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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莫比烏斯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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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亂套了。

或者說, 從伊讓再次睜開眼,而一切註定著, 蘇格拉沒有完全離開的時候, 就已經亂套了——又或者更久之前, 在伊讓同蘇格拉開戰的時候。

當蘇格拉依舊盯著戰士院少年的皮囊出現在伊讓面前的時候,一切都平靜的完全沒有所有人以為的那樣。

伊讓頂著的一樣只是個少年人的皮囊,看著面前的蘇格拉甚至笑了起來,對著他說道:“穿著這兩件衣服面對面,還真是有些怪異。”

略挑了挑眉角,蘇格拉上前一步, 不動聲色地比了比自己現在與伊讓的身高差, 卻是小聲地哼了一下, 說道:“還真是難得見你這麽耐心的同我說話。”

——從前……不提也罷。

伊讓看了他一眼, 之後卻又轉開了視線, 沒有接下這句話, 只是說道:“有個很有趣的人同我說, 在同你開戰之前, 給他們一個逃離的機會。”

“你答應了?”蘇格拉的聲音略微有幾分上挑。

“我原本答應過他一個願望, 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就不會再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

蘇格拉臉上的表情變了幾分,伊讓看著他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 只是錯開視線, 又繼續說:“所以我有必要還他一個願望。”

“所以你答應他了?”

蘇格拉才問過, 就看到伊讓笑起來——或許這是他記憶之中屈指可數的, 伊讓的笑容。

“對。”

“……”

……

伊讓沒有再出現。

獸潮的事情確實如伊讓所說,當雨季完全過去的第十日,也沒有見到任何一個向帝都發動攻擊的魔獸出現。

皇室原本提心吊膽擔心,結果當每年一旦到來,就意味著大面積傷亡的雨季開始,而後又一日日平靜的過去。

在城墻之外的騎士團沒有傳來任何有關於今年獸潮的消息……

沒有損傷,沒有死亡,也沒有讓人頭疼的取舍!

“這是神的庇佑!”

站在王座上的彼得二世向著大廳之中高高的穹頂,伸出了雙手做出半是向上天祈求擁抱的動作。

透過穹頂而落下的光芒,因為玻璃折射的關系,在此時化為了一層淡淡的光幕,僅僅是從這副情景來看,確實是有一種讓人錯覺的以為這是得到了神明的回應。

這的確是神明的庇佑。

羅斯米爾在心裏面接了一句,但是他現在並不是來覆合這位陛下說這些話的。

他不確定事情到底什麽時候會發生——蘇格拉已經有所察覺了。

伊讓說過他不會同蘇格拉一同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他們之間總會有那麽一個消失,要不然就是同歸於盡。

“陛下,這並不是個好消息。”想到這裏,羅斯米爾對面前的皇帝彼得二世說道,“事實上,這是一個信號——那就是除了第一神之外,背叛者也醒來了。”

蘇格拉從來都沒有可能控制伊讓,這一點從過去的那些事情上就能夠看得出來。

如果他真的能夠控制伊讓——哪怕是伊讓創造出來的任意一樣東西,那一次的所謂戰爭都不會是從前那樣的收尾。

彼得二世從之前有幾分狂熱的狀態之中略微回過神來,他看著站在下首位的羅斯米爾,收斂了臉上的表情,之後年色嚴肅的說道:“什麽時候的事情?”

這件事情說起來特別嚴重。

從頭到尾,整個國家與教會都是在小心翼翼的維持著一個點:那就是如何讓第一神再次降臨,同時阻止背叛者的覆蘇。

在兩件事情之間,有一個非常微妙的平衡點。

當然,這些都是一廂情願的認為。

從來都不存在單獨的蘇醒。

對於這一點羅斯米爾很清楚,因為在博爾特頓那段時間裏,蘇格拉是已經蘇醒過來,只不過沒有完全掌控他的身體罷了。

當然,理由他不知道。

畢竟他說到底,在蘇格拉眼中只不過是一件“衣服”,不可能什麽都告訴他。

羅斯米爾面對著從高處一步步走下來的彼得二世,繼續保持著一個主教的姿態,冷靜自若地回答道:“就在一天前。”

就算是鬼話連篇都沒有任何的動容。

這也許就是因為是作為唯一的神明代言人的自我修養。

羅斯米爾正視著彼得二世的時候,表情認真而不容辯駁的模樣,讓這個剛剛覺得自己的王國,可能會在整個歷史上迎來最為動人的轉折點的國王,在下一秒突然發現這個轉折點叫做沒有以後。

彼得二世之前臉上看起來還略微有幾分輕松的表情一點點的,全被凝重替代,他走向羅斯米爾的步伐之間似乎都帶著說不出來的憤怒,“昨天?”

穿著的是一身國王的華服,可是就身軀的差距來看,彼得二世和羅斯米爾比起來仿佛整整大了一圈。

作為法師的羅斯米爾在他面前似乎顯得格外瘦小——仿佛一巴掌就會被拍死一樣的那種瘦小。

“這是在昨日第一神才給予的神諭。”

“……”

體格、身高已經兩人現在所站著的位置之上的差距,讓羅斯米爾不得不在回答的時候略微仰著腦袋面對彼得二世。不得不說,現在還處於中年的彼得二世,雖然不在是從前曾經沒有登上王位之前的那個雙手劍戰士,卻沒有因為這些年的國王生涯就整個變成一個弱雞。

至少他剛剛一步步逼像羅斯米爾的樣子,看起來讓人控制不住的有幾分擔憂。

簡單來說就是法師與戰士之間差距過大的對比。

“還有什麽?”

他停頓了許久,不知道是不是在壓制自己的脾氣。

畢竟背叛者伊讓再次蘇醒這件事情,這種時候才有了消極——哪怕這個消息是從第一神那裏得來的,他依舊覺得不滿。

太慢了。

“還有就是——”

羅斯米爾原本想要說的話,因為拉長了的語調一點點消失不見。

擡起頭看著穹頂之上的天空。

剛剛還是一片晴空蔚藍的模樣,而現在卻仿佛突然失去了光芒。

遮天蔽日的雲層將陽光完全遮蔽,天色也緊跟著轉換為了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昏暗。

……仿佛突然之間,黑夜降臨一樣。

耳邊悉悉索索地響起了細碎的聲響,原本等候在大廳之外的宮廷管家不顧禮節的破門而入,氣喘呼呼地模樣看起來驚魂未定。

在王宮之中的皇族們跟隨在他身後,在面前的門突然打開之後,魚貫而入。

“陛下-——”

“父王!”

“……”

吵鬧的聲音只不過是一瞬間就充斥著房間。

王後與彼得二世的兩個子嗣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等到孩子們撲倒彼得二世懷中之中,唯一落在後面的宮廷總管才強自鎮定了下來。

他咽了口口水,努力地讓自己接下來說的話不要結巴,“陛下,卡西特雅的外圍,塌陷了。”

“……”所謂的卡西特雅外圍是個什麽樣的概念,倒是第一時間就在彼得二世腦海之中冒了出來,他只是越發皺緊了眉頭,剛剛準備說點什麽,那位總管又繼續補充了一句,“然後,衛隊長傳訊來說,塌陷處的下面是完全被挖空了。有大量的抹灰孢子從廢墟裏飄出來,還有就是——”

“還有就是什麽!你難道就不能夠一次性將整個事情說清楚嗎?!”

眼前的情景讓彼得二世有些惱怒。

他的聲音變得暴躁,甚至煩躁的上前一步,仿佛下一秒就會動手一般。

不過在後面那位總管說出來下一句話的時候,他所有的兇狠與暴躁都變成了不可置信——

“因為塌陷出現的突然,有些人落入下方的坑洞裏,而後看到卡西特雅,整個城下面都是空的。”

“……”

羅斯米爾原本是看著天空的。

他看著那高高的窮地,透過玻璃之外只天空,從前明亮了現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月亮突然從西邊休憩之處緩慢地爬了上來。

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不是伊讓沒有給他時間,是他太想當然了。

那兩位會毀掉的,從來都是整個世界。

這個世界不過是他們隨手捏造出來的玩意,就算要毀去又怎麽可能有太多的顧慮呢?

這個世界不值一提。

“開戰了。”

羅斯米爾站在原地,慢慢收回視線,再次看向面前的所有人,他的表情冷漠淡然,聲音平坦無波,似乎是在宣讀聖典上的一句話一樣的從容。

甚至有那麽一點說不出來的從容。

周圍開始劇烈的搖晃起來,塵埃與建築再也無法為此結構而開始落下的各種裝飾物,隨著整個建築物的崩裂損壞,隨著原本支撐著建築的平整地面下落,整個大廳也開始四分五裂。

“……”

一陣混亂裏面,各種法術與技法作為保命的方式使用出來。

不斷砸下來的石頭與殘垣斷壁的掉落一直持續了好一陣子。

最終平靜下來的時候,他們站在一處孤零零立著的小面積平地上,邊緣望過去,是一圈因為光線的限制而看不見底的深淵。

環視過四周,彼得二世確定妻兒無佯,憤怒地向羅斯米爾走近了幾步,而後剛剛想要發怒,“你上一句話才說過,下一句話事情就發生了?!”

羅斯米爾手上一晃,丟出的煉金物品將國王阻隔在一步之外的位置,他反問:“那你以為我可以動搖神明的決定?”

“……”

這一句問話沒有回答,以至於羅斯米爾似乎想到什麽一般被惹怒,“第一神根本就不應該覆活,你們根本就是在自掘墳墓!”

“轟——!”

“嘭——”

有一束火焰從兩人頭頂看看擦過,帶著巨大的光與熱量,向著那仿佛深不見底的坑洞飛去。

剛剛還因為不知道什麽情緒而劍拔弩張的兩人同時頓了頓,目光一同鎖定著那飛過的火球,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就撞在什麽東西上。

之後整個砸在那裏四落散開,轉眼之間變成了一片火海。

順便照亮了下方的深淵。

說是深淵,其實並沒有多深,只能說是巨大的坑洞。

卻是將整個卡西特雅的地下掏空了。

那些塌陷下去的房屋與地面都堆疊著砸在一起,全都淪為一片廢墟,而剛剛那一簇巨大的火鴉就是將這一堆廢墟點燃。

而因為如此,漆黑一片的四周,就此突然有了光。

之前因為黑暗掩蓋住的一切聲音仿佛被漸漸調大了音量,其他人的聲音漸漸傳來,而魔獸的嘶吼也混雜在其中。

羅斯米爾的註意力都在下方的坑洞裏,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彼得二世,才想要直接的說一句玩笑話:看來我們榮幸的趕上見證末日的誕生。

下一秒,又有無數的如同之前的火球瘋狂落下。

是,天極火。

……

伊讓覺得自己同蘇格拉打起來,不論是從前還是過去,仿佛都沒有什麽差別。

——或許,有差別吧?

在從前記憶之中是同他以武器拼鬥的蘇格拉這一次卻是向著他發起了法術攻擊。

周圍四散的魔力元素被完全抽離,而後變為神力回歸於身體之中,雙方都是以大規模的法術砸向對方,全然不理會那些被躲避掉的法術落在這個世界上的某一處,會將那裏變成什麽樣的廢墟。

而隨著神力的運用,原本散落在這個世界之中,安撫世界法則的神力沖撞著整個世界,漸漸引起了巨大的震動。

山川與河流開始崩潰,再來就是地面的崩裂,再也無法按照之前規定好的位置停留,開始四相撞動,卷起的海浪一陣陣地直接撲向還沒有被完全被海洋撲下海底深處的地面。

耳邊是紛紛擾擾地聲音,蘇格拉好像每一句都聽見了,可是又好像沒有一句聽見的。

他面前的伊讓依舊是他記憶裏面的樣子,似乎連面無表情都吝嗇於給他一個稍微有所不同的模樣。

——不對啊,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有點慌神,不知道在想點什麽。

而後卻被伊讓擡手砸過來的迎面攻來,蘇格拉強行打起精神躲過這一擊,只是卻還來不及尋找一個相對安全的退離位置,卻見到伊讓破開那一擊法術帶起的遮天塵土,向著他沖來。

“……”

“嘭——”

伊讓手裏的是一把【長】槍,從來沒有見過他用過的東西,整體都是漆黑的顏色。

槍尾之處落在伊讓手中,而槍尖那一邊,卻是穿透蘇格拉的手掌,並著一同穿過的胸膛。

神明是沒有血的。

只不過因為使用的說到底不過是人類的身體,當伊讓手上略微用力的捏緊之後,他手中以魔力元素凝聚出來的【長】槍驟然碎裂,蘇格拉身下忽然漫開了大片的鮮紅色液體。

血液從他身體裏任何一個可以湧向外界的地方蜂擁而出,連帶著讓他原本的臉上都是。

橫流的血液讓臉上都變得一團糟糕。

“你從前從來不屑於用武器攻擊的。”

“我是會變的。”

“……”

蘇格拉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有幾分模糊。

只是伊讓的聲音還在耳邊無比清楚,他想要笑——

可是牽動著身體的肌肉與胸前起伏,卻帶來劇烈的疼痛,闊別已久的人類觸感再次回到身體的每一寸,疼痛與說不清楚的悶窒折磨著已經開始模糊不清的意識。

視網膜之中倒影著這整個世界,現在看來卻是不論多少次,最終都還是那個樣子。

因為創造了這一切的是伊讓,所以一切就都是那個樣子,因為是伊讓,所以他明明是最清楚對方的……

蘇格拉試圖偏頭望向其他的地方,可是他現在使用的身體並不支持他作出這樣的動作,大量的失血讓他的臉色開始呈現一種灰敗,他又將目光落在伊讓身上,再次開口,發出的聲音仿佛漏風的風箱,帶著荷荷地雜音,“倘若我死去,你也不會繼續在這個世界上。”

伊讓垂著眼看他,面容上沒有半點波動,只是輕聲地回答了一句,“不過是同歸於盡罷了。”

這句話聽在蘇格拉耳中,不知怎麽的竟讓他之前滿是灰白顏色的心情明亮了幾分,這一次他忍住一陣陣傳來讓他近乎眩暈的痛楚,吃吃的笑著,“莫比烏斯環怎麽走都走不到頭。”

“……”

他說的話意味不明,伊讓沒有開口接著說什麽,只是略微後退了一步。

因為穩定世界之力的剝離,開始躁動的這個世界的一切開始崩壞,不論是山河川流還是陸地海洋,全都以詭異的狀態相互撞擊著。

每一處都充斥著混亂的聲音,災亂接踵而來。

這個世界上已經聽不到呼喊的聲音再次落入耳中,伊讓感覺到從前放入世界裏穩定世界法則的神力一點點回到身上。

“最後一個問題。”

蘇格拉已經無法繼續睜著眼睛看著伊讓了,他的眼神一點點開始渙散,說出來的話也像是囈語,“為何您會醒來,赫卡婭明明對我落下的詛咒,您明明不會再出現……”

“大約是因為我想徹底毀掉這個世界吧。”

“……!”蘇格拉似乎楞了楞,而後又慢慢回過神來,笑著閉上眼睛,“這樣啊,也好……”

——你無法永久的留在這裏……若我不在,你便無法降臨在此。

而若這世界不覆存在,那麽一切都將不覆存在。

伊讓從頭到尾的目的,與其說是要與蘇格拉同歸於盡,不如說他是要毀滅這個世界。

蘇格拉想,這一次伊讓是真的對這個世界不耐煩了。

……

神明創造世界的時候,是將一切無中生有,一點點的將這個世界妝點起來。

那麽,要毀滅世界的時候,應該是什麽樣的呢?

羅斯米爾不知道。

他沒有經歷過第一次的神明之戰,也沒有足夠的想象力想象出神明抹去一個世界是什麽樣的。

卡西特雅已經是一片廢墟,無數的人類和突然沖出來的魔獸互相廝殺著,而從天落下的天極火幾乎將沾上他的一切都燃燒成一片灰燼。

沒有血,沒有哭喊。

聲音漸漸消失,還活著的不知道都是人類還是魔獸,羅斯米爾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活著的人。

屬於赫卡婭象征的月亮還高高的掛在天上,可是卻沒有光。

只是它孤零零的在那裏,周圍只有天極火隱約跳躍時候留下的光芒。

天空再沒有可怕的法術不時落下,羅斯米爾也不知道周圍還有沒有活著的人,他只知道自己還活著——

他順著坑坑窪窪的地面隨意找了個方向走了許久,當第四次還是第五次腳下一絆而沒能穩住身形,摔倒在地上的時候,羅斯米爾就完全喪失了繼續起來前行的念頭與勇氣。

臉頰貼著的地面都泛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冰涼味道,那味道順著鼻腔一點點漫入身體裏,而後又落入血液被傳遞到了四肢。

【滴答,滴答。】

——看起來就像是照鏡子一樣。

——怎麽看怎麽都覺得相似。

——就像是面對著過去呢。

【滴答,滴答。】

與蘇格拉第一次見面之時聽到的莫名其妙的話語從記憶的湖水深處漂浮上來。

最終糾纏著,在羅斯米爾最後的意識之中定格,只剩下了一句話。

“這個莫比烏斯環在你這裏剪斷了。”

“什麽?”

“伊讓似乎對你另眼相看。”

“大概。”

【滴答,滴答。】

【滴答。】

【答。】

世界停下來了,再也不會向前,也再也不會向後,這個世界上擁有的一切,最終歸於一片什麽都沒有的空白。

創造這個世界的神,將這個世界抹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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