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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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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是人類潛意識的體現。

死柄木平躺在狹窄的床上,床很小,就一米多寬,翻身的動靜不能太大,否則就會撞到右側的墻壁。從老師被抓走之後,他的生活條件就一直這麽差,住所環境也好、入口的食物也好,都能以糟糕相稱。

還好他不是個很在乎生活質量的人,或者說死柄木不知道自己在乎什麽,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破壞嗎?身體中的每一粒細胞都在叫囂著毀滅,但化作行動卻有了問題。

[死柄木君你,真是個無聊的人。]

又來了,左耳邊上傳來竊竊私語,人好像把嘴貼在他耳朵邊上,在說話的同時,淺淡的呼吸聲打在他的耳蝸上,死柄木不得不伸出手,在耳朵邊上撓抓,留下道道紅痕。

他甚至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癢啊癢啊癢啊。

夢境還在繼續,出現在耳邊的幻聽只是第一步,場景在死柄木的眼前徐徐展開,他知道是夢,因為所處的視角是上帝視角,初次見面時他絕對沒有認真打量津島修治的臉。

那時候的他像是驚弓之鳥,打量人時必須透過略長的,垂在額頭前的頭發。

隔著簾幕看人。

“這是津島修治君,吊君。”他說,“是你的玩伴,兩人要好好相處啊。”

老師的表情十分慈祥,他嘴角甚至懸掛著一抹微笑,死柄木敏銳地發現,那抹笑容與老師面對自己時不同,他的詞匯量不夠豐富,只能借用津島修治曾經說過的話,老師看自己的眼神是“惡劣的,卻又帶著一點兒期待”的眼神,就像是拿到了一張底色發灰的紙,可以隨肆意地塗抹。

但是津島修治,性質是不同的。

“對他而言,我應該算是把並不趁手卻又因為價值連城而不願意丟棄的武器吧。”他苦惱地說,“就像是人倘若無法殺死自己最大的敵人,便總是愛將他們禁錮在身邊,用黃金打造精美的鳥籠,閑來無事時不僅用言語冷嘲熱諷,還會以視線狎昵賞玩。”

死柄木嗤之以鼻:“就你還敵人,太看得起自己了。”他說,“老師捏死你就像是捏死路邊的螞蟻。”

津島修治聳聳肩說:“只是打個比方,而且現在你的老師,恐怕還在沾沾自喜,認為能夠讓我跟你一起。”

死柄木警惕起來:“你想成老師的學生?”他說,“不可能的,你只是玩具,因為我跟老師要所以找來的玩具。”

[玩具不可以變成有血有肉的人,如果有心的話……]

他的手指關節發出哢嚓哢嚓的響聲,死柄木想要使用自己還無法管控好的個性。

他的天性中有孩童一般長不大也相當可怕的一面,正如同孩子會毫無愧疚之心地拽斷布娃娃的腦袋,人的性命於死柄木而言也是如此。

可以從指縫中漏出去。

“好吧。”津島修治說,“那麽你想玩什麽,死柄木君。”他坐在高腳凳子上,孩子的腿腳實在是不夠長,而高背椅,大概有一米多高吧,白生生的腿懸掛在半空中,棉襪拉得很整齊。

看著就像是好人家的孩子。

而死柄木,他喜歡用腳踏在地上,天臺不喜歡,高空不喜歡,會崩壞的地面也不喜歡,他蹲坐在高腳凳的杠梁上,一縷縷頭發很油膩,衣服比瘦弱的孩子要寬大好幾分,針織的布料實在是太不硬挺了,穿之前也不知道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地方掏出來的,褶皺遍布。

簡直像是貧民窟的乞兒。

[想玩什麽……]

“電動游戲。”

想來想去,竟然找不到除了電動游戲以外的玩物了。

“哎——”津島修治拖長了聲音,發出意味不明的感嘆。

死柄木的眼珠子藏在頭發後面,瞳孔向頭頂上轉,裸露在外的肌膚又開始癢了,手抓著身旁的椅子腿,要是不出意外,手下的椅子腿會在頃刻間消散。

偏偏意外發生了,什麽都沒改變。

[?]

津島修治像是他腹內的蛔蟲,什麽都沒說卻猜到死柄木想做什麽,他懶洋洋地動嘴皮子:“你脾氣真差。”他講,“走吧,去打電動游戲,希望你那裏有雙人機。”

“那是什麽?”死柄木腦海中浮現出模糊的影子,他應該知道什麽是雙人機,但從某個時間節點開始,他的記憶就變得十分模糊,於是有些記憶又想不太起來了。

“一種打電動的游戲機。”津島修治說,“我經常跟阿宏一起玩。”

阿宏,這個名字死柄木沒有聽說過,他像才牙牙學語的小孩子,不依不饒地問:“阿宏是誰。”

“一個人。”津島修治說。

“他在哪裏?”死柄木又問。

“就在這裏。”津島修治聳肩,“在接受救治。”

這場對話發生在他們相遇後的第二天。

……

“你真無聊啊,死柄木君。”

當津島修治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倆正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面前立著一面屏幕,彎彎繞繞的黑線耷拉在地板上,再往前是立手柄的游戲機盒,地上散落著卡帶,整間屋子很亂,幾乎沒有能讓人落腳的地方。

他們打了許多游戲,賽車游戲、格鬥游戲、冒險游戲……各種各樣的游戲,津島修治不是個有好勝心的人,但他也沒有輸給死柄木的理由,所以從打第一盤游戲到打第一百零一盤游戲,死柄木沒有勝哪怕一局。

他一開始很憤怒,孩童表現憤怒的方式無非是哭泣與破壞,前者不可能出現在死柄木身上,於是他發動自己的個性破壞了許多游戲卡帶,房間倒是完好無損,因為津島修治坐在地板上。

於是他舉起游戲機盒,將它狠狠地投擲向電視機屏幕,跟死柄木預料的一樣,電視機屏幕破碎了。

津島修治冷眼看著他搞破壞,孩童的力氣實在不大,死柄木又比尋常孩童還要瘦弱些,他把房間破壞了大半,氣喘籲籲地說:“再來。”

“還要玩嗎?”津島修治歪歪頭,仿佛剛才的破壞對他來說不值得一提。

“再來。”死柄木說。

無限的游戲,無限的循環,無論換那種,他都永遠得不到勝利,卡帶被破壞了一卷又一卷,不管怎麽樣,等死柄木發洩完怒氣之後只會說再來,時間仿佛陷入了無盡的循環。

終於,再堅持了幾天之後,津島修治終於不準備配合下去了,他松開游戲機的手柄,平躺在榻榻米上,望著布滿紋路的天花板說:“真無聊啊,死柄木君。”

什麽真無聊,是玩游戲真無聊,還是與他共處一室真無聊,還是……

“你真是個無聊的人。”

死柄木楞了一下,隨即暴跳如雷,他已經知道了津島修治的個性,是afo告訴他的,用自己的“崩壞”對付他是無效的。

所以死柄木用上了手與腳,他像是匹矯健的小豹子,縱身一躍,壓在了修治的身上,手掐胳膊,腳不停地踢彈,這是經常出現在孩童中的,不得章法的打架方式。

津島修治沒有上過普通學校,卻不代表他沒有受到過類似的訓練,體術與他的其他本事相比絕不算優秀,然而野路子在他面前卻也不值得一提。

“你看。”他居高臨下地俯視死柄木,“我見過的人不算多,卻沒有比你更無聊的人了。”

“人類之所以為人類,是因為他們會學習,會不斷進步,別說是人類了,就算是巴甫洛夫的狗也會產生流口水的反射條件。”修治說,“但你不一樣,失敗、憤怒、再來,行為好像已經成了固定的模板,對於做不到的事情只會產生徒勞的憤怒。”

“這樣的話你連孩子都算不上,只是不會長大的嬰兒而已,起碼孩子還會思考,還會進步。”

“我啊,最討厭的就是一塵不變的無聊的人了,最開始還覺得你的行為模式算有趣,現在看來,也就那樣吧。”他的眼睛笑彎了,毫無疑問的是,在他的笑容中確實存在著某種恫嚇的成分,“稍微進化一下吧,死柄木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像是困獸一般,在胸膛中發出枯燥的無謂的咆哮,死柄木確定他憎恨津島修治厭惡津島修治想要崩壞津島修治。

然而更多的卻是其他。

[我要贏過他。]在失去記憶之後死柄木的腦海中第一次回蕩著強烈的個人意願。

[我要贏過他,我要摧毀他。]

但他的皮膚確實沒有傳開瘙癢感,與先前不同的是,燃燒著的火焰般的憤怒把他空洞的內心填滿了。

死柄木成了不那麽無聊的活人。

……

“老師。”死柄木問,“人怎樣才能進化。”

“什麽?”afo蹲下來,他嘴角帶著一抹惡質的微笑,當然了,放在其他人眼中大概是莊重的笑,“你想要進化嗎?”

死柄木點頭。

“思考。”afo說,“思考能力劃分樂人類與其他動物,如果你想變得更加優秀,就不能停止思考。”

“學習。”他說,“學習,掌握更多的知識。”

[學習與思考能讓人變得強大。]

這個概念首次出現在幼小的孩童心中。

“為什麽想要進化?”afo循循善誘,“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嗎,吊?”

死柄木不說話,他並不想瞞著老師,但是對上津島修治百戰百敗的戰績讓他感覺到羞恥,孩童是沒有羞恥心的,只有對成年人的依賴,從他產生額外的情緒開始,進化就開始了。

被稱作老師的男人似乎發現了這一點,他改變話題說:“跟修治君相處得怎麽樣了?”

[不怎麽樣。]他的神色萎靡,無神的眼睛被略長的頭發掩蓋。

他忽然對津島修治產生了好奇,在此之前他不曾擁有探究力:“老師是從哪裏把他找來的。”死柄木說,“他跟我一樣嗎?”

[一樣都是無家可歸,沒有記憶的人,只是被老師發現了。]

“不。”afo意味深長地說,“他有家。”

成年男人擡起頭,他凝視虛空中的某一個方向,他的視線極具穿透力,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木門,穿透了墻壁,像一枚網球,極速地向前游走,兩側的景物在迅速倒退。

在一扇大門前,他的視線凝固了,門是白色的,極富有科技感,只要是看過的人就會瞬間聯想到醫院的大門。

視線鉆進門中,向前推進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來。

房間很暗,百葉窗被拉下來,光線甚至無法從塑料片的間隙中溜走,靠墻的一端貼著一張病床,床的左右側分布了許多儀器,那些儀器很先進,有的並非是單純的器械,而是經過個性改造的產物。

床上靜靜地躺著一個男人,即便是從外表看來,他都不算完好無損,全身上下打滿了石膏,露在外的只有小半張臉,現在他的眼睛緊緊閉著,從男人的臉上,感覺不到絲毫生命的氣息。

“嘀——”

“嘀——”

只有心電圖機器上上下起伏的直線才能證明他還活著。

“吊。”他語重心長地說,“你可以學習,可以思考,但是記住,學習的必須是些有用的東西,而不是讓人變得軟弱的無用的糟粕。”

“什麽是無用的糟粕。”他的三觀完全沒有構建起來,善與惡,有用與無用,死柄木無法對知識做出準確的判斷。

“就比如說,人類之心。”

讓人類拋棄人類的心,聽起來似乎是個偽命題,但死柄木卻懵懂地觸碰到了afo真正的意思。

“善良、正義、同情,這些情緒都是不需要的。”他說,“你只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行了,想要破壞就破壞,想要讓眼前的一切化作齏粉就化作齏粉,即便是我死了。”他訴說自己或許會迎來的死亡,就像是說件再簡單不過的小事,“就算是我死了,離開你的身邊也不要去悲傷,更不需要哀悼。”

不去悲傷?不去哀悼?

死柄木楞住了。

他不得不承認的是,在短短的時間中老師已經取代了所有,占據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死柄木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瞳孔放大了,眼白中充斥著血絲。

“啊啊啊啊啊啊——”他拒絕想象那樣的未來,因此發出了連串的尖叫。

“記住你剛才感覺到的痛苦,吊。”afo蹲下來,用手輕柔地撫摸孩子的臉龐,“記住內心洋溢的痛苦,然後將成倍的痛苦加諸到他人的身上。”

“你要成為這樣的人,只能報覆帶來痛苦的人,而不是委曲求全地試圖挽留過去。”他說,“只有那樣才能變得更加強大。”

……

死柄木陸陸續續知道了些別的事,當然不是津島修治告訴他的,那人雖然與他年歲相仿,行動模式卻不可捉摸,仿佛一個巨大的謎團。

他從醫生還有老師那聽到了一些事。

“躺在病房裏的人?”醫生回頭看他一眼,“有那麽個人。”

“他怎麽樣?”醫生說,“這就有點難說了,從物理角度來說他應該算是活著吧,但是生理上,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來,不,應該說這輩子都無法醒來才是常態吧。”

“總之,只能算是活著,而且活得還不是很好。”

老師說:“吊不是想知道,為什麽修治君會來嗎?”他說,“他那樣聰明的孩子明明應該在寬廣的夜幕間遨游,像是雀鳥一樣自在地飛翔。”說到這他輕笑一聲,那聲音實在是再快樂不過,將自由的鷹鎖進鳥籠中是很讓他得意的事。

“但是沒辦法,因為阿喀琉斯先生受傷了,他需要醫療器械維持他的生命體征。”afo假惺惺地說,“真是可憐啊。”

“津島君本來有很顯赫的家世,但他似乎也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家破人亡了。”聽到這死柄木睜大了眼睛,殺死父親,這四個字讓他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如果是以前的話,治療阿喀琉斯先生對他來說應該更加便捷一些。”他打了個手勢,“也不對,如果那樣的話,他甚至不會跟阿喀琉斯先生在一起。”

“總而言之,事情已經自然而然地發生了。”他說,“好好跟修治君相處,吊,你一定能從他身上學到很多的東西。”

[等到學習到了足夠的東西,而那孩子也成長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afo的牙齒冰冷而潔白。

[原來是這樣啊。]

憑借零零碎碎的描述,死柄木拼湊出了真相,津島修治先前與阿喀琉斯在一起,這個名字他知道,是個很有名氣的反英雄。

明面上說是敵人,與老師做的事情卻又完全不同,光是聽見他的名字,死柄木就感到皮膚瘙癢,內心深處翻出惡心感。

[真是惡心的人,津島修治那家夥,原來就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嗎。]

……

從到處打聽津島修治的消息起,死柄木就不那麽經常出現在他面前了,於是等回到那間本該散落著游戲卡碟的房間後,他猛地發現,這段時間中房間確實產生了點變化。

地板上散落著的不僅僅是游戲卡盤,還有各種書籍,津島修治仰頭躺在榻榻米上,舉著本書,那閑適的姿態讓他看得心頭一陣火起。

他懷揣著惡意開口了,似乎想要看津島修治變臉,想要打破他面具似的表情:“阿喀琉斯還好嗎?”

津島修治的動作動都沒動。

“我忘了,他現在就躺在頂層的看護病房裏。”死柄木說,“跟個死人一樣。”

津島修治忽然動了。

厚重的書籍猛地向他所在方向飛來,速度實在是太快了,死柄木無法躲避,他只能勉強伸出手格擋,他無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個性,但僅僅讓書籍湮滅,絕對不是難事。

書在他的手前化成煙灰,死柄木心頭火起,剛想問津島修治搞什麽,拳頭就接踵而至。明明還是孩子,津島修治卻通曉打架的藝術,他清楚地知道,拳頭落實到什麽地方最讓人難受,引而不發的力量落在他的胃部,讓他忍不住張大嘴,幹嘔出聲。

下一拳落在下顎,死柄木的臉被打得向上別過去,然後是腿,是膝蓋,他被打翻在地上,只能蜷縮著護著自己的身體。

事實上津島修治的力量不算是很大,畢竟他是個頭腦派,體術僅僅夠用,倘若對手比較弱小不愛還手,教育幾下並沒什麽問題,但是遇上善於拳腳功夫的人,就要落下乘。

而死柄木,他的腦海中沒有體術的概念。

他像是條野狗,在地上翻滾著,而那雙穿著皮鞋的腳踩在他柔軟的肚皮上,死柄木被打得說不出話來。

他只感覺到一只手抓著他略長的頭發,頭發的遮擋忽然不見了,他的面孔暴露在陽光下。

“如果我是你。”津島修治說,“就不會三番兩次去挑戰比自己強大的人,更不會在搞不清楚情況的大前提下,去觸碰雷區。”他用眼神蔑視著死柄木,“你被教得太糟糕了,死柄木君,不知道強大與弱小,不明白前進與後退,洋洋自得地蜷縮在自己鑄造的蛋殼中,弱小到了令人作嘔的地步。”

“你剛才的行為,不僅不會讓我高看你,正相反,你甚至已經不是個無聊的人,而是渺小的地裏塵埃一樣的生物。”他拽起死柄木的頭發,後者的頭皮被扯得立起來,生疼。

“如果有下一次。”他在死柄木的耳邊低聲說,“我會殺了你。”

“如果死了的話,只能證明你是個非常非常弱小的人。”他說,“弱小得甚至無法保全自己的性命。”

津島修治的話,他當日的姿態,深深地烙印在了死柄木的心中。

……

津島修治終究沒有呆到殺死死柄木的那一天。

“那個家夥在哪裏?”他找遍了每一間屋子,都沒有發現津島修治的影子,所以他找到了醫生詢問。老師出門去了,醫生是基地中最具有權威的人。

“津島修治?”醫生說,“消失了。”

“什麽?”

留著胡子的男人伸手拽拽自己下巴上的胡渣:“怎麽說,就算是那位先生都看錯他了。”他講,“那孩子,分明就不是人類啊。”

“……”

“啊,你還不知道。”醫生恍然大悟,“阿喀琉斯死了哦。”

“是津島殺死的。”

“拔掉了維持生命的留置針,看著他的生命一點一點地流逝,直到迎來最後的死亡。”

“真是殘酷的孩子。 ”

夢,醒了。

[身體:太宰治]

[同步率: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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