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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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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日中午,織田作之助抵達橫濱。

今天是晴天,陽光好得過分,橫濱又靠海,於是空氣中濕度相對高,還有股魚腥味,織田作之助感到慶幸的是,溫度不是很高,日本的夏天很炎熱,下午一兩點鐘氣溫可高達38度,現在最多不過二十八九度,風吹在臉上,還算怡人。

他在靠近港口的地方定了酒店,安保很好的高級酒店,暗地裏受到當地黑手黨勢力的避諱,織田作之助極少住此類酒店,他大凡到橫濱都會在貧民窟落腳,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抽出電子卡片,放進口袋,外出直走,左拐,第二個街道右拐,再直走,他看見了橫濱港,與停留碼頭邊上大大小小的輪船,天很藍,海水不算清澈,波濤隨風一波一波打在牢固的混凝土上,少數小漁船用繩子固定在錨上,它們上下起伏。

橫濱港、橫濱港,

他擡頭看天,除了海鷗,什麽都沒有。

……

“我殺死他們,沒有太過具體的原因。”費奧多爾講,“籠統地說,他們都是惡人。”

來的俄羅斯人聽見了二者的對話,他們臉色慘白,眼白爆血絲,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又忍不住在心中猜測,他們聽到的是不是他們想得那樣。

比方說,他們尋找的神秘暗殺者就是眼前弱不經風的孩童。

伊萬沒給他們過多的思考空間,他是個霸道的男人,極討厭留白,在談生意之外常把話說死,年輕時他的控制型人格表現得極其明顯,中年之後他用自己天生的領導力蓋過障礙的部分,跟隨他的人堅持伊萬先生擁有高尚的人格與價值觀。

“我能理解。”老人不徐不緩地說,“但你選擇在最後幾天大肆動手。”

“因為一些原因。”費奧多爾說。

旁觀者愈發能體會到這場對話的詭異之處,讓他們糾結的點太多了,伊萬先生為什麽會知道,什麽叫做他們是惡人,老天爺他們跟這孩子有仇嗎,伊萬先生和他有什麽關系,為什麽他沒有阻止孩子……

“我聽他們說K先生死於窒息,他的脖頸上留有手指大力按壓後的青色印記,手紋屬於成年男性。”伊萬提出合理質疑。

“殺人者是他房間的侍者。”費奧多爾從善如流地回答,“他本人並不清楚這件事。”

“你做了什麽?”

“我只是對話。”他說,“對話,然後我重新’編寫’他。”

編寫,再不明所以的人聽見這詞匯並聯想它出現的語境都會膽戰心驚,俄羅斯人們齊齊打冷顫,有人試圖撕裂費奧多爾,用能跟熊搏鬥的雙手,他以為自己前進了,動手了,實際上什麽都沒有做,沒有人可以動彈,他們只能聽伊萬與費奧多爾繼續荒唐的對話。

“編寫。”伊萬說,“有趣的詞匯,你可以具體點說你做了什麽。”

“我沒有做什麽。”他還是說,“我跟他對話,他被我說服了,幫我做了些我不方便做的事情(我得到了不在場證明),有一瞬間卡拉馬佐夫懷疑過我,因為艾蒙德的事情,但在K死後他決定不再關註我。他不具備動手時的記憶,又因為帶手套沒有留下指紋,只是一件小事。”

“你會因此感到愧疚與恐懼嗎?”伊萬問。

“……”費奧多爾沒說話,他當然不會。

於是伊萬笑了:“好吧,我明白了,”他的右手勾動,從上船前開始,他的身體就在極度惡化,坦白說來,伊萬上幽靈船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延續他的生命,修好千瘡百孔的軀體,他沒想到的是會在船上遇見費奧多爾。

伊萬沒有直系親屬,他是孤家寡人。

他現在精神很好,明明在一小時前,伊萬還氣若游絲,他能說話,說話聲沙啞又脆弱,還會嗆咳,床邊上就有呼吸面罩,費奧多爾熟悉包括它在內一系列醫療器械的使用方法。現在情況有所改變,他的精神頭很好,費奧多爾想到了一個詞“回光返照”。

“回到剛開始的問題。”伊萬詢問,“你殺他們是判他們有罪,那麽告訴我在你心中什麽是罪人。”

“這是一個非常寬泛的問題。”費奧多爾回答起來有理有據,“迫害他人的擁有力量之人,與毫無悔過心之人。”他舉例,“比如說,將貴族與平民放在一起,橫賦暴斂的貴族是罪人,樂善好施的貴族是善人,平民與平民放在一起,借武力欺壓他人的是惡人,瑟瑟發抖者是善人,普通人與異能者放在一起,普通人是善人。”

“你的區分有問題。”伊萬平靜地指出,“異能力者也有善心之人,倘若他們用異能力幫助他人,就不應被歸為罪人一方。”

“一些人從生下來就有罪。”費奧多爾卻說,“縱觀歷史,人與人之間互相迫害的根本條件是不平等,富人高於窮人,身體健康的人大於身體不健康的人,在父系社會特定歷史時代中男人高於女人,”他說,“然而,這些不平等存在是存在,卻不是完全不可逆的,階級流動的可能性是小,縫隙卻沒有完全堵死,身體不健康的人可以通過學習智力上超越四肢發達的人,而女性中優秀者很多,即使是在逆境之中也有不少能煥發光彩。”他說,“異能者與無異能者卻不同,二者的區別是物種上的,他說,即便異能者中有許多無法善用能力,以至於淪落至下流,但他們天生就比其他人擁有更多,異常的力量超出人類本該有的,最後便擾亂世界秩序公理,倘若他們數量占據更多,社會則會從根本上發生改變,衍生出一套適宜異能者與非異能者共存的法則,現在則不同,他們過於稀少,以至於社會規則是給普通人制定的,異能者卻同樣適用。”

他的瞳孔略縮:“就跟病毒一樣。”

伊萬笑了,他說:“你是上帝派來的清道夫嗎?我以為你也是異能力者。”

“我是最後一個被清掃的人。”費奧多爾說,“而我被賦予的能力就是清掃本身。”

伊萬覺得很有趣,你看費奧多爾的思維方式,他的分析能力,他的記憶力,他的語言裏,他的智慧都高過正常人,但他心裏卻有一條底線,一條虛無縹緲的寄托於宗教或者說是神學的底線,誰知道他信仰的上帝究竟是什麽玩意兒,而他又是抱著怎樣的自我滿足於陶醉來進行他對罪人的懲罰,伊萬笑了半天忽然說:“我明白了,你是沒有痛覺能力對吧。”

費奧多爾不說話了,他面無表情,看向伊萬,你絕對無法讀出他的心思。

“不用這麽看我。”伊萬說話的條例非常清晰,“這是家族遺傳病,與我們家裏智商異常的成員相伴,從幾個世紀以前起就如此,我猜你不知道這段資料,因為你的母親死得很早,而她的身份被洗得很徹底,於是你的父親也不知道她出自哪個家族。”他話中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費奧多爾想到了私生女三個字,而對方的家族無疑屬於眼下的老人。這就能解釋為什麽他毫無芥蒂地收留自己,或許從打一照面開始就認出來了。

“我們家裏出了不少的人才,沙皇時期的高官、特務,蘇聯的間諜,還有現在俄羅斯寡頭,明面上與暗地裏做了很多事,基因傳承的特殊性賦予家族成員更高的智商,更強的理解能力,但在一項上會產生極端,現代人稱之為共情能力。”他的眼神是渾濁的,年老帶來的眼科疾病讓他的瞳孔渾濁不堪,誰也不知道伊萬能看見多遠,費奧多爾估算他的視力不足0.1,但當他被看著時,卻認為自己從內到外被看透了。

“我猜你口上稱他們可憐,像是牲畜一樣被隨意宰殺,同情其悲劇,賦予他們憐憫,實際什麽都感覺不到。”他說,“就跟你缺失的痛覺一樣。”

費奧多爾還是沒說話,他的眼睛珠子與玻璃彈珠有異曲同工之妙,從不同角度折射出無機制的光。

“是誰賦予你崇高的理想?”他說,“孩子,你大可以換個目標,補全你的基因缺陷,修正扭曲的神經來得說不定更快。”

費奧多爾說:“沒有人賦予,我只是聽見了土地的悲鳴,聽見了神明的啟示,我的行動源於我的思考,當刪除病毒後,世界會變得更好,我堅信。”

“好吧,好吧。”伊萬嘟囔,“那麽就照你說的做吧,反正我已經是老頭子了,讓我想想,你的異能力還不完全是嗎,時不時會暴走,還會傷及己身,我知道你的身體像是布滿了裂痕的石膏塊,孱弱不堪。”他笑了,手向前夠,費奧多爾不確定他是不是希望自己拉住他的手。

“來,過來,讓我告訴你真相。”伊萬說,“真相是,你的異能力還不夠完全,我們家人從未覺醒異能,而是一代一代得到異能,他被安放在你的身體中,直到在合適的時機醒來。”他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我們的能力,是神賦予的。”

“讓我的血浸潤你的身體,讓我的靈魂擁抱你的。”他的嗓音多麽古怪啊,衰敗而又透出詭異的生命力,“讓它進入你,讓你體內橫沖直撞的能量形成完整的圓。”

即便是費奧多爾也會產生疑問,原本為了延續生命而上船的人,為何會做出此選擇,但他其實不大在乎答案,因為伊萬是罪人,是要被清掃的,他會賦予對方高貴的死亡。

伊萬直視費奧多爾的眼睛說:“我希望你永遠不會明白這件事,明白生命延續的重要,明白我此時的舉動,明白血緣上幾乎雕零的男人為自己的後代做出的選擇。”他喊了費奧多爾母親的名字,喚他唯一的私生女,“阿傑麗娜,請在地獄等我。”

一把牛排刀,從侍者身上摸出來的牛排刀切斷了伊萬的頸動脈,鮮血嘩啦啦嘩啦啦地湧出,濃重的血腥氣把孩童幼小的身軀蓋滿了,一些血滴濺落在身後人的臉上,俄羅斯的年輕人與中年人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此發展,他們的眼睛瞪得像牛,驚呆了。

[讓我的血浸潤你的身體。]

“賜予你高貴的死亡。”費奧多爾的姿態近乎於靜謐,而他身後,人的軀體如塵土一般,崩塌了。

……

“唔。”太宰治不緊不慢地撕下信紙,走到白蠟燭旁,用火點燃紙張,遂轉向津島修治問,“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津島修治幾乎是以迫切的姿態展示他的發現,他試圖矜持一下,比方說咬次嘴唇,隨後脫口而出的話與稍快的語速卻暴露了他的心思:“最先意識到不對,是在摸清船上人的身份時。”津島修治說,“持觀望狀態的人比我想要的還要多,不是說他們無動於衷,而是他們買什麽都要思考一段時間,會出現這種情況只能證明他們相熟的人並沒有參加過幽靈船的拍賣會,目前唯一所知有確切人員名單的竟然只有從俄羅斯開往日本的單次。”他搖搖頭說,“從這一角度來看,幽靈船存在的時間無疑比我們想象得要短暫得多,但為什麽包括我,或者說包括所有船上的聰明人,長時間內無法看破事實,原因只有一個。”

“暗示。”

太宰治做口型,而津島修治直接道出語言。

“有人對全體人下了暗示,將幽靈船存在多年的概念植入人的腦海裏,想要打破固有觀念需要不少時間,大部分人甚至無法打破。”津島修治說,“因此我們上船前無人察覺到有問題。”

“很好的推斷。”太宰治笑著說,他甚至拍手鼓掌以作鼓勵,“但需要我提醒你嗎,證據,證據在哪裏,沒有證據的話,一切都是空談對吧。”

津島修治卻說:“我做出的一切推論不都是建立在空談之上嗎?”他譏笑道,“書的存在才是最大的空談,而能夠獲得它且駕馭住它的人除了你還有誰,是古怪的蘋果愛好者,還是神叨叨的瘋子俄羅斯人?”他說,“森醫生還不行,他路數不夠。”

“這真是……”太宰搖頭笑笑,“該說是評價高還是評價低?”他竟然裝模作樣地鞠躬,“各種意義上,感謝你的高評。”

“我想不清楚原因。”津島修治突然說,“你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

“嗯?”

“我說書,大費周章設置一個局,把我們把很多人都引進來,為你個人的趣味嗎,好像不是,可以告訴我原因嗎,焉島先生。”

太宰無奈地聳動眉毛:“你還在叫我焉島先生啊。”

聽見這句話,津島修治都要冷笑了,他想,不是你告訴我此假名的嗎?我按照你說得叫,又有什麽錯,你看你什麽都不想透露,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

雙方對彼此隱瞞得太深,心與心之間有墻壁高築,到最後根本連傳遞聲音都做不到了。

“是你告訴我的名字啊。”津島修治在說這話時,神色甚至有點倔強,但他察覺不到。

“我錯了。”讓津島修治絕對沒想到的是,太宰治,他的監護人,竟然低頭了道歉了,他好說話得讓小孩兒深感不可思議,過去太宰治從未如此坦誠過,“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我的名字。”他張嘴,似乎想說話,而津島修治仿佛聽見了什麽禁詞飛快說,“算了,我早就不想知道了,只是名字而已,名字是代號。”他說,“我想知道你接下來準備做什麽。”

“這個的話……”太宰治說,“就像我之前說的,給你看你想看的,混亂、死亡等等等等。”他的眼神太透徹了,透徹得什麽都知道,“我渴望它們不是嗎,人性最惡劣的根源,放大的欲望,我想你遲早會借助到他們,與其游走在生死邊緣,一遍又一遍地放縱自己,不如我給你看。”他比誰都清楚,當“太宰治”走入探尋生命真諦與自我放逐邊緣時會發生什麽,你看,他從來不介意是善是惡,但有的時候會不由自主走到惡的一邊,為了刺激。

正確地引導孩子,是大人的行為。

而且……

他瞇起眼睛,什麽都沒說。

[太荒唐了。]

他不由後退幾步。

[真的太荒唐了。]

太宰治說的話承認的事在用力沖擊津島修治八百米厚的濾鏡,過去對方曾經說的沒有一個字被當成真,現在他似乎明白了成年人是以怎樣認真的態度踐行他的語言,並且彌補兩人之間由於溝通不暢而產生的一系列關聯反應。

其震蕩的第一股餘波沖擊的是津島修治的自我認知,他有微妙的自我厭惡,厭惡程度絕對不輕,心因性的嘔吐多來源於壓力,壓力的根源是如影隨形的自我唾棄,太宰治教給他更加健全的價值觀,比如說什麽是善什麽是惡,書本上描寫善是正確的惡是錯誤的,曾經解救他的幾乎代替他父親身份的太宰治是正義的,而他自己卻好像天生屬於邪惡,父輩對此表現出了厭惡情緒,並試圖感化他,以上一系列是他的厭惡根源與發展過程。

他乖戾的行為、不斷彰顯存在感的舉動、對冒險的過分追求,很難說不是為了證明自己而出現的。

但他在向誰證明?

在向腦海中熠熠生輝的幻想證明。

“已經來不及了。”太宰治說,“如果能讓你感覺好點兒的話,我會告訴你,以上發生的事情是為了你,卻不是全為了你,我也想要清理掉一些人,完成一些事,為了避免未來的悲劇與傷亡。”他強調,“不可能停下來。”

津島修治聽見這句話,心跳速度加快,他轉身就跑,沖出厚重的門扉,走向外艙,太宰一點兒都不擔心他受傷,烏合之眾又怎麽能傷得了津島修治。

津島修治,他沖出去了。

……

中原中也出去了一次,為了貯蓄幹糧。

要他說,按照船上的亂象,他即便把森醫生放在屋內都擔心他的安全,可是瘦弱的中年醫生持手術刀(鬼曉得他怎麽帶上來的),非跟他說可以自保,讓中也君放心到外看看。

中原中也想說都是謬論,房間裏能沒有幹糧嗎,常備的華夫餅與糖不是吃的?更何況人餓一兩天死不了,就要有水就行了,同樣,房裏又有氣泡水又有酒又有飲料。他就是應該留在裏面,以免其他莽漢沖進來。

只可惜森鷗外分外堅決,他帶著神秘的,中原中也口中令人退縮的微笑把他轟出門外,是的,沒錯,此處應該用轟。

“出去看看吧中也君。”森鷗外說,“你當然能保護好自己對吧,若有什麽看得上眼的,順手救下來也沒什麽不好的。”

[那句話絕對是意有所指!]

中原中也的異能力在攻擊上幾乎無敵,槍械對他毫無用處,人與人之間的冷兵器鬥毆同理,他出門,門外的情況比預計的還要淒慘,過道都不幹凈。

[血、血、血,嘔,白色的是腦漿嗎,真惡心,搞得比黑手黨的人惡心多了。]

他私心覺得此規模的爭鬥很不正常,你看,有錢佬都惜命,他們身份尊貴,一揮手就有無數人為其效犬馬之勞,怎麽願意自己來,就算是在船上,一兩出鬧劇得了,他們會不分身份地大規模械鬥?簡直像是食入了劑量不明的致幻劑。他看兩人搏鬥,像野獸一樣,恨不得撕裂對方的喉嚨,更覺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

窗外是迷霧,蒙蒙的,連天也看不清了。

[日本海上會有濃霧嗎?]他覺得不會,於是忽然出現的濃霧必定有鬼。

人瘋狂的根源或許就是它。

爭鬥、爭鬥、爭鬥……

他看眼前兩個男人,都人高馬大,正值壯年,鮮肉與美酒澆灌出他們的身軀,強健的肌肉則是在健身房裏練出來的,手上沒有像樣的刀具,於是餐刀成為了他們傷害彼此的武器,中原中也快速走過才沒有讓鮮血淋他劈頭蓋臉。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後中原中也在撒腿狂奔,他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將喧囂甩在腦後,中原中也不排斥武力,卻對屠殺和原始殺戮沒有興趣,他認為身後的兩個人缺乏人性,他們的打鬥更像是兩頭野獸在叢林中撕咬對方,絕不該是人類應有的模樣。

“真是的!”他罵出聲,“這地方真是見鬼了。”

悠揚的小提琴聲從遠處傳來,他恍惚間發現,小提琴聲一直是存在的,只是旋律與目下環境太過契合,聲音又很悠揚,以至於嵌入空氣中,他沒太發現。

連頓弓、跳弓、波弓、擊弓、碎弓……各種技巧在演奏過程中穿插出現,當然了,中原中也感覺不到那麽多,他只是越發煩躁,音樂不僅沒有緩解他的情緒,還讓他更焦慮了。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他高呼發洩情緒,而有些沈迷於爭鬥的男人因聽見聲音而發現了他,便爭先向他撲來,中原中也喊:“你們都是喪屍嗎?”幹脆加快腳步躲過了第一波攻擊,後面的人追趕著,終於中也控制重力飄浮起椅子花瓶作為路障,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快點找點兒幹糧回去交差的了,天知道森醫生的小手術刀對上這群瘋子有沒有用處。]

廚房與宴會廳相連,他先沖進宴會廳,好吧,屍體頗多,不用太小心翼翼地繞過他們,中原中也看太多,都習慣了。

然而在食品儲藏間。

“!”他瞳孔地震,津島修治與尋常孩童相似瘦弱的身體被吊在空中,男人手掌的落點是他的細脖子,天知道是不是下一秒他的脖子就會被折斷,隨後死。

這時候他對津島修治的討厭,他們之間發生的不愉快通通被忽略掉了,中原中也勾勾手指,異能力發動。

無人可與重力抗衡。

先是大理石地面碎裂,一塊一塊的石頭浮在半空中,遂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向挎抓住津島修治的人。

石塊直擊頭部,人應聲倒地,津島修治的腳更先落地,可惜他沒能站穩,最後還是倒在地上。

“餵餵,沒事吧,你這家夥。”他問。

“哎呀。”他脖子被卡半天,都沒咳嗽,就是臉上很不好,“沒想到竟然是被多管閑事的蛞蝓君放下來。”

“你有什麽不滿的嗎?”中原中也也罵自己,他怎麽事那麽多,救路上遇見的任何一個人都比救讓他不爽的津島修治好太多,對方還沒有一個謝字。

“餵,青花魚。”他問,“你知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他說,“他們就跟瘋了一樣自相殘殺,絕對不正常吧。”

“嗯對,是不正常啊。”津島修治瞇眼睛說,“音樂。”

“什麽?”

“我說他們的不正常情緒是音樂催化的。”他分析,“它應該是種異能力,我繞場一圈看,有異能力的人比起沒有異能力的人要冷靜太多,就算有點煩躁也能自控,現在都找地方躲起來了,沒有異能力的人對音樂缺少免疫力,他們就像是憤怒的公牛。”

“你也沒有異能力對吧。”中原中也想著就說出來,“那你怎麽跟沒事人似的。”

“我當然有反應,只是躁動的神經還不足以讓我做出其他事情,更何況我現在心情非常糟糕,剛才發現了一件事情可能打碎了我一直以來的全部觀念與堅持,沖擊力比下三濫的異能強太多。”津島修治幾乎是在冷笑。

中原中也看他,一針見血地問:“你跟太宰先生,說開了吧。”

“……”津島修治還沒說話,房間內迷霧頓生,誰也不曉得迷霧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更不知道他們附帶的效用。

中原中也跟津島修治,被霧氣淹沒了。

……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澀澤龍彥陶醉地哼唱小調,他坐在椅子上,雙腿優雅地交疊,他正前方是舞臺,圓形舞臺,太宰治身穿白色禮服,他竟然有白色的衣服?津島修治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在演奏小提琴名曲。

當一曲終了時,澀澤龍彥鼓掌,他對藝術懷揣著熱情,無論是音樂還是美術,同時擁有較高的鑒賞力,邀請太宰治的來源是他在拍賣會中得到了一架優秀的小提琴,而自己並非行家,他說看過太宰治的手指,他手上也是有繭的,澀澤龍彥判斷它們並非是長期使用任何一種武器留下的痕跡,而是小提琴。

這一度讓澀澤龍彥非常震驚,坦白來說他也沒想到太宰治會是優秀的小提琴演奏者。

“bravo!”他鼓掌,澀澤龍彥當然聽得出來,太宰治演奏柴科夫斯基《如歌的行板》,他的奏曲絕非是覆雜技巧的堆砌,而是有充沛情感的演奏,非常不可思議。

“謝謝。”白西裝的青年將一側蓬松的頭發別在耳後,他含笑致意並詢問,“她是名美人。”說的是小提琴,人們常常把琴比作美麗的女性。

“非常感謝你給我帶來的美妙聽覺盛宴。”他對太宰治說,但聽他的話,總覺得其中少了點兒真摯的意味,於是太宰也直接問了,“所以她,我剛才的曲子成為不錯的輔料了嗎?”

澀澤龍彥只是微笑。

“我註意到你點了一味香料。”他說,“有許多異能力都能違反物質守恒定律憑空造物,我曾聽說印度有名異能力者可以制造特殊的熏香,點燃他的香,但凡是被煙霧籠罩的地區就有人在自相殘殺,也因此他上了不少國家的通緝名單,跟你一樣,澀澤先生。”

“這是我對我汙蔑太宰先生。”他說,“雖然同樣上了通緝令,我們的命運卻是全然不同的,他變成了我收藏間裏的一顆寶石,而我則是寶石的擁有者。”他說,“感謝卡拉馬佐夫先生的慷慨,他提供的秘法為我打開了更新的路徑,曾經寶石對我的意義有心理上的滿足感與視覺上的美感,現在他們多出了全新的更加實用的功能。”他張開雙臂,擁抱全世界,“你看,我擁有多少顆寶石,就擁有多少異能,這跟把世界掌握在手中,又有什麽區別?”他的話足夠狂傲,某種意義上卻全然在理。

卡拉馬佐夫的秘法與澀澤龍彥的異能力孕育出了怪物,而怪物正在對令他衍生的人磨刀霍霍。

“船上的異能力者不少。”他說,“好像世界都默認,優秀的人與異能力相伴似的,船上的賓客裏異能力者尤為之多,當然了,他們中絕大多數擁有的都是平平無奇的能力,只能在收藏數量上讓我感到一絲絲慰借,不過有兩個能力我是相當想拿到手的。”

太宰無聲地笑了。

“卡拉馬佐夫先生,不用說,因果律的老朋友,我相當喜歡這一小類的能力,有人告訴我它們已經觸摸到了世界根源,我是藝術家,藝術家又怎麽能不被本源奧秘折服?”他說,“除此之外,我想您應該能猜到,我好奇的異能力其二。”他頓了一下,“我一直想知道,太宰先生擁有的異能力是什麽樣的。”

“現在我終於知道了。”澀澤龍彥的聲音變調,充斥著不自然的狂熱,“還有什麽能力,比克制萬物本源,消抹一切異能力的能力更加特殊,更加獨一無二?”

“太美妙了,真的太美妙了。”他說,“我愛你的異能,正如同我愛你的人,愛世間唯一的珍寶,請務必將其贈予我。”

異能力:龍彥之間,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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