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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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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振學不卑不亢,劉明章想起前兩日魯學政布置的算學題,提議魯學政以此為題。

此題偏難,幾個學生都不會,魯學政也未曾給他們解題分析,拿出來探討省了他解惑的功夫,魯學政覺得甚好。

扶著譚振業的譚振興額頭急出汗來,比詩多好偏偏比算學,擺明了劉明章故意設套呢,譚振學就不該往套裏鉆,然而話已經說出去了,不好反悔,而且魯學政在,太過執著未免有失禮貌,他側著身,屏氣凝神的聽劉明章出題,生怕劉明章出道千古無人解的題故意發難。

他繃著臉,如臨大敵似的。

結果聽完題,他笑了,笑容得瑟,就差沒笑出聲了。

《九章算術》最簡單的題:今有竹高九尺,末折抵地,去本三尺,問折者高幾何?

這類題,譚振興閉著眼睛都會算,以為劉明章會出難的題,不過爾爾,他撇撇嘴,只覺心思清明,心曠神怡,揚手順了順發髻,擡腳欲上前作答,袖子被譚振業拉住,譚振業楚楚可憐地說,“大哥,我腳疼,你幫我瞧瞧是不是腫了。”

譚振興:“……”大敵當前,譚振業竟出亂子,他不耐煩地蹲身,撩起譚振業褲腳,皮膚白白的,沒有丁點紅腫跡象,擔心自己眼神不好,又撩起另外條腿的褲腳,對比過後,確實沒有腫,他和譚振業說,“沒腫……”

隨著他話音落下,前邊劉明章又說話了,“現有竹子高九尺,折斷的末端撐著地,離地面的竹根三尺遠,問折斷處離地面有多高?”

剛剛問過,現在又說,莫不是怕他們聽不懂?

真是欺人太甚。

他吸口氣,捏了捏譚振業腳踝,“是這疼嗎?”

譚振業點頭。

譚振興輕輕揉了兩下,沒有任何變化,“待會回家敷點藥膏罷……”確認譚振業沒有大礙,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欲作答,卻被譚振學搶了先,譚振學聲音張弛有度,“高四尺。”

是了,高四尺,和自己答案相同,譚振興投以個欣慰的眼神,回頭分析這道題的解法,然後就笑不起來了,這道題的難度遠不如舒樂府府試的明算題,他們是正兒八經的秀才,劉明章出這種簡單的題來考他們,分明是瞧不起人。

譚振興恨得磨牙,想到譚佩珠的話,硬是忍著沒發作。

答案已出,魯學政的幾個學生面面相覷,看譚振學的眼光變得不同起來,這兩日他們都被此題所困,硬是找不著破題之法,因為他們當中無人擅長算學,而且明算在府試比重不大,答得不好靠貼經墨義也能挽回,眼下科舉改革,明算比重大,他們前不久拾起這門功課,難得堪比孩童啟蒙。

沒想到譚振學不假思索就說出了答案,幾人心情覆雜。

便是魯學政都驚於譚振學的敏捷反應,半晌不到譚振學就能將答案脫口而出,沖著這點,他的學生無人能比得上,思及此,魯學政臉色稍有些許難堪,自己稍遜譚盛禮就罷了,他教的學生比譚振學差這麽多,委實臉上無光。

無人說話,氣氛有些凝滯。

但聽譚振學又道,“不瞞大家說,此題曾在我們的功課裏出現過。”

難怪如此。

其餘人松了口氣,完全不知自己為何松口氣。

看眾人表情,譚振興又急了,做過又怎麽了,也是他們贏了,想他們家個個聰明絕頂,怎麽就攤上譚振學這種榆木疙瘩了。

譚振學胸襟坦蕩,魯學政不好占他便宜,坦然道,“雖說是這樣,能記住所做過的功課也是你們的本事。”他在城裏開課到現在,多少人還拿著他講過的功課來請教,在場的學生,沒有誰敢拍著胸脯保證自己能記住所有功課,這點來看,譚振學強多了。

而且觀譚家其餘人反應,這題他們都能做。

比算學,他的學生輸得徹底。

魯學政問,“你說這道題你們做過,那你們如今的算學功課有哪些?”這道題他們會,說明他們學得更深,魯學政不禁好奇他們深到哪種程度了,院試過後,他專程托人翻了翻譚家眾人的府試考卷,除去譚盛禮外,譚振興和譚生隱錯了不少,但和往年比,兩人在案首之上。

如果不是對算學感興趣的人,少有人鉆研這門,要知道,府試最後道題到現在都無解,其他地方也沒人答出來。

譚盛禮在算學這門的造詣,已經達到進士水準了。

想不到教出的學生也好不遜色。

魯學政不由得想知道譚振學答到何種水平了,故而有此問。

譚振學想了想譚盛禮這兩日布置的功課,隨意說了題,魯學政皺眉思索許久,問譚振學,“是《九章算術》裏的內容嗎?”

“不是,父親偶然翻到本古籍,覺得有趣,要我們多看看……”

父親學問深不可測,功課的難度也不同,院試過後,父親放寬的檢查功課的期限,從每日延長到四日,期間不準相互討論,四日後再任他們交流,今日翻出功課,回家必被譚盛禮訓斥,他誠懇的請求,“學政大人,此題乃父親留給我們的功課,未曾來得及做,還望你莫把答案告知,否則被父親知曉,定會說我們投機取巧……”

魯學政眉頭緊皺,許是他孤陋寡聞,此題他也不會做,譚振學想多了。

不過話說到這個份上,魯學政不會揭自己短處,只道,“有子誠實如此,何愁家族不興,罷了,你們幾人功課在明章他們之上,如有機會,指點明章他們罷。”

“學政大人謬讚,學海無涯,學生們知識淺薄,指點談不上……”譚振學謙謙有禮,“學政大人,若無事,學生們就進山砍柴了……”

魯學政擺手,“去罷。”

有此才學,行事不驕不躁,且不忘初心,日日砍柴貼補家用,這份心性,便是他,都自愧不如,回眸和幾個學生說,“為人以德,為學以心,當以譚家人為是。”做人要有好品德,做學問要保持初心,看譚家人就做得很好。

眾學生齊聲,“是。”

本想讓譚家人拆穿劉明章的真面目,不想譚家幾位公子端方至斯,面對劉明章的刁難都不曾議他半句不是,論修養,幾人望塵莫及。

而劉明章,更甚。

事情回到原點,譚家人不開口,誰和學政大人說劉明章的人品,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站出來。

不遠處,譚振興偏頭看,確認魯學政看不到他們了才說譚振學,“劉明章擺明了包藏禍心,你該挫挫他的銳氣,那道題就讓劉明章答,我不信他答得出來。”

譚振學:“……”

“大哥,做學問意在進步,為難他人作甚,他答不出又如何,答出又如何?”譚振學摘掉他肩頭的草屑,低聲反問,“無論他回答得正確與否,與我們何幹?”

譚劉兩家已經沒有關系,心中既是存怨,不搭理他便是,劉明章德行不好,即使能逞一時風光,終究不能長遠。

有的道理父親不曾親口言明,授課時卻常常提及,以前他們讀書只想著考科舉振興家業,卻不曾細細回味書裏的道理。

讀書意在明理,而非讀書只為科舉。

他們的觀念,都該變變了。

譚振興想了想,沒再吭聲,“罷了罷了,砍柴吧,今日之事還得和父親說說,免得日後又起事端。”說著,他看向擡腿踹枯木的譚振業,“三弟,你腳好了?”

譚振業斂目,“好多了,大哥,今日之事讓二哥和父親說吧。”

“行吧。”

下山時,遠遠地又看到魯學政等人,他們在半山腰,幾人在山腳,魯學政在前邊走得很急,後邊幾個學生亦步亦趨地跟著,劉明章落在了最後,譚振興不解,“不是賞秋景嗎?急匆匆回城作甚?”

譚振學搖頭說不知,倒是譚振業咧著嘴笑了,不在意道,“管他們作甚,咱們賣完柴早點回家罷。”

用不著特意打聽,進城後就有讀書人告訴他們發生了何事。

魯學政狠狠訓斥了劉明章,回府後把為劉明章備的課桌撤了。

也就說,劉明章往後不再是魯學政的學生了,他被逐出師門了。

哇哦,譚振興激動地握拳,止不住地唇角上揚,果然,小妹沒有騙他,人賤自有天收,而魯學政就是劉明章的天。

看他笑得眼睛都不見了,譚振業小聲提醒,“別笑太過,這麽多人看著呢。”

譚振興揉了揉臉頰,又張嘴打了兩個哈欠,仍然高興得不行,偷偷扯譚振業衣服,“你看我現在這樣有沒有好點?”

“好多了。”

不知是不是氣狠了,連續兩日魯學政都未出門授課,據說還請了大夫,城裏的秀才們急得不行,紛紛上門探望,然而魯學政閉門誰都不見,旁人不知出了何事,只得拐著彎向魯學政幾個學生打聽,幾人哪兒敢多言,要知道,是他們揭露的劉明章惡行,說出去不得落得個說長道短得名聲啊。

他們三緘其口避而不談,無人知曉魯學政和劉明章發生了何事。

也就桐梓縣的幾個秀才隱隱感覺到和譚家有關,不過那是劉明章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譚盛禮整日在家,不太理會坊間事,晌午歸家譚振學就與他說了山裏發生之事,譚盛禮問,“振興可有鬧事?”

“沒有,大哥心直口快,擔心他說錯話,三弟借由腳痛拖住了他。”

譚振學實誠,他的話譚盛禮不會起疑,“無事就好,你大哥行事率真,藏不住情緒,容易落人口實,你多提醒他點……”想起還有心眼多的譚振業,譚盛禮又問,“振業表現如何?”

“三弟站在後邊,未曾說話。”

譚盛禮點頭,“知道了。”

這次,誰都沒有挨打。

譚振興心裏樂開了花,偷偷找機會和譚佩珠說,譚佩珠神色如常,情緒不曾有任何波瀾,譚振興愈發覺得小妹是有大智慧的人。

真的,他們譚家人個個都是有大智慧的。

他決定了,日後遇到事先找譚佩珠商量,這樣能避免少挨很多打。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藏不住喜色,晚飯比平日多吃了兩碗,擱下筷子時還有點意猶未盡,註意到譚盛禮眸光幽深望著自己,他略有些心虛,訕訕道“不知為何,今天好像比平時餓。”

譚盛禮收回視線,不再看他,而是望著屋外沈沈的夜色,說道,“年後不久就是鄉試,我琢磨著過段時間搬到綿州去……”

他們要考科舉,這幾年註定無法待著不動,家裏女孩多,帶在身邊最好,而且,該給佩玉說門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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