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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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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皇帝的問題,譚盛禮不知從哪兒說起,上輩子他已讀遍萬卷書,還做過會試主考官,本比在場的考生更具優勢,以他的學識本就占了便宜,怎麽好意思占盡所有便宜?假如他全力以赴高中且摘得狀元,讓那位為了狀元寒窗苦讀日學不輟的讀書人做何感想,他的參與已經擠掉了一個人,不該再得寸進尺,不答最後三道題是他心裏還存有廉恥心罷。

再者,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屬於他的數百年已經過去了,而年輕人的數百年才剛剛開始,不該因為他而阻礙其他人該得到的名次。

狀元非他所想。

這些話不便在金鑾殿說,他低下頭,小心翼翼斟酌措辭。

殿裏寂靜非常,大臣們也在等譚盛禮的回答,可是譚盛禮就說了幾個字,“於學生而言兩題足矣。”

要不是譚盛禮容色真至誠懇,他們會以為他目中無人,以留三道題不做仍然高中的結果來羞辱其他讀書人知識淺薄,好比對弈,善弈者讓不善者半數棋子最後仍然贏了,旁人不會誇善弈者棋藝精湛,只會譏諷嘲笑不善者的不足,譚盛禮這番話很容易引起歧義。

多少人都抱著極大的惡意揣度別人哪,可此時看著那身素雅的長衫,溫和儒雅的面龐,沒人將其往壞處想,也沒法將他往壞處想,他們也算了解譚家的情況,帝師在時風光無限,帝師去世,譚家迅速沒落,落魄到長女被休,幼子坐監的下場,要不是走投無路,譚家這位老爺怎麽會等到近不惑之年才下場參加科舉……至於只答前兩道題……大臣們能想到的就是譚盛禮謙讓其他人,科舉改革增添明算考試,天下讀書人叫苦不疊,抱怨試題難不會做。

據說譚盛禮能默古籍,通曉古今,以他高風亮節的性子,未嘗不會有謙讓的心思?與其夾有私心遙遙領先,不如退幾步贏得堂堂正正,這是正直的人都會有的想法,而世上又有誰比譚盛禮更正直呢?

早已面露倦態的工部尚書再次開口為譚盛禮說話,提議欽點譚盛禮為新科狀元,他的聲音渾厚如鐘,盡管口齒不甚清晰,但不妨礙譚振興聽懂了,連連點頭,要不是擔心沖撞了皇帝,早扯著嗓門大聲表達自己觀點了,狀元和榜眼都是他們父子的,敬老尊賢,他做榜眼天經地義,不值得大費周章的討論。

輸給別人他或許不服氣,輸給譚盛禮他心服口服,恨不得催皇帝爽快點,別磨磨唧唧的,要知道從清晨出門到現在他還餓著肚子呢,再站下去,他怕自己餓暈過去,那就真正犯忌諱了。

他撅了撅嘴,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

皇帝註意到他表情,問他,“是否有話想說?”

譚振興彎腰作揖,“明算這門我僥幸多答對了一題,但從策論文章來看,我比父親遠遠不足。”盡管策論和明算比重相同,但論兩門成績譚盛禮更好,譚盛禮的文章震撼,引出的道理發人深省,譚振興每次讀完譚盛禮寫的文章都有種不配為人的感覺……

他要達到那種效果,只能靠嘴罵……

由此可見,還是譚盛禮更厲害,他自嘆不如。

皇帝不動聲色重新比對兩人文章,說來神奇,譚盛禮的文章他讀了三遍,越讀越愛不釋手,他明明比譚振興大不了多少,心態更像是老者的心態,因為譚盛禮的文章更表述到他心坎上,他按下心底真實情緒,問譚盛禮,“和兒子同場科舉有何感受?”

戰場上無父子,考場又何嘗有父子,之前就發生過父子同場科舉,兒子高中父親落榜結果郁郁寡歡而亡的事兒,彼時兒子已入翰林,為此告假回鄉丁憂守孝,聽說那件事後,他唏噓不已,君子不怨天不尤人不嫉妒,兒子高中光耀門楣是好事,卻因自己心頭那點不忿釀成慘劇,如今凝視著譚盛禮平易近人的眉眼,他又想起那件事來。

同樣的事兒發生在譚家父子身上,該會有不同的結局罷。

他沈吟不語,但聽譚盛禮答,“既覺得羞辱,又倍感榮幸。”

覺得羞辱是譚辰清好逸惡勞,年少時不發憤圖強,他若勤奮些早考取功名如何會等到兒子長大成人父子同場考,榮幸的是孺子可教,譚振興他們雖有些小毛病,但學習肯下功夫,還有得救。

皇帝再問,“名次不如他可會不甘心?”

“長江後浪推前浪,學生為之高興,如何會不甘。”子孫有出息,家族興盛,該是所有長輩的心願,怎麽會心生不甘呢?

皇帝默然,又去看譚振興,後者心領神會,畢恭畢敬地作揖,“學生亦如是。”

像他文章所寫的那樣,有父親時刻在身旁教誨是最值得開心的事兒,哪怕他滿頭白發牙齒掉光也不會改變這個想法,譚振興道,“狀元之位,父親當之無愧。”

“受之有愧……”譚盛禮拱手,臉色誠懇。

盡管譚振興性子不夠穩重,答對三題是事實,譚振興若是狀元乃他應得的,作為父親,譚盛禮為他開心。

“兒子的學問是父親教的,父親不是狀元兒子豈敢稱狀元?”譚振興的聲音擲地有聲。

父子兩互相謙讓,最後還是由皇上定奪的,明算這門,譚振興答對三題更出彩是事實,可策論文章格局略小,比譚盛禮遜色許多,欽點譚盛禮為新科狀元,他為榜眼,而龔蘇安為探花。

毫無疑問,譚家成了殿試最大的贏家,父子一門三進士,可媲美史上有名的蘇家……

杏榜貼出,京裏的讀書人驚呆了,眾所周知,江南和魯州兩地的讀書人為狀元熱門人選,連個探花都沒拿到,盡管兩榜進士仍然以兩地讀書人居多,但打破了兩地出狀元的說法,綿州讀書人頓覺揚眉吐氣臉上有光,為看狀元游街,特意沐浴洗漱後穿了身自認為體面的衣衫去街邊候著。

街道兩側都是黑壓壓的人頭,蔣舉人顯得尤為激動,不知道的以為是他中了狀元。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坐在馬背上,看著沿街穿得姹紫嫣紅的人們,譚振興突然想到了這首詩,經過蔣舉人他們身邊,他笑靨如花的揮手,不忘小聲告訴前邊的譚盛禮,“父親,是蔣舉人他們。”

他沖蔣舉人他們挑眉,恨不得和他們分享件喜事:方舉人落榜了,這會兒正躲在角落裏偷偷抹淚呢!

但因很多雙眼睛看著,他不敢俯身和蔣舉人他們說話,只能在心裏偷樂。

游街的順序是以名次來的,狀元最前,榜眼次之,探花其後,龔蘇安作為徽州能考中探花也算徽州之光,徽州讀書人張揚的沖其搖著折扇,齊聲喊其名字,誦其詩文,聲音不高不低,但在嘈雜的議論聲中,他們的聲音就略顯突兀了,譚振興回眸,禮貌道,“龔兄人緣真好!”

奈何龔蘇安臉色發青,難堪至極,譚振興以為他身體不適,關心的問了句,龔蘇安寡淡地回了兩個字,“沒事。”

但怎麽會沒事呢,明明他答對了所有題,即便文章不行,但以明算的優異成績,新科狀元應該是他,而非譚盛禮和譚振興,望著前邊那道背影,龔蘇安心頭咬牙,偏譚振興不懂,擔憂道,“沒事嗎?我看龔兄氣色不好……”

想到某種可能,他了然地挑眉,小聲地說,“是不是餓了?”

龔蘇安:“……”

“老實說,我也餓了。”從清晨到現在,他連口水都沒喝呢,連續考四個多時辰,被欽點為榜眼後就騎馬游街,這會兒餓得不行,可惜身上沒有帶吃食,他鼓勵龔蘇安,“先忍忍吧,待會就好了。”

龔蘇安:“……”

“你真不是餓著了,臉色真不太好呢。”

龔蘇安:“……”

不想搭理譚振興,龔蘇安偏頭看向街上圍觀的百姓,順著他視線望去,譚振興再次開口,“找點事轉移註意力是個好辦法,看到穿藍色衣衫的小男孩沒,他仰慕地沖你微笑呢。”

龔蘇安:“……”

不想和譚振興多聊,耐不住譚振興話多,龔蘇安不得不找話題說,“明算五道題,三題無解,譚榜眼沒懷疑過自己答錯了嗎?”

他瞄了眼譚振興的考卷,五道題譚振興答到最後都是無解,殿試考卷,敢寫無解的考生恐怕就譚振興了吧,像他答完五道題,卻因自我懷疑而不敢把無解的答案寫在考卷上,譚振興就不懷疑嗎?

“我明算再差不至於差到三道題做出來是無解都不相信吧,那就不是差,而是蠢了。”

龔蘇安:“……”

譚振興沒看過龔蘇安的考卷,不知他原本五道題都答對了的,沾沾自喜道,“我從最後道題開始做的,連續做完三道題都無解,以為所有題都無解呢……”也是他犯渾,看三道題無解後便想當而然認為所有題都無解,如果他靜心好好答,五道題不是問題。

父親說得沒錯,他不犯渾是沒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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