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邪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以免會牽扯出什麽不愉快的話題。他頓了頓，客氣道：“我身體早就好了，你實在不用這麽放在心上……”

張起靈回頭看他一眼，吳邪很熟悉這種眼神，每當張起靈想說些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的時候，他都是這種眼神。

吳邪心裏一突突，又急轉彎換了個話題：“你中午想吃點什麽？我下午還有課，不能去太遠的地方，今天隨意吃一點，等改天有時間了我再專門感謝你。”

張起靈想了想，說：“沒有關系，我知道一個地方，離這裏很近。”

吳邪沒有再問，就道：“那就你來帶路吧。”

他們往外走的時候，有不少認識吳邪的老師學生都和他打招呼，吳邪也笑著和他們說再見。張起靈在一旁默默看著，不說話，也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只是當吳邪對別人露出他慣常的笑容的時候，神情才微微有些變動。

吳邪和一位同辦公室的大姐多說了幾句話，回頭發現張起靈在一邊靜靜等著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小跑著過去追上張起靈的步伐，“不好意思啊小哥。”

張起靈突然向他伸出手，從他臉頰向上揚起，手背若有若無似的拂過吳邪的臉龐，最後來到吳邪頭頂，捋下了一片樹上掉落的葉子。

吳邪怔住了，直到張起靈的手已經離開，他還反應不過來。

“怎麽了？”張起靈問他。

“沒，”他慌亂地躲開張起靈探尋的目光，“走吧。”

吳邪的心很亂，他此時坐在張起靈的車裏，透過後車窗看外面的街景。

他曾經在這裏生活了快二十年，走了十年之後再回來，已經快要認不出了。

這個城市在經過前幾輩人的創造和雕刻，已經脫胎換骨，以欣欣向榮的蓬勃姿態肆意生長著。

雖然此時已經入秋，但街道上仍然鮮亮而熱鬧，蕭條的秋風也無法讓這座城市停下奔跑的步伐。

人都是要向前看的啊。

吳邪這般感慨，想自己兜兜轉轉了十年，好像也沒得到過什麽，只是一直在原地打轉。

可他想得到些什麽呢？問他他自己也說不出來。這又是一個無解的謎。

吳邪收回目光，轉而透過後視鏡偷看正在開車的張起靈。從上了車之後他們兩個便沒有交流了，吳邪不知道該說什麽，張起靈也一句話都不說，還總拿那種眼神看著自己，就那種——雖然我不和你說話但你一定有話要和我說——的眼神。

是的，吳邪實在對張起靈太熟悉了，他的一舉一動，一個表情，吳邪都猜得到他是什麽意思。

他們之間的默契，存在了這麽多年，還是沒有半點消減，就好像那是刻在靈魂裏的東西，你把他遺落在角落裏，不看他，不想它，可它還在那裏，只等著哪一天你重新打開它。

習慣，其實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吳邪緩緩吸了一口氣，頭後仰靠進皮質座椅裏。

更可怕的是，我明明都懂，卻還是要故意裝傻。

夏天

記憶裏的夏天，總是伴隨著無限綿長仿佛直至地老天荒的午後的陽光。慵懶的下午，吳邪照例趴在沙發上消食，張起靈家裏的布藝沙發帶給吳邪新奇而粗糙的溫暖質感，他翻了個身，變成仰面躺著，目光投向陽臺，張起靈正站在陽臺邊上晾衣服。

他已經在張起靈家住了三天了。昨天和吳媽打電話的時候聽到吳媽的語氣已經平和了很多，想必沒有發生什麽大事，而且還有他二叔三叔在老家坐鎮，吳邪也就放下了心來。

吳媽在電話裏說她可能會再等幾天回去，又問吳邪這幾天住的怎麽樣，吳邪和她說了他住在張起靈家的事，吳邪媽媽是個很溫柔的女人，一個勁叮囑他不要給人家的家人添麻煩，吳邪通著電話，心說張起靈哪裏有家裏人，他回頭一看，張起靈就在廚房裏做飯，他不好多說什麽，含糊地應承下來，又說了幾句別的就掛了電話。

張起靈住在一個六十平米的小房子裏，一室一廳，果真像他說的那樣，他沒有和父母一起住，也沒有其他家人，當然，現在算上他就是兩個人了。

掛了電話之後，吳邪悄悄走到張起靈背後準備嚇他一跳，才一走近就聽見張起靈略帶著些無奈道：“我手裏拿著刀，小心傷到你。”

吳邪失望地“啊……”了一聲，張起靈放下刀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無奈又縱容。

吳邪實在受不了被他這麽看著，就探頭往鍋裏看，嘴上問著：“晚上吃什麽啊？”所謂無形之撩，方才致命，他好不容易在感情上開了竅，對方不知情就算了，他不好意思說也就算了，可是對方沒事就撩他一下，撩的他心裏發癢實在是……很犯規啊！

但張起靈完全沒有這種意識，他伸手揉了一把吳邪的腦袋：“糖醋排骨吧，再做一個菜，好嗎？”

你做什麽都行你做什麽我都愛吃只是拜托你不要用這麽溫柔的語氣和我說話了好嗎。吳邪內心淚流滿面，每次張起靈這麽和他說話的時候，他都有種不顧一切想和他告白的沖動。

克制克制，他想，小不忍則亂大謀，他現在還根本就不確定張起靈是直的還是彎的，如果冒昧地問了恐怕會嚇到他吧。

吳邪憂郁地看了看天，所謂少年青春期的煩惱，就是這種感覺嗎。

想到煩惱的事，吳邪就有些郁卒了，一頓飯吃的也索然無味，張起靈在飯桌上看出他的不對勁，不過以他的腦回路是永遠也猜不到吳邪到底在想什麽的。飯後張起靈去收拾碗筷，吳邪幫他洗了他們倆的衣服，廚房裏傳來碗筷清脆的磕碰聲，角落裏的洗衣機嗡嗡地運轉。吳邪躺倒在沙發上，看著張起靈忙來忙去的身影，他此刻宛如太陽下的一條鹹魚，曬完正面又慢吞吞翻過身去曬背面，充足的陽光從外面灑進來，吳邪的後背暖洋洋的。

房子雖然小，不過特別棒的是有陽臺，吳邪尤其喜歡有陽臺的房子，落地窗子清明敞亮，擺上幾盆小綠植，身姿挺拔的少年站在晾衣繩下面一件一件地把衣服掛上去，袖管高高挽起，側臉清瘦幹凈……

吳邪趴在那裏看著看著，臉就紅了，心裏抑制不住對張起靈的喜歡。

他想：啊……我怎麽能這麽喜歡他呢？

他呆呆地伸著脖子往陽臺上看，不期然和張起靈的目光對到了一起，他現在伸長了脖子的模樣特別像一只拼命從殼裏探頭出來的小烏龜，那雙平時總是烏溜溜，咕嚕咕嚕轉的眼睛此時一動不動，盯著自己發呆。

張起靈覺得好笑，咳嗽了一聲，吳邪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傻傻地看著張起靈一會，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看著別人發呆被抓到了的事實，臉色突然爆紅，鴕鳥一樣自暴自棄地把頭埋進抱枕裏，耳根紅彤彤的。

怎麽這麽容易就害羞了……張起靈有點驚訝，但更多的，是心裏突然軟下來的感覺。

他突然很想，揉一揉少年柔軟的頭發，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

畫風一去不回的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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