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言以前的確是放肆任性， 對從前那些短暫的情緣也好得離譜。可那種患得患失， 想要得到更多， 掌握全部的感覺，她只在顧沁楓身上體會過。

如果說從前那些都能夠稱得上是喜歡的話，那麽現在對顧沁楓的這一份感情足以稱得上是愛了。只是這份愛的不安定因素太多， 就連沈暮言自己都知道， 顧沁楓顧忌著的， 就是她血液裏的不安分。

沈建柏見沈暮言躺在搖椅上皺著眉頭，心下好奇，坐在一旁問道：“暮言，怎麽了愁眉苦臉的？誰欺負你了？”

沈暮言微微睜眼，懶懶地說：“沒人欺負我，我自己煩呢。”

“喲， 來跟爸說說， 爸給你出出主意。”沈建柏拍拍她的腿， 滿臉好奇加疑惑，難得他這個女兒也有煩惱的時候， 哪能不好奇？

沈暮言有些發楞，忽然坐了起來盤著腿，用前所未有的認真模樣道：“爸， 我不想再玩了， 我有一個喜歡的人，不是男的。我知道你一直想給我掰回來，可是我就是喜歡她， 我沒辦法改了，以前那些人跟她比起來連小拇指都比不上，我就是想跟她在一起……”

她越說越委屈，隱隱還有些要撒嬌的樣子，讓沈建柏瞪大眼睛差點要嚇得坐在地上。

女兒以前跟一些人廝混過，男男女女都有，沈建柏從生氣到後來試圖給她介紹男朋友，都不起作用。最後他認命了，只希望她能找一個至少人品好一點的人，男人女人都好，能安穩下來最好。

“是跟你有緋聞的那個顧家女兒麽？”沈建柏問道。

“對，是她。”沈暮言說起顧沁楓，眼睛又像冒了光似的，可沒一會兒又萎靡下來。

“不是都跟你在一起好久了麽？接吻照都上娛樂新聞了，你還愁眉苦臉做什麽？”沈建柏沒好氣道，卷起手中報紙敲了敲她的腦袋，“你是不是又做什麽傷害人家的事情了？”

沈暮言本來立刻就想要脫口而出的“沒有”硬生生地被咽回肚子裏，她哪裏舍得去傷害顧沁楓，但自己的過去卻是橫在她們兩個人之間的心結，讓顧沁楓總是猶豫，總是逃避。

“沒有，只不過她一直沒有跟我說清楚我們的關系，我們一直都只是朋友。我又答應了她，絕對不再逼問她……”她苦笑一聲，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趾頭發呆，看起來落寞極了。

沈建柏真是恨不得一棍子打醒她，手邊沒有棍子，他幹脆掐住沈暮言的耳朵，在她嗷嗷叫喚的時候訓道：“人家顧沁楓好好一個女孩子，不喜歡你的話誰跟你傳緋聞這麽長時間？你想想你以前對你那些狐朋狗友跟對她有什麽區別？愛情是說說就算的麽？你做了點什麽實質性的事情讓她知道她跟別人是不一樣的麽？沒有吧？一點安全感都沒有你讓人家怎麽相信你？”

他一口氣恨鐵不成鋼地說了一大堆，沈暮言捂著耳朵直喊疼，可沈建柏的話她倒是真聽進去了。

因為她記得郁宛央剛離開的時候，她問過舒懷臻，到底是為什麽，經歷過一段婚姻的舒懷臻會這麽輕易地相信郁宛央，郁宛央也是那麽輕易地去相信騷擾過自己的男人的妻子。

她記得很清楚，那時神情淡然的舒懷臻眼底深藏著一抹思念，目光放向落地窗外的遠方，淡淡道：“因為安全感。我們身上都有一種能夠讓對方安心的感覺。這種感覺不受身份影響，它讓我們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只想要遵循心裏最真實的感受。”

安全感，或許她欠顧沁楓的，看起來很難辦到，可卻又並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東西……

沈暮言在思考著人生，而此時的舒懷臻在宋蘭英家裏正要拜別。

她看著腕表從沙發上站起身，對宋蘭英笑笑，說道：“時間也不早了，我該回去了，阿姨不用送，我自己出去就可以了。”

“好，那懷臻你路上註意安全。”宋蘭英也不推辭，站起來正要目送她離開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麽，忙說道：“哎，你看我，差點忘了今天烤了點小蛋糕。懷臻你再等等，我給你拿一點，你拿回去給你爸媽嘗嘗……”

她邊往廚房走邊笑道：“這個蛋糕不怎麽甜，你媽媽應該會喜歡的，上次她就告訴我不喜歡太甜的，這次啊，我專門為她的口味做的……”她把早就買好的紙盒打開，小心地將蛋糕一一放入，打包好之後才拿出來給在客廳等著的舒懷臻。

舒懷臻沒有拒絕，接過袋子提在手裏，微微一笑道：“謝謝阿姨，我媽在家一直都誇阿姨手藝好，這次看來又有口福了。”

郁宛央離開之後，黎婧閔多次登門拜訪。

從最初的對女兒的感情感到困惑，再到後來跟宋蘭英相談甚歡，為她的婚姻感到憐惜，又聽了許多宋蘭英訴說曾見過的舒懷臻跟郁宛央之間的相處，最後竟也潛移默化地接受了女兒這段感情。說到底，也還是逃不過對女兒的疼愛。

宋蘭英露出笑意，拍了拍舒懷臻的手道：“這是婧閔擡舉我了，她如果下廚啊，做出的東西比我的要好吃多了。”說完又忽然想到了什麽，順口說道：“如果宛央在的話，也一定會喜歡你媽媽做的菜，她一向最喜歡跟我研究廚藝……”

她微笑著的面容和舒懷臻唇邊的淺笑似乎因為這句話而僵在那裏，久久不言。

舒懷臻捏緊了手中的袋子，過了半晌才輕聲說道：“她會回來的，她答應過我，很快就會回來。”

宋蘭英心疼地摸了摸舒懷臻的頭，低聲重覆著：“是啊，她會回來的，會回來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都兩年了，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麽過這麽多個日日夜夜的……”

郁宛央走的時候只見了舒懷臻一面，就連她這個母親，得到的也不過一條語氣沈重的道歉短信。

她知道，見得太多也就舍不得太多。可即便這麽害怕舍不得，郁宛央也還是在臨走前去見了舒懷臻。

舒懷臻淡淡一笑，眼中一時酸澀，微仰起頭遮掩，輕輕吸了吸鼻子，說道：“等她回來，我是一定要懲罰她的，到時候阿姨可不要護短。”

宋蘭英欣慰笑笑，說：“當然不會，現在你也是我的女兒。再說了，要護短啊，當然也要先護著你，畢竟連我都想要好好訓她一頓。”

忍下喉中有可能隨著話語溢出的沙啞，舒懷臻註視著宋蘭英，正要開口再度告別的時候，宋蘭英忽然說道：“懷臻，倘若你認定了宛央，那就隨她一起，叫我一聲媽吧。我愛我的女兒，你為她做的我都看在眼裏，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想不到還會有誰這樣愛她，還有誰比你更合適與她相處到老……”

郁宛央剛離開時，舒懷臻來見過宋蘭英，雖然與往常的模樣並無二致，可宋蘭英看得出來，舒懷臻在生生忍著自己的情緒。有些東西舒懷臻是不會過多顯露在旁人面前的，這是她的性情，也是她在硬撐著的堅強。

舒懷臻怔了好一會兒，眼裏的驚喜一點一點沈澱，笑容誠摯，“其實現在也沒有人比我更怨她，我要做的就是等她回來，然後好好懲罰她。”她頓了頓，眼底染上笑意，輕聲問道：“你說是不是，媽……”

從宋蘭英那裏出來，舒懷臻便開車回舒家。

郁宛央不在的日子裏她大多時候還是回到父母家裏住著，只不過更多時候是陪著黎婧閔說說家常，極少時候舒和泰會主動叫她，況且在郁宛央走之後，父女之間也總是少了那麽一些親近。

她把從宋蘭英那裏拿回來的蛋糕交給李姨，囑咐好明天再給黎婧閔吃之後上樓要去書房拿點文件回房，打開門卻見到舒和泰在裏面。

她本來打算默默關上門離開，但舒和泰面前的筆記本電腦發出的聲音卻讓她楞在那裏。

“星璇，倘若我不是無權無勢的戲子，你不是有錢有勢的卓府大小姐，我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這麽難……”

這溫柔的女聲充滿了求而不得的惆悵，仿佛早已預見到未來終究會因著雲泥之別的身份而不得善終。

舒和泰輕輕擡手按下空格鍵讓影片暫停，擡眼望向靜靜站在門口的舒懷臻，他眉眼間有著少見的慈藹，緩慢開口道：“她的演技很精湛，情緒收放自如，我陸續看了幾部她出演過的影片和電視劇，尤其喜歡《昔言》這部電影。”

他說著，慢慢站了起來，伸手拿過桌上的杯子，目光一直停留在舒懷臻身上。

舒懷臻淡淡一笑，說道：“她一直都很優秀，無論是當初在演藝圈，還是如今在商界。”

舒和泰不置可否，想到這些天的新聞，他眼底湧上一些欣慰，一聲輕微的嘆息響起，他說：“懷臻，你是我的女兒，我能夠為你籌謀到我白頭，可誰能守你到白頭？是她，不是我們。

我再縱容你，再愛屋及烏，我都不能不為你的將來考慮。一個家庭是需要保護的，我如果哪一天沒了那個能力，至少還有你媽在。

可當我們兩個老人不在了，你一個人撐起你和她的將來，你能撐多久？凡事總有個萬一，她一絲一毫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遲早有一天要成為你的軟肋。”

他的面容顯得有些疲憊，眉頭緊皺著看向舒懷臻，後者也蹙著眉，沈默不語。半晌過後，他才舒了口氣道：“還好，宛央這個孩子沒有讓我失望。她做得很好，她沒有向你低頭，獲取你任何的幫助，她的努力比起當時剛接手盛光的你有過之而無不及。”

舒懷臻凝視著他，好一會兒才又勾起笑容，話中滿是因為郁宛央得到肯定而生的驕傲，“我一直都相信她能夠做到，即使沒有我。”

這是自己的愛人啊，這是自己幾百個日夜都心念著的人，在聽到舒和泰肯定郁宛央的那一刻，舒懷臻無比地思念著她。

舒和泰笑了笑，對她說：“等她回來，常帶她來家吃飯吧，免得這孩子對我有陰影了。”

“爸，你說什麽……”舒懷臻登時睜大了雙眼，喜悅和震驚充滿了她的雙眸，一時間許多情緒都湧進她的心房，然而最強烈的喜悅終究還是稍微占據了上風。她握緊了門把手，努力地看著書桌後面舒和泰的神情，像是在確認自己聽到的不是虛幻。

而似乎是在確認著舒懷臻的不敢置信，舒和泰又說：“懷臻，我要的從來都不是拆散你們，我只是希望你們的未來不會被一些完全不必要發生的事情所影響。”

舒懷臻眨了眨眼，唇邊的笑意越發暖了起來，舒和泰見狀，微笑著坐了回去，按下空格鍵，影片繼續播放著。

在影片婉轉輕柔的插曲中，舒和泰聽到舒懷臻在郁宛央離開以來第一次輕聲而認真地說：“爸，謝謝，晚安。”

當書房門徹底閉合後，舒和泰的目光仿若透過屏幕望向了兩年前的自己。

他聽到舒懷臻跟郁宛央的事情之後，輾轉難眠，震驚過，憤怒過，更幾乎沖動過。不過短短幾天，他就像是經歷了一次輪回，嘗遍了人世間所有的暴戾情緒。

他做過許多以分開舒懷臻和郁宛央為目標的打算，只是所有的計劃都敗在舒懷臻曾經說過的幾句話上：

“無論是對這段婚姻的開始還是對今天徹底的結束，我都不後悔。它開始的時候我是真的想要讓它持續一輩子，它結束的時候，我也是真的不願意再繼續。”

舒和泰所有的計劃都在一夜之間萎靡下來，他認輸了。

即使在一個錯的人身上浪費了幾年都不曾後悔過的舒懷臻，他怎麽舍得讓她再花費不可預計的時間，來爭取因為他而導致分離的愛人？

她不後悔，但作為她的父親，他不舍得。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今天沒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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