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總是這麽不講道理，甚至無賴，他會在隱蔽的角落裏忽然抱住荀彧，臉埋在他的頸間蹭一蹭。不知怎麽，荀彧無法推開他。

荀彧摸摸郭嘉的鎖骨：“你太瘦了，應該多吃一點。”

郭嘉調笑道：“你餵我啊，我就都能吃下去。”

“胡鬧。”

荀彧很愛這樣數落郭嘉，不鹹不淡的，沒有什麽效力。郭嘉也樂得被他數落，數落完堅決不改。

荀攸找來了一本新的本子，整整齊齊地把成績單抄在本子上。荀彧哭笑不得：“這有什麽好抄的……”

“我怕自己記不住呀。”荀攸熱衷於此，並不理會荀彧的阻攔。

“不需要記住的吧，反正我的成績一直也都是這樣。”

“當然要了。”

荀攸摘下他的遠視眼鏡放在桌上，他因為遠視，有時看東西像個老人家。

“雖然排名啊總分啊都差不多，可是科目之間還是有起伏波動呢，我想記下來看看。”

荀攸瞇起眼看著桌上的本子。

“如果你覺得有壓力，就不要理會我嘛，你知道我一向不怎麽管束你的學習，就是留個紀念而已。”

他重新戴上眼鏡繼續抄寫。

荀彧靠坐在沙發上，看著荀攸一筆一劃地謄抄，忽然意識到也許是自己的出現讓荀攸的日子變成了中老年人的日常。從他收養自己開始的三年，從二十二歲到二十五歲，正是玩樂的大好時光。明明他的同齡人都在享受著鮮美而輕松的人生，他卻已經背負起了自己。

“從來沒看見你出去玩過。”荀彧突然開口。

荀攸推了推眼鏡，他的眼鏡松了，時不時掉落在鼻梁中央，細邊的金絲眼鏡很有民國時期老舊而醇厚的美感。其實荀攸不太在意這個，他只是覺得圓形的鏡框更好用而已。但是荀彧早早便記住了，荀攸的五官唯有鼻子最好看，有著幾近完美的高度和形狀，眼鏡框半落時更美，像書香世家出身的富貴少爺。

荀攸沒有擡頭：“我不喜歡出去玩兒，你知道的呀。”

“你的同學們不是總組織旅行嗎？”

荀彧和荀攸的同學們也算認識，知道他們時常會租車出去自駕游，假期更長時甚至會結伴出國。但是荀攸一次也沒去，他甚至連考慮都沒考慮過。

“那些地方我都不喜歡去。”

“我記得你喜歡日內瓦。”

就在剛剛結束的暑假裏，荀攸的導師選了幾個研究生和博士帶去瑞士訪問，荀攸早早便推辭了。

“我去了你怎麽辦，總不能讓你自己洗衣做飯……”荀攸似有所感，摘下眼鏡看著他：“怎麽說起這個？”

荀彧無法控制地伸出手，在荀攸的面頰上一碰便彈開了：“你累嗎？這樣養著我……”

明明他也還是半個孩子，就已經要支撐起一個家。

“你知道，其實你不必這樣做，你不必收養我……”

“別胡說。”荀攸握住了他的手。

“怎麽，有同學說閑話了嗎？”荀攸害怕前些日子自己突然造訪他們的宿舍，給荀彧帶來了風言風語。

“不是的……”

“不是就好。

文若，你聽著，能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很高興。這也許是一種負擔，但它是甜蜜的。盡我所能給你依靠，給你一個想要回來的家，是我想做的事，而你，是我想要陪伴著成長的人。”

荀攸低著頭，荀彧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頭微微晃動，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

“這樣說也許你會覺得可笑，而我的確是這樣想的。

你是我生命裏最珍貴的禮物。

與其說抱怨你讓我的生命變得沈重，不如說你是我承擔所有壓力的力量。

你問我為什麽不出去跟著朋友們一起玩……”

荀攸擡起頭來。

“因為我不想錯過任何一刻你還留在我身邊的日子。

那些好看的風景，哪有陪伴你來得珍貴。”

荀攸不知道自己認真地說出這些話的模樣荀彧眼中有多好看，他的心已經劇烈地跳動起來，熱烈得幾乎快要燃燒。

是愛嗎。

這樣的陪伴到底是不是愛。

還是至高無上的親情。

他楞楞地坐在沙發上，任由荀攸握著自己。

高考很快到了填寫志願的時候，荀彧也要象征性地填寫表格，他往邊上掃了一眼郭嘉的表，只有F大被寫在第一志願。

“不用寫別的了嗎？”

“不用了。”

“考不上怎麽辦？”

郭嘉看了他一眼，荀彧立刻改了口：“當然正常情況下你的成績是綽綽有餘，要是萬一失手……誒？既然是綽綽有餘，為什麽不去更好的學校？”

“你在F大不是嗎。”

“那也不代表你就要……”

“我就要和你讀同一所。”郭嘉靠近他，斬釘截鐵地駁回了荀彧的話：“你有留下的理由，我也有。”

兩個人對視了幾秒，郭嘉忽然伸手摸了摸荀彧的眼下：“累嗎？都有黑眼圈了。”

荀彧側頭躲開，郭嘉一個人笑得很開懷。

高考前最後一次模擬考成績出來後郭嘉便不來上學了，他有自己的覆習計劃，此刻再做變動也無濟於事，班主任理所當然地同意了他的假條。荀彧身邊空蕩蕩的，他有些不習慣。

座位變更後他又一次調回了最後一排，在某天的日落黃昏後，水性筆滾落下課桌，撿起來的瞬間他回想起了郭嘉曾經在這裏強硬又隱秘地握住了自己的手，逼迫自己與他十指相扣。

斷背山的臺詞在腦海中逐漸浮現。

I WISH I KNOW HOW TO QUIT YOU。

他第一次這樣慶幸，他還不需要戒掉生命中的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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