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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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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好似靜止。

遠處的甘夫人不能置信的瞪大眼睛,她的神情模糊在宮苑紛飛的柳絮裏。

那名正要攙扶蕭妙磬的侍婢,在短暫的怔忡後,還是扶起了蕭妙磬。只是她在蕭妙磬站好後,便跪了下去。

而在她扶起蕭妙磬時,周圍的侍衛們亦全都退開,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跪下去。

長公子回來了,便誰也不會再聽甘夫人的話。甚至不少人在心裏慶幸,他們終於不必再按著甘夫人的命令,為難甄夫人和亭主了。

唯有那個斬了蕭妙磬馬的侍衛,這會兒身體發抖。

隨著甄夫人也被扶起來,那輛馬車靠近。

隨後,車夫下車,將蕭鈺接下車來。

親眼見到哥哥,莫大的狂喜夾雜著劫後餘生的感動,催得蕭妙磬險些落淚。

她咬了咬唇,把淚水逼回眼眶,嘶啞喃喃:“大哥……”

所有人都跪下去了,除了蕭妙磬和甄夫人。

偌大的開闊宮苑,一時靜的肅穆,只聞輪椅行過地面發出的聲響。姜敘已跑了過來,替蕭鈺推輪椅。他們所行之處,有稀疏的柳絮隨風落下,劃過蕭鈺的衣衫袖角。

蕭鈺手中撫著一塊美玉,那是一塊絮紋奇特的岫玉,是蕭鈺年少時因緣巧合得到的。後來這塊玉素不離手,多年下來,已被撫得溫潤光滑。

而蕭鈺此人,在世人眼裏,也正如浩然之玉那般,明明不是霸道的氣場,卻就是有控場的魔力。

打從他現身開始,便仿佛恢弘的建業宮淪為背景,跪在地上的眾人則發自內心的順從。

他從影影綽綽中穿行而過,來到蕭妙磬面前。

蕭妙磬鼻子一抽,紅著眼睛跪了下去,雙手扒在輪椅把手上,仰臉向蕭鈺喚了聲:“大哥。”

剛經歷那麽一遭,蕭妙磬已是發髻散亂。髻間簪子被她拿去紮了馬匹,鴉發裏只剩幾顆松散的米珠,其中還有一顆磕掉了一半。

她臉上染著薄汗,沾了塵土,眼角妝容都花了,和紅通通的眼周交雜在一起。而她的脖子和鎖骨上,被噴濺了馬血,衣領上同樣有斑駁血跡。

蕭鈺微鎖眉打量蕭妙磬,當看到她胳膊上露出的擦傷時,眼神明顯黯了下。

“先回去歇著。”他輕聲道,看了眼甄夫人,後者也是一樣的狼狽。

“送甄夫人和亭主回去,請醫女。”

跪著的人聽到蕭鈺的命令,無人不從。剛才還對蕭妙磬和甄夫人窮追猛趕的侍婢,這會兒服帖的攙扶起兩人,送她們回去。另有人忙去通知醫女。

蕭妙磬被一個侍婢扶起來,她沒有立刻走,而是擔心的看著蕭鈺。

她眼中的擔憂神色,落在旁人眼裏,大約會覺得她是在擔憂蕭鈺會不會也想將她送去洛陽。

但在蕭鈺眼裏,他清楚的知道蕭妙磬是在擔心什麽。

這個妹妹,他太了解了。她會為他和甘夫人母子間的關系而擔憂,每每他維護她時,她總是擔憂他要如何面對甘夫人。

蕭鈺輕輕笑了:“沒事,你先回去吧。”

“母親她……”

“沒事。”蕭鈺撫了下蕭妙磬的肩膀,“去吧。”又添上一句,“父親與我皆不會送你入洛陽宮,你好好歇著,稍後我去看你。”

蕭妙磬猶然擔憂,看了甘夫人一眼。隔著稀疏的柳絮,都好似能感受到甘夫人崩潰的狀態。

蕭鈺目送蕭妙磬和甄夫人離去,隨後,視線便落在了那十六人擡的花轎上。

擡轎的人自然也都跪下了,艷紅的轎子矗立在那裏,上面一團團紅綢布被風吹得輕輕搖曳。

“擡下去,拆了裝飾。”

蕭鈺又看向那些端著嫁衣頭面的侍婢們,“這些亦都收了,亭主入洛陽宮一事作廢。”

視線隨之移動到侍衛們身上去,“你們是聽了母親的命令,我便不罰你們。只是以後,不得再做出傷害亭主的事。”

侍衛們紛紛答是,唯有那個用斬.馬.刀斬了馬腿的,將頭磕在地上不敢言語。

蕭鈺看了這人一眼,墨眸深處是有一泓冷意的。他又看了眼那匹馬,馬斷了腿,縱然不死,也是廢了,著實可惜。

“將這裏清理幹凈。”

他下了命令,眼角向持斬.馬.刀的那人一斜,“自去領罰。”

那人腿一軟,心裏卻是松了口氣,磕頭道:“謝長公子不殺之恩。”

蕭鈺沒再看他,而是喚了身後的姜敘:“述寧,推我去母親那邊。”

“是。”

姜敘看了眼遠處的甘夫人等人,內心裏忍不住為蕭鈺捏了把汗。

這母子倆,這些年沒少為亭主沖突。雖說都是甘夫人做得不厚道,但甘夫人到底是長公子的生母。

更嚴重的是,最近甘夫人跟變了個人似的,尤其激動易怒。長公子剛拆了她的臺,再這麽迎上去,真怕是一場暴風驟雨啊。

惴惴不安推著輪椅,卻見輪椅上的蕭鈺始終鎮定坦然。

蕭鈺緩撫掌中美玉,如畫眉眼裏毫不掩飾此刻的心情。

甘夫人身旁的妾室們在這種時候是不敢插話的,蕭鈺看向她們,“請各位庶母都回去吧。”又看向自己的弟妹們,“你們也是,都回去。”

眾人莫敢不從,蕭繹不在,整個建業宮便是蕭鈺主事,說一不二。他們相繼欠身施禮,一起告退。

倒是蕭銀瓶撅嘴叫了聲:“大哥!”

聽她語調,像是接下來要說“你好偏心”。她生母豐氏趕忙一扯蕭銀瓶的袖口,將她帶走了。

只剩下蕭鈺和甘夫人母子。

甘夫人身子發抖,仿若搖搖欲墜,崩潰的表情中透出濃濃的怨恨和委屈。

蕭鈺無聲輕嘆,由衷說道:“兒子向母親請罪,母親要如何責罰,我均無怨言。只是這次,母親做得太出格了。將添音送去洛陽宮,便是給了厲太師一枚牽制我蕭家的籌碼,更是令世人以為蕭氏軟弱可欺。母親不是不識局面之人,實在不該明知有錯,還偏要錯到底。”

在蕭鈺說話時,姜敘已默默的退了好幾步,有點怕甘夫人會如雷鳴般暴起,他下意識遠離些。

但甘夫人卻笑了出來,她流出眼淚,笑得無比苦澀而哀痛。

她指著蕭鈺說:“我生的好兒子!”

被生母這樣慘笑指著,蕭鈺眼中浮現出愧疚和難過,他道:“我送母親回同心殿。”

這天,同心殿裏的甘夫人瘋狂到極點。

她在回到同心殿後,向蕭鈺發作了。

殿內只有他們兩個人,殿門緊閉,無人能親眼目睹那是怎樣的雷霆暴雨。

但甘夫人時而尖利到嘶啞的喊叫,那些器物被重砸,陶瓷破碎的紛響,無不說明內中是何種情形。

殿外的侍婢宮媼們皆噤若寒蟬,如泥胎般的佇立。每當有重砸聲響起,她們便不能遏制的輕輕冷顫。

姜敘同樣如此,他試圖貼在門上聽聽裏面說了什麽,但只能聽清甘夫人的咆哮。

蕭鈺的聲音始終不大,始終鎮靜,這或許是唯一能令姜敘稍稍放心的。

甘夫人最近,情緒太過不穩了。

姜敘默默嘆氣。

一直到最後,殿中的混亂響聲漸漸停了,蕭鈺打開殿門。

他說的最後一席話是:

“母親知道麽?其實添音大可不必帶著甄夫人強行逃離建業宮,她只需要挾制您,她們母女就能全身而退。”

“她很聰明,也一定知道這樣做效果最好,但她沒有這麽做。”

“她不想我為難。”

“這些年,她何嘗不是夾在我與母親中間,寧可犧牲自己一些,也不願增加我與母親之間的沖突。”

“母親也累了,好好休息。不論如何,您始終是我的生母,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維護您。”

姜敘連忙過來,給蕭鈺推輪椅。

蕭鈺最後的一句話,姜敘也聽明白了。

甘夫人這次鬧得太過,待主公回來,與甘夫人之間定又是場暴風驟雨。

長公子無論如何都會維護甘夫人。

父親、母親、庶母、妹妹……

長公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述寧。”蕭鈺的聲音令姜敘回神,“去朝熹殿。”

蕭鈺到朝熹殿的時候,醫女已經為蕭妙磬看過了。

蕭妙磬除了右臂上有處擦傷,索性沒有傷到別處。

換了幹凈的襦裙,用一根簪子簡單綰起頭發後,醫女為蕭妙磬上藥。

上藥前,是要先倒點酒水清理傷口的。

酒水接觸傷口時帶來的劇痛,令蕭妙磬臉都團起來了。她咬牙沒出聲,這時候正好聽見殿外的侍衛向蕭鈺和姜敘問安。

她下意識開口,卻先帶出一聲疼痛的“噝”聲,忙壓住音量,緩了緩說道:“大哥、姜太守,請進。”

她的朝熹殿是沒有門檻的,便是為了方便輪椅進出。很快姜敘就推著蕭鈺進來了,姜敘向蕭妙磬行了禮後,便老實的去到殿外。

蕭鈺見蕭妙磬狀態尚可,也是放心了些。面對這個偏寵的妹妹,他總是會不覺間柔和些許。

如漱石般溫朗好聽的聲音,帶著絲微笑,低低喚她:“音音,為兄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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