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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碎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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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某人直白地表達出愛意, 對於五月來說, 是從未有過的陌生經歷。

所以她也不知道, 在做出這件略顯放肆的事情後, 將會得到的, 是怎樣的反應。

她承認她害怕被拒絕,她甚至都已經想好了被拒絕之後該怎麽做——她肯定沒有辦法表現得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樣, “被拒絕”這件事本身就是一根難以磨滅的尖刺,一定會久久地梗在她的心裏,只要她還是義勇的繼子, 就不可能輕易地消失。

如此一來, 她也肯定沒臉再繼續待在義勇的家裏了。她覺得自己一定會立刻從義勇家離開。

但再下一步,又該怎麽做呢?五月忽然沒有答案了。

不不不。

五月用力甩了甩頭。

眼下這事還沒有一個定數呢,她大可不必去思考這種最糟糕的情況。

……應該, 確實不必去思考這種可能性……吧?

五月惴惴不安。左手的傷口又開始疼起來了, 手指也在不自覺地抽搐著,緊張感仿佛變成了一根細長的軟繩,一圈一圈纏繞著她的脖頸, 又倏地收緊,將她卡得喘不過氣來。

分明今夜的天氣實在太熱了,讓她一陣陣地出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如果不是因為迫切地想到得到回答, 或許五月連註視著義勇的勇氣都不會有吧。

她見義勇端著碗, 低垂眼眸。他並未向五月投去目光, 只是盯著舀在勺子中的兩顆糯米圓子而已。

這兩顆糯米圓子其實一點也不圓, 倒像是個粗糙的橢圓形。義勇覺得這兩顆糯米圓子大概是出自自己的手——剛才五月搓圓子的時候,他特地幫忙搓了幾顆。

記得那個時候,五月還開玩笑似的說,他搓的糯米圓子,應該叫做“糯米橢圓子”。

還是被她這麽一說,他才開始認真搓的。盡管認真上心的搓圓子態度帶來的直接後果時效率急劇降低,以至於只用一只手的五月搓出來的圓子都比擁有健全雙手的他多。

糯米橢圓子……啊……

義勇把兩顆圓子送進嘴裏,只咀嚼了幾下,便咽下肚去。

味同嚼蠟。義勇總算是切實地明白這個詞是什麽意思了。

本該帶著甜味和糯米粉香氣的圓子變得寡淡無味,手中甜湯的溫度好像也瞬間冷下了。他捧起碗,一口氣把剩餘的甜湯全都喝下了。

依舊還是寡淡的味道,義勇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說服自己喝下的。

似乎唇齒皆被異樣的情緒黏著在了一起,他能感到喉間澀澀生疼。

心中是翻滾的話語,但一句都沒有辦法說出口。

他只是覺得很難過罷了,這是在震驚感褪去後,殘留的情緒——難以言狀,卻充斥滿了心間的難過。

緩緩地,他放下了碗。

“天黑了,快點去休息吧。”

說著,他站起身來,向廚房走去,大概是準備把碗放回去了。五月楞了楞。

不是同意,也不是拒絕。是無視。

就像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他就這麽走了。

五月怔怔地坐在原處。滿身的汗此刻都已經歸於冷徹了,被濡濕的衣衫粘在身上,不適感飆升到了頂點,一時竟讓她產生了一種仿佛被禁錮般的錯覺。

不,或許不是錯覺吧。

她真的被義勇的態度禁錮住了。

五月從沒敢奢望義勇會接受她的告白——可能有幾個瞬間,她確實有膽大包天地這麽想過吧。

但那也僅僅只是幻想罷了。在此刻之前,她總覺得自己是會被拒絕的,所以對於“被拒絕”這一結果,她也已經做好準備了。

可是五月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被義勇無視。

她傻了。她整個人都懵了。

不行。不可以這樣。

無論什麽樣的反應,她全都可以接受——唯獨不能接受這個!

她把勺子丟進碗中。動作幅度略微太大了一些,勺子浸沒在了甜湯裏,但她渾然不覺。她心裏想著的,就只有快點追上義勇罷了。

“等等!”她的吶喊聲都破音了,“您是……您知道我在說什麽,對嗎?”

心臟在狂跳,不知是因為跑累了的疲倦感造成的,還是慌亂的心虛在悄然作祟。

她就站在義勇的身後。想要探手拉住他,可卻怎麽也不敢伸出手,只有喘息聲在作響。

沈重的呼吸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啜泣聲。義勇終於停下了腳步。

五月不知道這是不是意味著轉機的到來。不管這會不會變成將事情推向更糟糕結果的契機,她都會願意再做出嘗試的。

她抿了抿唇,將急促的呼吸壓下。想要說出接下來的話,似乎有些困難,但她還是努力地這麽去做了。

“如果……如果您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她艱難地重覆著剛才已經鼓起勇氣說出的告白,“義勇先生,我對你心懷……”

……心懷愛戀。

“別說了。”

義勇打斷了她的話,仿佛也將這份愛戀一分為二。

五月猛一顫抖。站在義勇的身側,那碎亂的鬢發遮擋住了他的面容。五月怎麽看不到義勇此刻的表情,但他話語中的冷徹讓她一陣陰冷。

彌漫在他話語中的冰冷,究竟是“冷淡”還是“冷漠”呢?五月不敢去想。

“別再,說這件事了。”近乎一字一頓般,他似是在隱忍著什麽,垂在袖中的手顫抖不止,“我會當做我沒有聽到你的話,所以……”

“要……當做沒有聽到嗎?”

五月不敢相信義勇會給出她這樣的回答。

“為什麽要裝作沒聽到?我不會否認我說出的話,能否也請您不要假裝好像無事發生一樣?”她繞到義勇面前,直直地看著他,眼眸在月光下漾起如同清水一般的光澤,“可以……可以給我回答嗎?什麽回答都可以。”

什麽都行,除卻沈默。

可義勇甚至都沒有將視線停留在她的身上,只是看向了別處。盡管那別處的風景,根本就沒有落在他的眼底。

餘光能瞥見到五月起伏不停的胸膛,也能看到她試圖探向自己,卻因怯懦而僵硬地停留在半空的手。

呼吸幾乎都快沈寂了。義勇閉上了眼,他始終沒有說出什麽,只是輕輕推開五月,繼續往前走。

他的動作一如往常輕柔,卻刺痛了五月。她反手拉住義勇。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義勇的手一震,不小心將碗跌在了地上。

一聲過於清脆的重響,白瓷碗變成了稀碎的陶瓷碎片。

義勇能感覺到五月被這聲響嚇得抖了一下。他沒有勇氣去窺探她的神情,但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在哭。

“求你了,可以說點什麽嗎?任何都行……和我說話吧……”

哪怕是狠狠地罵她一句也好。

說她癡心妄想,說她失去理智。怎麽說都沒關系,再難聽的話她過去都已經聽慣了,她不會因此感到難過的——就算用這話刺傷她的人是義勇,她也不會感到難過。

她只是……不想要面對這樣的沈默啊。

義勇的心被揪緊了。他真的不想讓五月那麽難過,但是……

“我這樣的人,不配得到他人的喜歡。”

他緩緩抽出手,語調意外的平靜——他沒想到,原來自己也可以如此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

所以,就算接下去的話語再怎麽刺痛他的本意,他也應該能夠順利地說出口吧?

深呼吸——

“五月,放棄對我的愛意吧。”

拋出這句話,兩顆心似乎同時墜地了。狠狠砸向堅實的地面,與白瓷碗一起,粉碎成細小的碎片。

她哭了。這次她真的哭了。

義勇能聽到五月的啜泣聲。

義勇記得,她總是說自己不是愛哭鬼,但其實她落淚的次數不少。過去他總是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她的眼淚。

直到此時,他也依舊是同樣的無知。

於是他逃了。慌不擇路地逃跑了。

躲在自己的房間裏,義勇一夜未眠,直到天亮也依舊端坐在室內。紙門隔絕了太多的聲音,讓他沒辦法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不停念想著五月對他說的話,以及自己對五月所說的話。聽到她的話時的驚愕與悄然掠過的幸福感,以及言不由衷的僵硬無奈,此刻統統交織在了一起。

五月一定生氣了。就算她的脾氣再怎麽好,聽到他的話,也難以做到無動於衷吧。

義勇真的很想和她說點什麽,但卻又不知應當說些什麽。可能他真的應該表現得像是自己所說的那樣,以一副泰然自若宛若無事發生般的模樣面對五月。

對,理應如此。

義勇覺得自己已經想明白了,於是起身出門。

日子還是要繼續的。他想。

走出門外,一眼就能看到庭院。義勇有意無意地別開了目光,不往庭院的方向看去。

他下意識地不想去碰觸昨晚的事情。

在家裏走了一圈,他都沒有和五月遇上。他想,這種情況大概也算正常,畢竟他確實說了很糟糕的話,五月不想這麽快見他,完全是情理之中的反應。

義勇這麽告訴著自己,卻怎麽也掩飾不了無法見到五月的沮喪。

家中空空蕩蕩,饑腸轆轆的煤球扯著嗓子大叫,但就是不願理會他。

這種格外的空曠感持續了一會兒,義勇忽然感覺到了不對勁。

為什麽他哪裏都見不到五月?

聽不到她的腳步聲,更聽不到她的說話聲。她房間的門打開著,可裏面沒有人,被子疊得平平整整,根本沒有被睡過的痕跡。該換上的衣服也依舊是擺在床鋪邊。

庭院裏的碎碗已經被收拾掉了,但地上好像有好幾滴深色的印跡。另一個裝甜湯的白瓷碗已經被洗幹凈,卻孤零零地放在竈臺邊。

這些一定是五月做的。可是,五月到哪裏去了呢?

家中空空蕩蕩,心中亦是一片空洞。義勇呆楞著。他用了許多時間,才讓自己接受眼下的現實——

——他的五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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