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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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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1 pm

“阿止?”

[好痛啊。]

“阿止、阿止?”

[好痛啊、好難受、不能呼吸了,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痛?]

女性的手下意識捂住了腹部,與其說是腹部,不如說是曾經子宮的位置,她總覺得那裏冷冰冰的,時不時就會傳來神經質的抽痛,這種抽痛並非是真實存在的,而是徘徊在她的腦海裏,像是一抹從來不會散去的幽魂,每當她出神的時,過去苦痛的記憶就會把她拉入其中。痛感是從心底溢出來的,永遠無法抹滅。

“你還好吧,阿止?”一雙溫暖的手搭在她的冰冷的手上,擡頭就看見惠子,她正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來自女性朋友的熱量讓她心中熨帖,終於從無盡的噩夢中脫離出來。

[偶爾會那樣。]

[莫名其妙陷入泥濘中,莫名其妙不能呼吸,莫名其妙感到疼痛。]今歲止看過許多醫生,以望能夠治療自己的病癥,得到的回答卻大同小異。

“是精神緊張導致的。”

“神經性疼痛。”

“您可能更需要一位心理醫生。”

“為什麽不出去走走放松下,街心公園的花很美,或者你想去上野公園看櫻花嗎,人很多,櫻花卻不錯。”

對這些建議,她只會微笑說:“好的,沒問題,我試試看。”

如果有下次約談,她會克制地告訴對方“你的建議幫大忙了”,亦或根本沒有下次。

“沒事吧?”惠子是新搬來的,今歲家隔壁的房屋一直空著,直到前段時間惠子帶著她母親搬進來,她的母親是沈默的日本舊女性,而惠子則是新時代的事業女性。她帶著點心上門拜訪,以說明自己入住新屋,禮物是今歲夫人收下的,幾日後今歲夫人送上回禮,來回幾次又聊兩句話,就成了朋友,今歲夫人的女性朋友數量不多,在她結婚後多不再聯系了。

“沒事。”今歲夫人露出了虛弱的笑容。

“啊,是那個吧。”惠子一臉了然,她以為對方犯了女性的老毛病還問,“你要紅豆湯嗎?”她們在的這家點心屋既有本國的點心飲料,又有咖啡冰激淩芭樂,在等待今歲夫人回答的期間,她先幫對方要了杯熱水。

水冒著騰騰的熱氣,她像是感覺不到溫度似的,冰涼的手掌環繞玻璃杯,暖意透過手心,順經絡一路向下。

[啊,空蕩蕩的腹部都變溫暖了。]

惠子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說:“你、沒事吧,會不會燙手?”

“不。”水汽一路向上,氤氳了今歲夫人的臉,在蒙蒙的水霧中,她的表情模糊不清,“我很好,謝謝你。”

“真是……太溫暖了。”

……

15:23 pm

[到底怎麽回事?]飛鳥坐在辦公桌前,不是他的辦公桌,而是地下室三層儲物間的小木桌子。他擡頭看做擺設的窗戶,一片黑,地基深深凹陷在土裏,透過大片的玻璃也只能看見黑漆漆的洞。很難想象在現代化的警署還有這樣的儲物間,天花板很窄,只吊了燈,還是用拉線繩開的,他打開門摸索許久才找到繩子,等昏暗的燈光亮起,卻發現手掌心留下兩道灰。

太久沒人拉燈繩了。

蛾子與蚊蟲感受到光,自犄角旮旯一窩蜂地湧出,飛鳥搬開放在桌面上的倆箱子,揚起一陣灰。

“咳、咳、咳、”灰嗆進嗓子眼裏,從他口中噴出的氣體又揚起了新的灰塵,這次刺激他的鼻腔,接連打了啥個噴嚏,白光下一陣霧蒙蒙,太宰治直接退到了門外,毫無進來的情致,他只是往後多退了幾步,用手帕掩蓋住口鼻,才假惺惺地慰問:“沒事吧,飛鳥君。”

“沒事、沒事。”飛鳥是個厚道人,換成他者光是被吩咐著找十年前的案件就要有頗多怨言,他卻跟頭勤懇的老牛似的任勞任怨,僅跟上級打了兩通電話就成了太宰治新鮮出爐的臨時下屬。

‘特約偵探?’

‘沒錯,是種田長官推薦的。’阪口安吾的聲音經過轉換器加持,永遠表現為無機質的電子音,他堅持這麽做,不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除了直屬上司的種田先生,於是乎飛鳥他們,那些與情報科頗有關聯的人,沒人見過他的樣子。

‘竟然是長官推薦的?’

‘如果他有什麽需求,就不遺餘力地協助他。’阪口安吾說,‘五日述一次職。’這也是種田長官的吩咐。要匯報的內容無非就那樣,太宰做了什麽,找了誰,查閱那些資料,一舉一動都不能錯過,幾乎就是監視了。

世上從來沒有完全的信任,背後永遠得有道防禦機制,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更不肖說種田還是軍部的大人物,他想試著信任他人,卻承擔不了放縱信任的後果。

‘我明白了。’飛鳥說。

飛鳥通了會兒風,房內灰塵不僅沒少,還越變越多,太宰治在門口觀望一會兒說:“哎呀,飛鳥先生怎麽笨手笨腳的。”就幹脆不在乎墻角密布的蜘蛛網,空氣中的小飛蟲,徑直穿入房間了。

飛鳥只能說抱歉,他真是個好脾氣的人。

太宰的要求是:“我想看藤原先生參與的所有案件,從警校畢業後無論是大案件小案件也好,都要找出來”。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與阪口安吾通過電話,給後者增添了工作量。

“藤水他入職的時間很早。”飛鳥一邊收拾一邊說,他已經不管手上有沒有弄臟了,“啊,抱歉,我習慣稱他為藤水了,這是我們讀書時代常見的昵稱。”

太宰沒說話,在這種時候沒說話就代表著“你接著說啊,我會聽的”,他的口袋跟百寶箱一樣,什麽都能拿出來,只見他拿出一副橡膠手套慢條斯理地戴上,也開始抽文件出來。

津島修治被留在樓上了,反正做的是枯燥的工作,有他沒他都一樣。

“他、我跟他的交集是工作後才變多的,之前在學校不過是點頭之交的前後輩。”他的呼吸器官已經習慣了儲藏間充滿灰塵的空氣,偶爾嗓子癢了,就住嘴安靜一會兒,隨後又能接著說,“但進入警局系統後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聽說過他的名字,他很嫉惡如仇,永遠奮戰在第一線,主動要求做那些其他人不願意做的危險工作,還去橫濱執勤過,並且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哎——”太宰治很喜歡說些語氣詞,若是讓女子高中生循此方法說話,難免還要擺出刻板的好奇表情,他卻不會,口中雖迎合,面上卻無表現,只專註於手下的事。於是乎,當與太宰治對話時,總會產生“自己被輕視”的錯覺。

也不一定是錯覺。

“他大概是非常有正義感的人。”飛鳥說。

太宰卻笑了,他的笑聲是那麽短,以至於你聽過之後總會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笑了:“真的嗎?”他聲音很輕,藏於其中的嘲諷意味也變得不那麽明了,“正義感這種說法,完全是美觀化的,一個接著一個車輪戰似的接重要任務,下屬傷亡嚴重,甚至臨時加入其他小隊就為了駐紮橫濱破壞黑手黨的軍火交易,這麽多的極端行動疊加在一起,用正義感來形容就太蒼白啦。”

他直起腰板,嘴角撕扯出一抹笑:“他這樣的行為,用世俗的角度來說,應該是急功近利吧。”

飛鳥的呼吸漏了一拍。

他承認其實太宰說的沒錯,流傳在同事間關於藤水的評價總是負面的,負面來源很多,有人說他不體恤下屬,有人酸他短時間內升至高位,連命都不要了,說他被權勢地位迷住了雙眼。

[但是……]

“對死去的人,我不會那麽評價。”飛鳥的表情不知說是寬和還是認真,“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所以我更願意說那些好的話。”

“哎呀。”太宰說,“那你真是個不錯的好人。”

[只要死亡就能抹滅一切嗎?這樣看的話,死真是個好理由啊,就算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犯,倘若是自殺死了,也一定有人追憶他為何會變成那樣,最後得出的結論多半是社會逼迫又或者是外界壓力。]

那些想法,都是在腦子裏的,他沒有說出來,在飛鳥的視角中出現的是這樣一幅畫面,太宰治雲淡風輕地笑著,但嘴角上揚的弧度,怎麽看怎麽古怪。

[簡直像是白畫布上的一點墨水。]他想起一個有些浪漫的比喻,[對,像是藤水夢中的笑容。]

“啊,找到了。”

在他思索時,太宰卻擡起手,他拿起文件袋,把裏面的內容抽出來細細看,“2009年11月23日,針對家屬的惡性襲擊事件。”是十年前的案子。

“這樣的話,差不多找齊了。”

[找齊了?]飛鳥低頭,太宰身前的桌面被堆滿了,文件夾一本疊著一本,一本疊著一本,那些都是可用的,對比自己身前只有寥寥幾本,他忽然覺得十分慚愧。

“到目前為止,藤原警官共參加大小案件113件。”太宰兀自說著,雙手插在口袋裏,搖搖晃晃往門口走,“拜托你了,飛鳥警探,把這些卷宗資料一起帶出來吧。”

“太宰先生。”飛鳥也不知怎麽回事,忽然叫住了太宰,等他反應過來時,自己都很驚訝。

“嗯?”太宰修長的身軀佇在門前,他回頭,半張臉在灰暗的燈光下看不太真切。

“金平、金平牛蒡。”飛鳥硬著頭皮把剛剛在腦中浮現的場景說出來,“我做了個夢,藤水曾經跟我說他喜歡吃金平牛蒡,但他太太已經很久沒有做過了。”

[你在說什麽啊!夢境都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怎麽能當作證據,要是幹擾太宰先生了怎麽辦!]

站在滿口的男人伸出兩根手指摩挲光潔的下巴。

“金平牛蒡嗎?”他用舌頭尖品味菜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說,“感謝你的提醒,飛鳥先生。”他虛偽地笑了,“幫大忙了。”

……

15:15 pm

[真無聊。]

津島修治坐在警署三層辦公室外的金屬椅上,他把手機橫放打游戲。

因為太過無聊,手頭又沒什麽可看的書,他就只能打游戲消遣,在津島家的時候他從來沒有玩過游戲,手機的、電腦的、掌機的,統統沒有嘗試過。

游戲被父親認定為無用的、會讓他喪失意志的玩樂產品。

現在在玩的這款游戲,就是普通的槍擊游戲,他操控主人公在各個火線地帶穿越,擊斃其他敵人。游戲有四人模式、雙人模式還有單人模式,因為說四人連排是經典模式,他就選擇了這種,然後從開局起便罔顧隊友的召喚,一個人靈活地在穿梭在戰場上。

[啊,如果想要到A城的話,果然是這條路吧。]

[前進前進前進。]

[裝甲車,是能上的嗎?計算一下直線距離以及到達下個補給點的時間……]

[沖啊!沖啊!]

他一開始很安靜,但或許是玩著玩著就感受到了游戲的魅力,身體隨著界面的變化小幅度晃動,坐下的椅子發出了哢嚓哢嚓的響聲。

津島修治在享受游戲。

佐佐木他們吃飯吃得有點晚,回來得也遲,飛鳥手下的四名警探都是單身漢,每天在警局的食堂裏解決三餐,飯後氛圍不錯,四人站在隔離吸煙室中抽了根煙,再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聊天。談論的話題無非就是那些,哪家居酒屋的下酒菜最好,喜歡哪種類型的女人,以後的工作計劃升遷目標。

“沒什麽好挑的,只要有個活的好女人能看上我就行了。”草間做了個相當搞怪的表情,“前段時間被老媽拖去相親大會,翻了八輪桌都沒有人看得上我,一說是軍警就退避三舍,倒是有幾個膽子大的願意往後聽聽,才說是在重刑組第一線又走了。”他深沈地嘆了口氣說,“幹我們這行的,基本就這樣吧,除非是找到真愛,又或者你長得夠帥,否則誰願意跟你結婚啊。”

“不對。”中村插話說,“還有貪圖撫恤金的,只要你願在婚前簽保證書確保她是唯一受益人。”

這話題放其他行業是笑話,在他們這裏卻能引起所有人愁眉苦臉,聊天的氣氛原本還算輕松,現在卻一下子沈重起來,只有佐佐木還在游神,似乎沒聽見他們說什麽,他眼中甚至閃爍著幸福的光芒。

“餵。”和時比草間他們沈默,一群人站著聊天,他往往是負責傾聽的那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沒有自己的意見,相反,和時很敏銳,懂得不動聲色地觀察,更會蛇打七寸。現如今他的視線在佐佐木臉上逡巡幾下,或是從他游離的眼神中、臉頰的紅暈上、按捺不住微向上勾起的嘴角裏發現了真相。他花了三秒鐘思考要不要替佐佐木保守秘密,最後還是被好奇與揶揄壓倒了,他們這年紀的男人再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子總是稀奇事,於是他問佐佐木:“餵,佐佐木,你想到誰了。”

佐佐木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時發現其他人都用男子高中生般的眼神看自己,也不是很□□色情,好奇占大多數,就等著他把自己的戀情攤開來講。

“我、不、沒……”他太慌亂了以至於選擇了再錯誤不過的開局,三人的表情越發猥瑣起來,將他團團圍住,大有不說就不放你走的架勢。

“其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他推拒了半天還是支支吾吾說,“也不是什麽戀情,真要說的話是我自作多情,到現在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自顧自喜歡上了對方。”

他們實在沒想到,明明是等著聽激烈的成人愛情動作片,卻錯入了校園純情戀愛的片場,他們的表情有些詭異,最後還是最愛說話的草間開口道:“佐佐木啊。”

“什麽?”

“你們是在哪裏認識的。”

佐佐木幾乎不像個大男人了,他像個大男孩:“書店。”

[更像是校園純愛小說了!!!]

擠牙膏似的訴說完後,他們也知道了前因後果,佐佐木是個推理小說的愛好者,他又做相關的工作,時不時就會光顧書店買推理小說鍛煉思維,那位不知名女士,姑且稱為T女士,也有相同的愛好,他們總是在書店上新時見面,久而久之混了臉熟,上一個雨天分享了一把傘打到車站。

不用閉上眼睛,雨天的情景便歷歷在目,T女士的服裝多樣,有裙裝也有褲子,但總是最簡潔的那種,雨天時她穿了一襲白襯衫,下身穿收腿的西褲,她頭發紮得隨意,三兩搓小碎發從樸素的發圈裏跳出來,落在耳垂邊。

她的耳垂小巧而潔白,發尾束在左肩,留下大半脖頸,佐佐木不會用天鵝來形容她,那太庸俗,他能想到最典雅的比喻莫過於彎折的楊樹枝,因樹槎丫尖上停留的鳥雀而垂首,倘若用尖銳鋒利的小刀劃破樹皮表面,流淌出來的汁液比最馥郁芬芳的美酒還要香甜。

傘是一個私密的空間,他比T女士高太多,於是由他持傘柄,傘面無限度地向嬌小女性所在的方向傾斜,只要有人從背後看他們定會發現佐佐木扭曲的姿勢,他大半肩膀都在雨中,西服被雨水而顯蔫,但T女士的衣服卻很幹燥,只有雨珠停留在皮鞋的表面。

他聽見了戀愛之花盛開的聲音。

“啊。”佐佐木忽然聽見人說,“死了。”

“完了,都死了。”

不知怎麽的,他一驚,甚至能感覺到心臟在砰砰得跳。

是心驚肉跳。

草間他們當然也聽見了,紛紛回頭看,就看見一小孩兒坐在椅子上不愉快地盯著手機屏幕,這一局結束了,但他死了。

“嘿。”他問,“小朋友,你怎麽會在這,是來找誰?”

津島修治不理他接著低頭打游戲。

“是走丟了嗎?”

[走丟?]

當津島修治心情不好時,你是不能與他對話的,他會極盡所能地用語言折磨他人,他腦子裏有一座語料庫,罵人也能做到妙語連珠。

“重刑科所追查的都是窮兇極惡的罪犯。”這是他的開場白,“罪犯不僅有武力還有智慧,我聽說這部門對警探的要求很高。”津島修治嘆口氣說,“我們國家要完了。”

“啊?”草間丈二和尚摸不住頭腦。

“難道不是嗎?”津島修治又打開下一局,“想要抓住罪犯就要擁有超越他們的智慧,如果你們都能成為此部門的一員,國家就要遍地是極刑犯了。”

[這孩子,到底在說什麽啊。]

[他是在……嘲諷?]

草間也明白了津島修治的意思,只要是個人被侮辱被嘲諷就不會高興,但對面口出惡言的又是個小孩子,這讓他無法直觀表達自己的喜怒,怒火在心中回蕩半天,最後只能憋屈說:“你這孩子,在說什麽,你家大人在哪裏?”

[等等。]佐佐木忽然發現了問題所在。

他說:“草間君,這孩子應該是飛鳥前輩帶來的。”他指向第三道門說,“我們這裏是刷卡進門,首先能夠防止無關人士進出,其次前輩應該回來一次了,你看門口鞋的擺放方法不太對,鞋尖沒有對齊,應該是匆忙離開的。”他說著打開辦公室的門,果不其然看見放在辦公桌上的便當盒。

“這段時間除了前輩應該沒什麽人回來吧,這孩子肯定是被前輩安置在這的。”他說。

“連像樣的推理都算不上,只能說是普通觀察。”津島修治一心二用能力太強,聽他們說話還能打游戲,“不過勉強猜對了結果,起碼比剛才那位先生好多了。”

草間氣得臉色通紅,偏又不能做什麽,只能站起身。

佐佐木很尷尬,他覺得這孩子說話未免太不留情面。

[啊啊啊啊啊,怎麽辦竟然直接說出來了,也太直白了吧這孩子。]佐佐木對草間的人品還算放心,知道對方不會因此給自己穿小鞋,但在短時間內影響同事關系是肯定的,他不得不在心裏埋怨津島修治。

[這孩子太聰明但也太不會說話了。]

世人對過分聰慧者也存在偏見。

“竟然是飛鳥前輩帶來的,沒聽說他家有小孩子啊。”草間也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他直起身說,“那你就在這裏打打游戲吧,千萬不要打擾我們工作哦。”

“……”津島修治沒說話。

[真無聊啊。]

……

15:30 pm

辦公室的座機響了。

“什麽,發現了碎骨?”

“好的,沒問題。”

“發現地在哪裏?”

“我們馬上去。”

“十五分鐘內趕到。”

中村放下座機聽筒說:“今天輪到誰出外勤?”他口上這麽說,心中卻有數,直接看了佐佐木兩眼,根據排班,今天執勤的正是佐佐木。

當事人已經把披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起,往身上一套,熟練地詢問:“地點在哪,發生了什麽事。”

“東京灣。”他說,“起因是管道堵塞,工人清理時發現了許多碎骨,拼接起來是人的骨頭。”

想到那副情景,佐佐木頭皮一陣發麻,又很快鎮定下來:“我明白了。”

“車已經安排好。”中村說,“辛苦了。”

佐佐木進入停留在三層的電梯,在電梯門口等人的只有他一個,對稱的金屬大門在他面前緩緩打開,在閉上之前一道靈活的影子猛地躥進來,門的感應系統直接卡死。

“!”他腦子裏剛剛還回蕩著各種案件場景的模擬,東京灣的地圖是背死的,此時直接從腦子裏調出來就好,就是不知道下水管道的源頭是哪裏,等會兒還是再查一下……

“你怎麽進來了?”他也不接著想了,望站在身旁的孩童目瞪口呆,“你快點回去,飛鳥前輩還沒來。”

“我太無聊了。”小孩的聲音很澄澈,他說,“游戲裏所有的地圖都打通一遍,無論是單排、雙排還是四排模式都嘗試過,開始玩的時候還算有意思,然而一旦掌握了技巧,就變的乏善可陳。”他滿不在乎地看了佐佐木一眼,但視線焦距卻沒有落在人身上,佐佐木想:[他在看什麽,看茫茫虛空嗎?]

“於是我就問他,有什麽更有意思的事情嗎?”孩子還在接著說話,他好像不大在乎人是否聽了,不過他話語間縈繞著股特殊的韻律,令人不由追尋下去。“他說沒有,讓我自己找點樂子。”

[我的人生裏並沒有什麽樂子。]這是津島修治的第一反應,他很苦惱,[或者說,直到現在為止我都無法判斷,什麽事情是會快樂的,什麽事情不是。]

[倘若自身無法做出判斷,便只能對身邊的人進行學習與模仿,那“樂子”對焉島先生來說又是什麽?是躺在床上喝酒,還是吃蟹肉罐頭,或者是無所事事地出門探案,給人做白工?他能在解密的過程中找到樂子嗎?]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他語調突兀一轉,有歡快的音符在躍動,佐佐木剛想拒絕把孩子送下電梯,放在兜裏的手機便開始震動,他又聽見孩子說,“如果要拒絕的話,就先看看手機短信,差不多要來啦。”

/飛鳥前輩:給你添麻煩了,那孩子就拜托了。/

[什麽意思啊餵!]

[真的要把小孩兒帶到犯罪現場去?不是開玩笑的嗎,就算是飛鳥前輩這麽說也太誇張了!]他拼命按手機屏幕,發出一連串的文字,翻來覆去說那些話。

/真的嗎前輩?/

/但我要去工作,而且是兇殺現場,有碎骨的那種。/

/這對孩子不好吧?/

發了再多條的短信,得到的回應卻只有空落落的四個字。

/飛鳥前輩:拜托你了。/

他帶著不解走出電梯,又帶著不解走出警局,最後還帶著不解走上警車並且幫副駕駛座的孩子扣上安全帶。

津島修治嫌棄地說:“你應該專心看路。”

……

15:51 pm

執勤軍警,黃色警戒線,閃爍紅藍二色的亮燈,以及在警戒線外駐足不願離去的人群,構成了一幅畫。那些圍觀人士多半是無所事事的婦女,本在城市公園同人寒暄,或走在往返家與八百屋的路上,看見城市中心有突發事件,便按捺不住湊熱鬧心,都湧過來。

佐佐木擡腿進黃色警戒線內,巡邏的軍警對他敬禮,津島修治的身高不夠,最多只要低低頭就能進場,佐佐木拽著他,一路跟人賠笑一邊把孩子帶進去。

他單方面同津島修治約法三章:“聽清楚了,在現場不許到處亂跑,不許拍照片,跟緊我。”

津島修治哪裏管他說了什麽,只顧自己四下打量,他的眼中多了些活力,若仔細看了就能從中窺見智慧的色彩。

管道裏的碎骨頭早被清理出來,它們被分門別類裝入塑封袋裏,地上鋪了一大塊青色粉防塵布,塑封袋按順序擺在上頭。法醫來得比警探早,他早就把所有骨頭看過一遍,對佐佐木說:“是成年男性的骨頭。”他停頓後說,“有六人份。”

“骨齡還要進一步檢測才能知道受害者的年齡,但目前發現的都是些健壯的男性骨頭。

佐佐木的眼神微閃,這並不是什麽很有利的證詞,每天每天,社會上都有新的人失蹤,六人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有什麽特殊痕跡嗎?”他只能詢問法醫,“比方說骨頭裂紋之類。”開裂過的骨頭跟尋常骨頭不一樣,他渴望找到更有代表性的特征。

“有倒是有……”

“無名指骨折、大拇指骨折、胸骨碎片穿孔,”法醫還沒有開口,話頭就被截斷了,聲音所傳遞的內容很驚人,但只要看是誰在說話就變得不那麽可信起來,津島修治蹲在一堆骨頭前,好像終於提起興趣,還時不時用手指在塑料外殼上搗幾下,佐佐木看後越發頭痛,立刻出生制止說:“餵,不要碰啊。”

[這孩子……到底該說時膽大還是任性啊。]他是個不錯的人,對孩子很有包容心,但對津島修治,他的認知還不夠,故只把他放在“聰明孩子”這一定義上,對他說的話也沒有太當回事,在此前提下他做的那些事只讓佐佐木感到“麻煩”與“頭痛”。

[果然就應該義正詞嚴地拒絕飛鳥前輩才對,把孩子帶到犯罪現場什麽的,只會添亂啊。]

”真是抱歉,小澤川先生。”法醫姓小澤川,“我一定會管好這孩子的。”

“不,等等。”佐佐木想不到的是,小澤川竟然蹲下來與津島修治保持視線平行,“他說的一點兒都沒錯。”他問津島修治,“你怎麽看出來的。”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津島修治指出了幾塊骨頭,“很明顯的痕跡。”

“我是說,你是學過這些嗎?”

“還需要學嗎?”津島修治歪頭,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但他的窗戶卻蒙上了紗窗,你看他就如霧裏看花,“我只是讀過兩本相關的書,只要看書就明白了。”他說的都是實話,正因為是實話,才格外傷人。

[天才與凡人之間的天塹,說的就是眼下的情況吧。]

小澤川甚至還挺高興地笑了一下,他接受能力高,又或者是看了太多津島修治這樣的人:“又是個不得了的小怪物。”於是他又扭頭對佐佐木說,“你要好好聽聽他的意見啊,佐佐木先生。”他說,“這可不是什麽孩子,論才智的話,三個你累計在一起都沒有一個他來得高。”

他可能也不是什麽精神有序者,還搖頭晃腦說:“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人,世界才變得更熱鬧了。”

“並不是因為有你我。”津島修治的眼睛一彎,他不常笑,尤其是在太宰治身邊時,臉上總是無表情的,這讓他們看起來像兩人,但現在,倘若太宰站在他身邊,就會發現,無論是嘴角上揚的弧度也好,還是隱藏在笑容深處的細微的顫動,抑或是眼底不健康的病態神色,都是一模一樣的。

“只要世界上還有會呼吸的兩個人,就會變成這樣。”孩童的呼吸也很輕,浪潮一半拍打冰冷的空氣,“更不要說有76億。”

“人就是喜歡熱鬧的,”他看上去有點古怪,“你看,這世界被變得多熱鬧。”

佐佐木又覺得心驚了,這是一天中的第二次。

[你們在說什麽啊。]他理解二者說話的字面含義,精神層面上卻露出了茫然的姿態,孩子在他眼中是怎樣的?是弱小的、需要保護的、站在他身後的,小澤川說的話,津島修治表現出的驚人早熟,與他的固有思想產生了激烈碰撞。

[他的笑容很眼熟。]

佐佐木模模糊糊地想,他總覺得在記憶中出現過相似的畫面,卻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他覺得古怪的笑容很美,當然沒得並不是說孩子,他最多只會覺得孩子聰明可愛,如果說跟美感掛鉤,他甚至會唾棄自己的齷蹉心思,於是乎那美感的既定概念一定是其他人帶給他的。

[那究竟是誰?]

小澤川說:“你還有什麽發現?”

“發現。”津島修治收回了笑容,“真要說的話也不知什麽值得被稱為發現的東西,說是推論可能更恰當些。”

[真奇怪啊,感覺輕飄飄的。]津島修治知道自己不對勁,但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自己卻接觸那些普通人眼中危險的東西,並且從中獲得了奇妙的趣味。

他想要接著探究下去,更進一步,更加接近死亡,而不是想要接近真相。

[我想要見到,更多、更多、更多。]他下意識地想,這是不是就是愉快的感覺,是不是就是活著的感覺,真奇妙啊,他竟然能從死人的身體裏感受到活著。

[焉島先生熱衷於當偵探,難道也是因為這感覺嗎?]他控制不住自己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津島修治太想笑了。

[真好。]

[我是說,我喜歡這種感覺。]

“我恰巧看過一些資料。”他說,“近些年失蹤的軍警。佐佐木先生也參與了搜查事件不是嗎,就是飛鳥警探一直在追查的,無故失蹤,找不到人,甚至連他們是怎麽失蹤的都不知道。”

“一些人的傷口與它們重合了。”它們指的是骨頭。

“槍是很常見沒錯,卻也是普通人接觸不到的,會受到槍擊的無非就是軍警還有私人武裝成員,比如說黑手黨以及雇傭兵之流,從這方向來想,就可以把一大批人給排除了,”他說,“我想了一下,這塊骨頭正好應擋在身體左側脾臟之前。”他伸出手指在胸膛上指指點點,“恰好18年7月失蹤的寶田君就在16年特戰任務中受傷。”

“18年8月失蹤的多門垛先生右手小拇指骨裂。”

“10月失蹤的錦寸寺食指被削掉半截。”

津島修治說話很有條理,他不僅按照時間順序排列,還能叫出人的名字,甚至知道他們是在哪次事件中受傷,小澤川聽得有滋有味,佐佐木卻膽戰心驚。

[怪物。]

他實在無法用天才來形容眼前的孩子,天才這一字眼是給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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