早上在驛館沐浴過後,發現侍從給準備妥當的,難得的尺寸竟都合適。

趙世禛要是心細起來,也真是讓人覺著可怕。

闌珊緩緩躺倒,把被子拉高了些。

飛雪自去洗了,回來後將桌上油燈吹熄,也去安枕。

聽不到江為功震天的鼾聲,只覺著室內異常的安靜,闌珊竟有些不太習慣,她強令自己不要動,也不要去想別的,零零亂亂的,不知多久終於睡著了。

正月十七日,趙世禛跟張恒抵達京師。

來不及去東宮或者別處,徑直進宮面聖。

而此刻,內閣首輔楊時毅,東宮太子趙元吉,以及司禮監掌印大太監雨霽公公,都在皇宮的太極殿內。

趙世禛跟張恒入內拜見,才跪地叩拜完畢,就聽禦座上皇帝道:“你們打哪裏來?”

在場每位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殿內的氣氛因而越發凝重,張恒張了張嘴,到底沒出聲,只聽趙世禛道:“回皇上,兒臣跟張公公才從浙海趕回。”

“哦?你們去浙海做什麽?”皇帝問道。

趙元吉,楊時毅跟雨霽都在,皇帝對於浙海發生的事情只怕早就摸的透透的了,如今居然明知故問,顯然是還挾帶著怒意。

趙世禛道:“兒臣緊急趕回,正是想向父皇稟明此事……”

“稟明?”皇帝不等他說完,便哼了聲道:“朕看你明明是膽大包天,自作妄為!”

張恒的臉上一陣慌張,卻越發的大氣不敢出一聲,他偷偷地往旁邊看了眼,從他的角度,只能隱約看到楊時毅大紅色官袍的一角,以及底下的黑色朝靴。

他其實是想看看太子趙元吉的反應,以及雨霽公公是何臉色,卻又沒有膽量擡頭。

畢竟趙世禛前去翎海,是趙元吉所派的,如今皇帝一腔怒火居然都像是沖著趙世禛來了……難道太子殿下把所有都推到了趙世禛的頭上?

張恒倒不是為了趙世禛叫屈,他所擔心的是——如果是這樣,那自己身為司禮監代表,會不會也因此遭受池魚之殃。

榮王殿下的神色卻還是淡定的:“請父皇息怒!兒臣絕不敢如此!”

“你不敢?”皇帝冷笑道:“出了這樣的大事,居然沒有第一時間稟奏朕,反而自作主張的跑去翎海,你以為你是誰?玉皇大帝?無所不能?你一個人一只手,就能把捅出來的窟窿給堵上了?”

趙世禛聽到這裏,頭低了幾分。

直到現在,太子趙元吉才開了口:“父皇,其實這件事不怪榮王,也是兒臣一時想錯了,不敢在大節下讓父皇生氣,所以才想讓榮王悄悄地去處理了……”

皇帝淩厲的目光一轉:“當然你也有錯!你是東宮太子,又是榮王的兄長,你怎麽能這麽糊塗,放任他去胡為?哼,居然還敢跑去海擎方家,要人家獻出禦賜的封地!這種目無祖上的行徑,也是你叫他去做的?”

“這個……”太子面露苦色,最終只軟軟地說道:“請父皇息怒。”

皇帝說道:“最近朕不管外頭的事情,你們的行事就越發荒唐,尤其是榮王,簡直張狂的很了。”

張恒猶豫再三,實在是覺著自己不能再縮著了,正要開口分辯,突然間卻發現趙世禛微微轉頭,向著自己使了個眼色。

旋即,趙世禛俯身叩頭,道:“父皇責備的極是,兒臣行事的確是有些欠妥當,請父皇責罰。”

皇帝看著伏在地上的兒子:“你倒是還知道點兒分寸!”

片刻的沈默中,是楊時毅開了口:“皇上,此事榮王所做的確略有破格,不過忖度來龍去脈,其實也不能全怪榮王殿下。畢竟起初隱瞞皇上的提議是臣先說的,太子殿下也是一片孝心所致,幸而如今翎海的事情也算是水落石出,圓滿解決了,臣鬥膽……請皇上不要怪罪太子殿下以及榮王。”

“那就是怪你了?”皇帝扭頭看向楊時毅:“身為內閣首輔,居然也行這種欺上瞞下的事情,朕看楊大人你這官兒做的也是沒有章法了!翎海那樣大的工程,居然還能讓海賊趁虛而入,燒海船,傷人命,差點給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也是你的失職!”

楊時毅跪倒在地:“臣知罪。”

皇帝說完後,將身子往龍椅裏靠了靠,仰頭閉目不語。

殿內也一片奇異的安靜,安靜中又透著緊張。

終於,皇帝又開口:“張恒怎麽不做聲啊?”

張恒聽到點了自己的名字,忙再度伏身:“皇上,奴婢在。”

皇帝說道:“你也去了翎海,你倒是說說看,這翎海一行,到底是怎麽個情形。”

張恒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嘴巴張開幾次,卻像是塞了許多毛栗子在口裏,艱難的不知道該怎麽吐出來。

正在此刻,就聽雨霽笑道:“張恒,主子問你話,你便趕緊的照實說,萬不許有什麽隱瞞遺漏,知道嗎?”

張恒畢竟是跟隨雨霽幾十年了,聽著雨公公的語氣,心中頓時通明。

當下叩了頭,便把翎海一行,如何查出海擎方家牽扯在內,趙世禛如何緊急趕往海擎,如何負傷重病,伏擊賊人,以及最後發現木材藏於海灣等都說了。

但是關鍵的“舒闌珊”三個字,卻都巧妙的掠過沒提。

皇帝聽完後眉峰微蹙,像是才知情似的睜開雙眸:“哦?榮王受傷了?”

張恒忙道:“殿下是為了保護方家的方秀異,中了路上賊人的毒箭,殿下怕耽誤時間,不顧傷情嚴重返回了翎海。”

皇帝皺著眉頭看了趙世禛半晌,才道:“哼,吃了苦頭了?你不是以為自己有三頭六臂嗎,竟也會吃這種虧?”

趙世禛道:“兒臣知錯了,求父皇饒恕。”

太子趙元吉聽到這裏,才忙也說道:“父皇,榮王行事雖然莽撞,但也多虧他坐鎮翎海,才會這麽快將事情查的水落石出,就算是、是沒有功勞,倒也有苦勞,兒臣大膽懇求父皇,不要、過於責罰榮王。”

半晌,皇帝才又開口,這次的語氣卻有些緩和了,他沈沈道:“朕本來想重重地罰你給你個教訓,如今……太子跟楊首輔都給你求情,你又吃了虧了。倒是可以從輕發落。即日起你回榮王府,給朕禁足一個月!”

地上張恒聽到這裏,臉色終於徹底放晴了。

趙世禛卻仍是那樣喜怒不形於色的,伏身恭謹地說道:“兒臣多謝父皇恩典。”

皇帝又瞥向楊時毅:“楊大人也別跪著了,起來吧。”

等楊時毅也謝恩起身,皇帝環顧在場的幾位,道:“這次的事情,算是給你們一個教訓,別什麽事兒也想瞞著朕自己悄無聲息的處理了。一個個以為自己有多能耐,也不過是把腦袋別在腰上,險象環生,不省心。”

皇帝叱責了一頓,便叫眾人都退了。

出了太極殿,楊時毅向著趙世禛拱了拱手:“殿下一路風塵辛苦,還請珍重身子才是。”

趙世禛頷首:“多謝楊大人關懷。”

楊時毅道:“先前我擔心工部的人不頂用,特派了溫益卿過去,他沒有給殿下添麻煩吧?”

趙世禛道:“當然沒有,溫郎中也是本王的妹夫,我們十分投契,互相配合得當,才會讓案子這麽快水落石出。”

“這就好。”楊時毅微笑,掃見趙元吉也出來了,便先行告辭。

目送楊時毅離開後,太子趙元吉走到趙世禛身旁,關切地問:“傷怎麽樣?”

趙世禛道:“多謝太子慰問,傷口沒有綻裂,這就很好。”

趙元吉說道:“你怎麽也不早點派人報信說你傷著了呢?”

“這點小傷,怎麽好讓太子擔心?”

“你啊,”趙元吉責備地看了趙世禛一眼,回頭看了眼太極殿緊閉的殿門,同趙世禛一塊往前走著,一邊說道:“之前有個多嘴的奴婢,不知哪裏聽了風聲背後嚼舌,才給父皇得知了,父皇大怒,把我們都叫了來,我也是沒有辦法,五弟你知道的,父皇對我向來嚴苛的很,幸而楊時毅把責任攬了去,因你素日的行事,父皇又不由分說的覺著是你在出風頭……五弟,我知道是委屈你了!”

趙世禛笑道:“這點兒不算委屈,能為太子哥哥分憂,我自然是樂得呢。”

趙元吉釋然地拍拍他的左臂,笑道:“就知道你做事兒最牢靠,幸而這翎海的事情圓滿解決了,不然的話父皇哪裏就輕輕地把我們都放過了?”

趙世禛道:“是。”應了這聲道:“關於海擎方家……”

“哦,還有方家,”趙元吉皺皺眉,卻又笑說:“這件事雖然做的有些冒然,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以父皇的性子,知道了方家把造船的木材拿去修祠堂,就算面上不說什麽,心裏只怕就重重地記上一筆賬了。也只有你想到這獻出封地的法子,雖看似驚世駭俗,可我們都知道只有如此,才能平息父皇的怒火。”

趙世禛面上仍似三分憂慮:“雖然這樣,太子妃娘娘那邊……”

“你放心,有我呢。她雖然是不大高興,卻自然也是識大體的,她知道你這樣做也是為了保全方家。”

“這樣臣弟就放心了。”趙世禛笑說。

趙元吉看著湛藍的天色,緩緩地籲了口氣:“橫豎如今父皇只是罵了大家幾句,讓你禁足一個月,已經是皆大歡喜了,我懸在心裏的石頭也落了地,你回王府只管好生歇息,回頭我派人送點兒上好的補品過去給你調養身子。你還要點什麽?只管開口,只要我有的,都給你。”

把本來的彌天大禍化為烏有,趙元吉也是大松了口氣,心裏爽快。

趙世禛道:“為太子哥哥辦事不是應當的嗎?哪裏還敢要什麽東西呢。”

“哈,”趙元吉笑了幾聲,“那算了,我便看著辦,有什麽好的給你送去就是。”

說了這句,兩人漸漸地走到宮門處,趙元吉突然回頭:“說起來還有一件事,我怎麽聽人說,工部有個叫什麽舒、舒什麽的……好像在這案子裏也出了不少力,這是個什麽人?”

趙世禛不動聲色道:“太子哥哥從誰那裏聽來的?”

趙元吉笑道:“別人不提,就說是太子妃的那個表弟吧,才進東宮,就哭的淚人一樣,說是工部有個姓舒的,還有個什麽人很沒有體統之類,欺負了他,你知道太子妃還是很疼他的,就派人去查了。”

原來方家的人給趙世禛提前一天送回京師,方秀異到了鄭適汝跟前兒,便立刻把滿肚子的委屈都傾訴出來,但他居然半個字兒也不提趙世禛,連趙世禛叫人打自己一節都沒有說,只添油加醋地說是工部的舒闌珊跟江為功欺負他,惹得鄭適汝非常不快。

趙世禛道:“方公子說的應該是舒闌珊。”

“對對,就是這個舒闌珊,他不正是之前楊時毅寶貝似的接到京內的‘小師弟’嗎?”說到這裏,趙元吉的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五弟,你跟這個人……是怎麽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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