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時Anthony大發慈悲，告訴荀彧他已經可以畢業，還順帶問起以後的事情。並不如四年前自己想的那樣信誓旦旦，他對Anthony的邀請無法即刻答應，只說再考慮看看。

司馬懿恨恨地把一塊剛燙好的肉夾進荀彧碗裏：“真是嫉妒你，Anthony居然肯放行。”

他的博士讀了六年，至今沒有畢業，對荀彧的畢業羨慕又嫉妒。

荀彧笑著把肉吃下去：“你應該努力一些，你的老板看到你不要命地幹活也許會放手。”

“對了，打算去哪？聽說Anthony讓你留在學校當研究員。”

“嗯……不過我還沒答應。”

司馬懿有些吃驚：“你不是很喜歡研究嗎？留下來簡直是前途無限，還是你要去華爾街和他們搶飯碗？”

荀彧放下筷子，心裏翻滾了一整天的為難此刻脫口而出：“說實話，從前的教授也來邀請了我，回F大當研究員。也有一些獵頭找上門來，如你所料，請我去華爾街工作。

如果是你，你怎麽辦？”

司馬懿並不將之當回事：“這有什麽，完全看你的喜好嘛。選擇權在你的手上……”

“可我並不這麽覺得……”

“為什麽？”司馬懿絲毫不理解荀彧的顧慮。

荀彧把火關掉，沸滾的水逐漸靜息，只有水汽在他們之間往上飄動。

“我想回F大，可是又不想再和過去沾上任何一點關系。

也許大家都會勸我留下來，但是，一想到也許以後的日子，就會像現在這樣，永遠都是自己，永遠都只有自己在外面漂泊……”

“很寂寞？”

“嗯……”荀彧苦笑。

人害怕寂寞，害怕到無恥的地步。有人曾經這樣說。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荀彧突然覺得從前那樣急切地將自己如同金蟬脫殼般把過去完全舍棄在身後，是一件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的事情。

每個人都是背負著過去行走，只有他意欲舍棄，像極了逆行的人。

也許是不得不在實驗室裏寫程序，深更半夜回到家裏卻發現一片漆黑的時候，或者是所有的節日都只能自我慶賀，卻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的時候，還可能是司馬懿出遠門，而他將近一個星期都沒開口和人說過話的時候。

孤獨感實在無處遁形。

研究的生活很踏實也很緊張，填山倒海地掩蓋了這些細碎的縫隙。如今告訴他，也許這樣的生活，可能得過一輩子，荀彧忽然生出莫名的懼意。

“沒有人可以不和過去沾上聯系”，司馬懿也跟著他認真起來：“你之所以成為現在的你，原本就是過去的堆砌。”

“如果你回F大的話，就能見到收養你的那個人了吧？他會很開心重新和你生活在一起。”

想起荀攸和曾經在一起生活過的日子，荀彧的心像被一只手驟然扭動了，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笑起來：“不會的，他會有自己的生活。”

近鄉情更怯，荀彧決定接受Anthony的邀請。

答辯結束後荀彧少見地有了一個假期，像突然被松開了牽束帶的孩子，他居然不知道如何消耗掉這個漫長的暑假。在宿舍裏看了幾天書後，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郵箱。

郵箱裏躺著一封三天前的來信，空間所限，他只能看到開頭的問候語。

[文若，

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麽樣？

你替我和Anthony說聲抱歉，我實在沒辦法再和你繼續通視頻啦。最近身體不大好，大概堅持不下去了，不過還有一些些力氣和你寫信。

博士生會有暑假嗎？之前聽你說起似乎都沒有什麽假期，很忙的樣子。很抱歉啊，還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我的葬禮會在七月二十號舉行，你有時間回來看看嗎？

我想在變成灰燼以前看看你，可是再遲一些，他們說屍體就會變得很難看。

如果真的很忙，也沒有關系，我們下輩子再見。

想你：）

奉孝]

全身的血液都靜止了，荀彧坐在書桌前無法動彈，他反覆確認郵箱地址和收件地址，又翻出從前的記錄查看，竟然沒有一封提起他已經病了。他直楞楞看著窗外許久，想起了一個可能。

[您好，

盡管不知道您是哪裏的黑客入侵了我朋友的郵箱，但是黑客應該有自己的職業操守。

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開這樣的玩笑實在讓人難以忍耐。

好自為之]

荀彧撐著頭等在電腦前，一直等到傍晚日落。彩霞遠遠地從天際鋪散開，太陽在盡頭光芒萬丈，他想起第一次去到郭嘉的家裏，也是這樣的橘黃暖光，映著郭嘉的側臉，那時郭嘉雀躍地向他邀功：“我會啊，給你嘗嘗我的手藝。”

腦內的神經被重重敲打著，荀彧忍受不住眼球的疼痛，用力地閉上了眼。

等他再睜開眼，電腦裏已經有了一封新郵件。

[您好，

請問是荀彧先生嗎？我是郭嘉的葬禮聯系人曹操。

之前的郵件確實是他親手寫的，如果不相信，可以和之前的往來郵件對照細節，相信您有自己的判斷。您也可以查看IP來做最後的證實。

郭嘉為我司員工，因醫治無效不幸於二零一四年七月八日過世，終年二十六歲。現定於葬禮在二零一四年七月二十號上午十點，於S市龍華殯儀館火化。

葬禮一切從簡，我希望您能回來與他道別，這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

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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