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鬧到淩晨四五點才睡，荀彧沒睡著，等著太陽從窗子裏投進屋子，再薄薄地透過被子。兩個人都有將被子蓋過頭的習慣，赤身裸體地都蜷縮在被子裏，他就這光看見了郭嘉背後的傷痕。長條的，或是似被香煙燙出的圓形，他一一拂過，像撫摸十五歲前的自己。

中午十二點，郭嘉醒了，從被子裏坐起來，稍微清醒些了便要去做飯。荀彧坐在床上，拿起床頭的香水，在空中噴了幾下，聞見檸檬和麝香的味道。

“你又不用，買那麽多做什麽？”

郭嘉的香水有整整一層書櫃，荀彧不解。

“聞見喜歡的味道，會格外有生活的動力“，郭嘉從廳裏進來站在床邊看著他：”起床吧，今天只有三明治，菜都吃完了。“

飯桌上郭嘉問起荀彧喜歡吃什麽，早餐中餐晚餐面面俱到，荀彧說不必精心準備，隨意便好。從前荀攸也這樣問過他，他也說隨意便好，在一起生活了幾年，荀攸早就捉摸清楚了他的口味。

兩個人的生活算是安逸，上課時荀彧拉著郭嘉一起去，郭嘉的成績倒因此好了不少，到了周末便留在家中。

大多時候是抽煙喝酒，趁著酒精和尼古丁的力量抵死纏綿，在房間裏大聲放著搖滾或者朋克。荀彧不知道的是，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段最肆意放蕩的日子，自他離開郭嘉後，生活如同苦行僧。他也不知道原來時光的痕跡會很快消亡，沒有人能看出他曾那樣生活， 甚至沒人能看出郭嘉在他生命裏留下的痕跡。

那時他還沒有意識到生命的意義，只覺得和郭嘉在一起，死亡是唯一的底線，其餘皆可原諒。

有關他們的風言風語很多，卻一直沒有證據，也沒有當事人的肯定，很快便消散了。

二人關系公之於眾始於一場告白。

大二開學的時候荀彧接受了學校的獎學金，甚至還上臺領獎，原本也算出名的人物，這樣一來追隨者便更多。他帶著不可褻玩的氣息，其餘的人只是遠遠看著，唯有一個姑娘如同著了魔似的迷戀他。不僅跟蹤偷拍，甚至盜竊他的課本和筆記。

荀彧自己是不願意把事情鬧大的，然而在郭嘉三番五次的警告後，事情並沒有好轉，反而急轉直下。在一天中午放課後，姑娘將荀彧堵在了通往食堂的大路上大聲告白。荀彧的自控力只能掩飾他的厭惡，卻無法讓他完整地說出一句拒絕的話，正當他進退兩難地被圍在人群中時，郭嘉不知從哪走了出來，將他護在身後。

“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文若……文若學長！我喜歡你！”

姑娘狠心一閉眼，將禮物往前遞去，周圍頓時有了叫好聲。

誰知郭嘉伸出食指抵著她的右肩，指間用力得發白，一步一步將她往後推。那股推力太大，姑娘承受不住，很快被推倒在了地上。郭嘉彎下腰，毫不留情地訓斥她：“第一，文若不是你叫的，請你管好自己的嘴。第二，他已經和我在一起，即使沒和我在一起，繞遍整個銀河系也輪不到你。”

說完這番話，郭嘉並不理會姑娘在地上撒潑痛哭，摟著荀彧便走。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隨後又快速地聚在一起，自此便風雲漫天。

果然輔導員很快找上他們。荀彧是不太著緊自己的取向被公開的，從前他苦苦隱瞞，不過是擔憂荀攸的看法，如今他與荀攸走到這步，他亦無所畏懼。

“你們看看你們，鬧得這麽大，影響多不好。”輔導員語重心長，甚至有些痛心疾首。

“影響哪有不好，不過是無知的吃瓜群眾亂嚼舌根。”

“話也不能這麽說，要是你們是正常的情侶嘛，我也管不著……”

“我們不正常？同性戀早就被劃分出了精神病範疇你知道嗎？”

“哎哎，郭嘉同學，我們沒有歧視的意思，學校當然對你們的關系也沒有意見，但是鬧這麽大，又這麽敏感……”

“在這個平權運動大行其道的今天，貴校竟然不樂意走在社會意識形態的前端，竟然還要打壓我們這些需要關懷和幫助的少數群眾？”

郭嘉說話極快，劈裏啪啦地把輔導員給堵了回去，在一旁聽著只是很想笑。他們與人爭吵的方式不同，自己是冷的，郭嘉是熱的，此刻看見整個辦公室都因為郭嘉的聲音和語速寂靜無聲，他真的很想笑。就在無意間一轉頭，他看見了來辦公室串門的荀攸，正站在不遠處，很擔憂地看著自己。

“帶他回家吃頓飯吧？”

在一節大課上他忽然收到了荀攸的短信，他想了想，還是刪掉。

等再一次收到荀攸的短信是，已經是第二年的春節。

“過年了，有空帶他回家吃頓飯吧？”

荀彧無法拒絕，只好和郭嘉商量，原以為郭嘉不樂意，沒想到他卻很無所謂。兩個人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回到了荀彧曾經的家。

桌上擺著滿滿一桌的菜，荀攸幹坐著怎麽也吃不下，聽見有人敲門，來的人竟然是荀彧和郭嘉。不知是慌張還是高興，荀攸來來回回把菜都熱了，擺出碗筷招呼他們一起吃。

郭嘉看了一眼，他們二人的碗筷是一對，而自己的，很明顯是給客人準備的另一套。

三個人尷尬地吃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齊刷刷地看著電視。

荀攸和郭嘉曾經正式見過一面，因而沒有再引見，荀攸有些好奇地看著郭嘉，他想起高三時自己看見他們，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也許那時他們已經關系匪淺。

“蔡明居然還沒有老。”郭嘉撇了撇嘴。

“是啊，她一直都挺年輕的……”荀攸看荀彧沒有理他的打算，趕忙接上一句，然而這樣的圓場也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文若，今晚在家睡嗎？”荀攸不知道他已經搬進了郭嘉的家裏，還以為他一個人住在宿舍，心裏很舍不得。

“想留下你就留下。”郭嘉握住了荀彧的手。

荀彧點點頭，想了想又道：“那你記得回到家把鴨絨被換上，我瞧著這幾天又冷了些。”

“知道啦，今天你都說了好幾遍，我又不是小孩子。”

“前幾天你還感冒了，當然要多叮囑你幾遍。”

兩個人忽然低下聲去閑話日常，將荀攸晾在了一邊。一頓飯吃得十分別扭，荀攸極度想逃離他們身邊，於是自告奮勇去洗碗，留下他倆在廳裏看著電視裏的人蹦蹦跳跳。

不遠處忽然有手機振動起來，荀彧聞聲去找，看見荀攸的手機放在茶幾上，有兩個新的未接來電，是梅英。荀攸的賬號密碼他都知道，趁著荀攸不在，他實在很想打開看看他們都在說些什麽，看看他們相處的如何，或許還能看到他們再商量什麽時候結婚。

就在荀彧神思飄忽時，手機裏傳來新的短信：“荀攸，我們談談好嗎？他不會和你在一起一輩子，我才是今後一直陪伴你的人。你忽然提出分手，這樣的理由我實在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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