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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造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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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論文、采訪專題、本月采訪稿、值班校稿……餘皓想到還有這麽一大堆事要做, 就有種想辭職的沖動。他開始理解為什麽總有人想辭職了, 每天躺在家裏什麽都不幹確實很爽啊!日覆一日,年覆一年地上班, 哪怕再喜歡的工作, 也會生出倦怠感。這才幹了不到半年, 還是自己最想做的工作……餘皓甚至不敢想要是找了份不喜歡的活兒現在會怎樣,估計每天都行屍走肉一樣地活著吧。

“不要焦慮了行嗎?”周昇道, “你這臉色都能去演包公了。”

二月的北京依舊寒風凜冽, 餘皓與周昇拖著行李箱,推開家門, 家裏近半個月沒住人, 散發著一股冬天特有的黴味。周昇一腳把行李箱踹到角落, 拉開窗簾,捋起袖子,開始打掃。餘皓把柚子皮放在暖氣管上,擦桌子, 沖咖啡, 在桌上攤開電腦。

“事情做不完啊!”餘皓抓狂道。

活兒太多實在很讓餘皓崩潰,焦慮感揮之不去, 在高鐵上還令他與周昇吵架了,起因是周昇打游戲機打得太投入, 雖然戴著耳機, 但按鍵和體感傾斜的動作總擾得餘皓心神不寧。最後餘皓憤怒地讓他不要再玩了,周昇則一臉莫名其妙, 兩人吵了幾句後,周昇只得靠在椅背上睡覺,餘皓光火地劈裏啪啦敲電腦,不多時周昇腦袋歪過來,靠在餘皓肩上,睡了一路。下車時倆人又沒事人一樣,好了。

“隨便寫寫行了。”周昇道,“要麽我幫你寫?”

“凱凱看得出來。”餘皓捋起額發,頭發太長了,周昇不知道從哪兒找了個橡皮筋,給他紮個小辮,說:“多吃糖,腦子才轉得動,看下,你寫的啥?你一個記者,寫這幹嗎?”

餘皓的論文選題是“自我同一性”,這是一個非常覆雜的範疇,陳燁凱看完以後沒有建議他換個選題,反而認為選得很好。畢竟人格的一統與自我感知基礎,是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重要基石。而在通過金烏輪穿梭過諸多夢境後,這是他所感知的最重要的問題,也是他最迫切需要去明白的一點。

經歷過長城上黑暗的自我、奇琴伊察深處茫然的陳燁凱、競技場上的撒旦周昇、梁金敏的童年與婚姻、傅立群的樓蘭古城……餘皓在榮格、佛洛依德、杜威、馮特等人的著作裏追尋,期望能找到人格誕生於一統的解釋,而這些觀點,就像隱藏在一團霧中,他清楚地知道,它們一定在那裏,只是四處茫茫,伸手不視五指,要清晰地捕捉住,還需很長一段時間的努力。

這就是餘皓所有焦慮感的來源。

“你在幹嗎?”餘皓發現周昇四處翻來看去,檢查櫥櫃、衣櫃、床頭櫃、裝飾畫,像極了一條偵查犬。

“竊聽器。”周昇說,“沒發現嗎?咱們不在家的時候,有人來過了,而且還是兩撥人。”

“怎麽發現的?”餘皓警惕起來。

周昇:“私家偵探當然有私家偵探的辦法,否則怎麽混?”

餘皓心想周昇走之前,應當在家裏做過手腳,現在這麽說,應該就是沒找到竊聽器了。周昇檢查完自己的領地後,拖出個吸塵器開始吸塵,餘皓被吸塵器的聲音攪得心煩意亂,只得不寫論文了,過來與他一起搞大掃除。

“接下來怎麽辦?”餘皓問。

“等。”周昇答道,“等他們主動找上門,和黃霆談條件。”

餘皓說:“我有種預感,周昇,關於金烏輪,我們也許在不久後會等來一個結束。”

周昇倒出吸塵器裏的灰塵,打了個噴嚏,說:“為什麽?因為命運贈予的所有禮物,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麽?”

那句話是茨威格說的,餘皓也知道周昇始終對金烏輪的存在未曾完全釋懷,從拿到它的第一天開始,金烏輪便成為了他們生命裏的一柄雙刃劍。需要隨時保持某種警惕,提防來自於與它相關的任何麻煩。

雖然好幾年裏,每一次啟動金烏輪,都為他們改變了許多,自己也好朋友也罷,它從未辜負過他們。若它有意識,想必這麽看待它,並不公平。

周昇與餘皓坐在餐桌前,周昇拇指彈出金烏輪,餘皓接住。

“你覺得咱們最後會失去它麽?”周昇問。

餘皓答道:“我能感覺到,有人無論如何都要把它拿走。”說著把金烏輪彈回去,金烏輪在空中劃出一道閃光的弧,落在周昇手裏。

周昇:“這輩子我有三次想過,把它放棄掉。第一次是在救了坭坭之後,我有種沖動,想把它扔進江裏。”說著又把金烏輪彈給餘皓,餘皓接住。

那是周昇與餘皓初認識之時,餘皓不禁想起往事,如果他沒有猜出周昇就是將軍,也許他還是難以確認自己的心意,只不知道後來,他們還會不會在一起。

“為什麽沒放棄?”餘皓又把金烏輪彈給周昇。

“你給我編了條手鏈。”周昇答道,“第二次,在我拿了自行車比賽亞軍後,我想要麽帶著你去澳大利亞玩,在大堡礁把它扔進海裏。”

金烏輪彈回來,餘皓接住:“第三次呢?”

“交給凱凱的時候。”周昇沈吟道,“不過,從他們盯上金烏輪的那一刻開始,也就是第三次起這個念頭時,扔掉它已經於事無補。”

餘皓把金烏輪放在桌上,兩人一起看著它。

“幹你的活兒,”周昇攤開書,說,“別想了,事情都會有解決的辦法。”

餘皓把畢業論文關了,開始修改他有關傳銷的專題稿,心思卻不在這上面。

“金烏輪已經被黃霆取走了,”餘皓說,“他發現是假貨沒有?如果發現了,進咱們家還說得過去,如果沒發現,又來做什麽?而且還沒裝竊聽器或監控?”

周昇眼裏帶著笑意,一瞥餘皓,比了個大拇指,示意他聰明。

餘皓思考片刻,而後說:“周昇,告訴我,你究竟想怎麽計劃?”

周昇沈吟不語,餘皓說:“你別老瞞著我,我知道你是不想我擔心,可是你什麽也不說,只會讓我更擔心你知道嗎?”

“不是不想你擔心。”周昇合上書,擡眼看天花板,思考片刻,而後正視餘皓,說,“是在接下來,我們的計劃中有一環,得在你不知情的前提下,才能發揮出完美的戰鬥力。”

餘皓充滿疑惑地看著周昇,周昇拈起金烏輪,在桌上輕輕地敲了敲,又說:“就像一個夢,你必須不知道自己在夢裏頭,才能借你的手,來完成整個過程,在這之前,一旦朝你解釋清楚,就會增添風險。”

餘皓大致能理解周昇的話,旋即點頭道:“好吧,我不問了。”

但過了一會兒,餘皓還是忍不住再問了一個問題。

“這一切,最後要達到什麽目的。”餘皓說,“能不能告訴我?”

周昇沒有回答,再次翻開書,手裏轉了幾下筆,筆在他靈巧的手指間轉來轉去。

“把所有的敵人全部引出來,”周昇滿不在乎地說,“一次全讓他們忘得一幹二凈,事情結束以後,把金烏輪扔回我第一次撿到它的地方,結束。”

餘皓:“……”

周昇又說:“不過在結束這件事前,我想盡可能地了解真相。”

“什麽真相?”餘皓道。

“它到底是什麽,從哪裏來,有什麽用,為什麽選上我的真相。”周昇如是說,“你不覺得好奇麽?當然這個計劃最後也許還會根據我從金烏輪裏得到的信息,做一些修正,所以許多事都相當不確定,隨時會變,沒法與你清楚商量。”

“好吧。”餘皓只得說,“你心裏有數就行。”

“相信我。”周昇道,“無論什麽時候都相信我。”

“一直沒怎麽擔心過你。”餘皓答道。

周昇笑道:“瞧你這崇拜的小眼神。”

翌日餘皓去單位報到,心裏半點不想去上班,覺得好累。林澤本以為他要正月十五後才來,辦公室裏頭貼了春來福滿的大紅紙,桌上還擺著過年的糖與幹果,天寒地凍的,門廳裏趴著只體型巨大的阿拉斯加。林澤與司徒燁、金偉誠正在辦公室裏吃零食喝茶閑聊,大夥兒哈哈哈地討論報紙。

餘皓:“……”

“哎呀!”司徒燁道,“怎麽招呼也不打就來了?”

餘皓差點要炸了,說:“你們都不用去采訪嗎?!”

“你不是寫好了嗎?”林澤說,“這幾天全用你的稿子。”

餘皓大過年的,每天都絞盡腦汁在給部門供兩篇短稿,林澤拿到以後用餘皓的稿子就交了,三個人無所事事,在辦公室裏吃花生。餘皓悲憤道:“你們也太過分了吧!我在家裏辛辛苦苦給你們寫稿,你們在這裏玩?”

司徒燁拿著紅包,示意餘皓:“該說什麽?不給了啊。”

“老板娘恭喜發財!”餘皓馬上乖巧道,接過紅包,沈甸甸的,起碼有一千。

林澤道:“乖,再給你老公個。”說著也給了餘皓一個。

金偉誠非常自然,就當無事發生,朝餘皓說:“初稿寫得不錯,等責編來了就給你安排上版。”

謝天謝地,終於招到責編了,餘皓心想稿子可以不用翻來覆去改無數次了,可是……他往外看了眼,說:“怎麽還養狗?”

“家裏的狗,沒人照顧,帶過來了。”司徒燁道,“反正大夥兒都不怕狗,讓它白天看看門,晚上再帶回去。”

那條巨大的阿拉斯加顯然吃得很好,膘肥體壯,毛皮光滑,用一根繩子拴著,掃把一樣的尾巴在地上搖來搖去。餘皓說:“你家養不下麽?”

“前天我過來值班。”司徒燁說,“阿澤去買菜,沒顧上遛它,它在客廳裏拉了……”

餘皓:“停!”

餘皓想起那個狗在家裏憋不住了大便,然後掃地機器人定時自動開啟,推著那坨大便均勻地塗抹在了整個家裏的地板上,最後被北方的室內暖氣一烤……的人間慘劇,便開始同情起林澤與司徒燁。

金偉誠說:“最近總有人在馬路對面探頭探腦的,白天拴條狗看著好點。”

什麽?餘皓心想,有嗎?聯系到自己與周昇,以及金烏輪的事,不由得起了疑心。林澤與司徒燁一瞥餘皓,再對視一眼,卻都沒說什麽。

“錦旗送過來了。”林澤示意餘皓看墻上。

餘皓走神了,一看墻上錦旗,上書四個大字“救命恩人”。

餘皓:“???”

司徒燁道:“光縣電池廠調查采訪的時候,你不是發了張孕婦的病歷表嗎?”

餘皓都忘了這件事了,居然還有錦旗!那天他正好去了南陸,過年前孕婦家裏人找到北京,送來了錦旗,並哭著感謝林澤、感謝了臺裏領導一番。天氣太冷,受害者沒法過來,給餘皓寫了一封親筆感謝信。

林澤把感謝信拿給餘皓看,餘皓展開,上面密密麻麻三大頁,仿佛透過信紙,看見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邊抱著小孩,邊掉眼淚,給餘皓寫信,信紙上還有淚痕。

“我……”餘皓差點就看哭了,看半晌就得放下信紙,緩和一下情緒。

林澤扔著花生拿嘴去接:“臺裏頭要給你做一期專訪,稿子讓你自己寫,自己吹自己一頓,我就說別了。”

“不不不。”餘皓道,“當然不行!我自己寫吹自己的稿子,下面還署個實習記者餘皓,要被笑死了!”

幾人一時都笑了起來,司徒燁說:“我說你就順便拍了張照,沒想那麽多。”

“對對。”餘皓想到這點,也不得不承認,當時他確實只是舉手之勞,而且發完照片回來,轉省局報案等事全是林澤在做,自己起到的作用非常渺小。

他看完了那封信,再看墻上的錦旗,有點愧疚地低下頭,林澤笑了起來,扔給他一塊糖,阿拉斯加還以為他哭了,搖著尾巴過來,蹭餘皓的小腿。餘皓摸摸它的頭,仿佛有股力量充滿了自己的身體,就像剛當上調查記者時,所有的精神一下全回來了。

“好,幹活!”餘皓說,“希望責編快點兒上崗吧!”

司徒燁搬了張椅子,過來坐下,在桌上放了把瓜子,說:“我看了你上傳的照片,這人長得挺帥的。”

餘皓知道司徒燁說的是傅立群,答道:“他明天晚上就來北京了,報個德語班上學,準備考試,到時介紹你們認識。”

餘皓把稿子修改完,這次他的專題做的就是傳銷,然而不同於其他報紙、網媒有關傳銷的稿子,林澤希望他能把專題做深,於是餘皓不把那老一套的聳人聽聞的監禁、體罰等當作專題重點,而是將主題落在了為什麽傳銷能把人坑進去的這一點上。

缺乏自信,長期充當無業游民,無所事事,自我價值難以實現,容易被洗腦,對證明自我的渴望強烈……餘皓采訪了那天與傅立群一同逃出來的員工,也包括傅立群自己的闡述。從公司的分享式鼓勵小組,到循序漸進的口號式洗腦……利用人性的各種弱點,將他們一步步地忽悠上賊船。

“百分之八十以上身陷傳銷的員工,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即急需價值觀的重建……”林澤看了眼稿子,說,“百分比怎麽定的?”

餘皓道:“采訪對象裏的比例。”

“沒有說服力。”林澤說,“要的是從個例看整體。”

“那……大多數員工?”餘皓道,“虛詞更不行了。”

林澤說:“只留個例,剩下的,讓讀者自己去評價。我們只講事實,不下結論。”

“組織架構圖、傳銷模式、激勵資料,這流程真夠清楚的。”金偉誠看了餘皓的材料,垂涎三尺,“連傳銷公司的報表都能拿到。”

餘皓嘿嘿一笑,司徒燁道:“就是照片缺點火候。”

餘皓說:“拍得不好嗎?”

司徒燁道:“這全是你男人的特寫,怎麽登?”

餘皓:“……”

餘皓只得與司徒燁一起,選了張周昇飛身躍起踢腿的、眾保安驚恐眼望的照片,想方設法把周昇給裁出去。司徒燁隨手做了根黑條,擋著周昇的眼睛,餘皓驀然爆笑,兩人開始哈哈哈哈地玩,司徒燁還給周昇P了各種好萊塢大片封面、港片《古惑仔》封面、《大話西游》封面,還P上古裝長頭發,再給周昇手上一把雷神之錘玩《覆仇者聯盟》,拿兩把光劍放在周昇拳上COS《星球大戰》……直到最後司徒燁找了張《喜羊羊與灰太狼》的海報,把周昇的照片摳出來填進去,餘皓終於求饒了,笑得肚子痛,躺在辦公桌下面連忙擺手叫救命,求司徒燁不要再玩了。

阿拉斯加突然叫了幾聲,起身盯著外頭,餘皓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司徒燁把餘皓從桌子底下拉起來,林澤說:“有朋友找你,餘皓。小夠!安靜!”

餘皓回頭看,黃霆的聲音在門口道:“看來當記者挺快活,不錯。”

辦公室裏林澤、司徒燁、金偉誠一起盯著黃霆,黃霆今天穿了便服,皮風衣,皮褲,戴著墨鏡,儼然一副大佬模樣,這麽打扮起來就像徹底變了個人,卻絕對瞞不過這幾個當記者的,所有人臉上都出現了同一個表情——

——條子!條子來了!

“我朋友。”餘皓朝他們說,又與黃霆打招呼,心想果然來了,卻沒有找周昇,而是直接找上了自己。

“條子老爺在哪裏高就啊?”司徒燁笑著問。

林澤:“有路虎嗎?”

餘皓:“你們別鬧!等下,路虎是什麽梗?”

“看他,身上的皮——褲——”司徒燁唱了起來。

“門前十三輛路虎——”林澤也跟著唱道。

餘皓:“……”

“林主任。”黃霆道,“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黃霆摘了墨鏡,過去與林澤握了下手,林澤只是坐著,一手與他禮貌地握了握,餘皓發現這個時候林澤還是相當霸氣的,而且黃霆似乎有一點忌憚林澤。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麽?”林澤說,“洗耳恭聽。”

黃霆答道:“借你小弟一晚上,找他吃頓飯。”

“那你等會兒吧。”林澤答道,“我們六點才下班,除非他願意提前走。”

餘皓說:“我修下這幾張圖給老板娘,就快好了。”

黃霆打了個響指,自己出去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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