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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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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關,街頭巷尾盡是賣年畫對聯的,每副對聯四文錢,送幅年畫,比賣柴的利潤高,譚振業看到商機,尋思著買些紅紙裁了寫對聯賣補貼家用。

誰知這天幾個老婦人抱著紅紙上門,希望他們給寫幾副對聯。

進門後,幾個老婦人就張著眼睛四處瞅,院子收拾得幹凈整潔,角落灰塵都看不到,纖塵不染也不為過,幾人心下滿意,臉上愈發熱絡,譚家有沒婚配的閨女,她們既是來求對聯的,也是想給譚家閨女說門親事。

雖說譚家搬來不久,但鄰裏不是瞎子,譚家家風怎樣眾人看在眼底,譚老爺深居簡出不怎麽出門,三個兒子儀表堂堂溫文爾雅,兩個女兒端莊賢淑,舉手投足像大戶人家的小姐,鄰裏就沒不喜歡她倆的,前幾日她們就想過來串串門了,害怕太過冒犯就沒來,直到昨天碰到譚佩玉買紅紙,幾人就想著買幾張紅紙請譚家幫幫忙。

迎客的是汪氏,她輩分矮,少有外出見客,在她們面前顯得局促不安,說道,“父親和相公他們在書房,嬸子們坐會,我去問問罷。”

臘月中旬過後譚振興他們就不出城砍柴了,城外要比城裏冷,加之下了雪,山裏濕氣更重,譚盛禮擔心他們生病,就讓他們在家待著看書,課業加重,四人竟比以前還忙,汪氏敲了敲書房的門,裏面的讀書聲戛然而止,汪氏道,“父親,家裏來客人了……”

譚家以前是不怎麽和外人打交道的,在她記憶裏,譚盛禮從沒給村裏人寫過對聯,即使落水後性情大變,汪氏心裏仍沒底,斟酌道,“鄰裏想讓相公寫幾副對聯。”

請不動譚盛禮,請譚振興也不錯。

字不如譚盛禮寫得好看,也不至於入不了得眼。

譚盛禮推開窗,冷風迎面撲鼻,夾著雪融化後的寒氣,綿州地處西南,哪怕下雪也不像京城雪花滿天沸沸揚揚的場景,半夜下雨,隔天清晨就融得差不多了,寒氣入鼻,整個人驟然精神許多,回道,“知道了,背完這段就來。”

譚家的對聯以前是譚辰清寫的,急功近利,處處透著升官發財的意思,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譚振興記得正房貼的對聯,氣勢如虹的背了出來,順便想拍兩句馬屁說寫得好,誰知譚盛禮並不買賬,訓道,“生怕外人不知你心中所想,非貼出來才能彰顯你追名逐利的心思是不是……”

譚振興心頭委屈卻不敢辯解,識時務者為俊傑,他訕訕的低頭,虛心道,“父親教訓的是。”

譚盛禮沒有再聊此事,而是教他們怎麽寫對聯,字句工整簡潔寓意好就行,但正房竈房書房貼的對聯寓意又不同,譚盛禮隨口寫了兩副做示例。

“四十多吉慶,八歲永平安”,“調和五位承金鼎,拾掇群芳補太各”

鄰裏上門,譚盛禮擔心辜負他們的期望,分別讓四人寫了幾副,沒問題才敢讓他們落筆,四人的字各有特色,老婦人在旁邊看得讚不絕口,順嘴問道,“怎麽不見譚老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譚老爺還在,總不好越過他直接和汪氏聊。

旁邊,蘸墨的譚振業搶先回答,“父親在書房。”他容色出挑但略顯冷峻,老婦人打量他兩眼,沒有作聲。

譚振業寫完這副對聯,拿起吹了吹,放到窗邊的長桌上晾著,狀似不經意的問老婦人,“嬸子找我父親有事?”

在惠明村時,譚盛禮時不時會找村裏人聊聊天,進城後除了書鋪哪兒都不去,成天待在書房抄書,就為了多掙幾個錢養家,常常抄到半夜,累得脖子酸疼立不起來,長姐要去外邊給人洗衣服,他攔著不讓,說養家糊口是男人的事,譚家姑娘就是太善解人意以致於過得不好。

看老婦人笑得皺紋深邃的臉,譚振業並不認為譚盛禮認識她。

如果不認識,有什麽好聊的呢?

老婦人姓劉,是巷子口門前栽柳樹的那戶人家,她手背長了凍瘡,進屋後不停地撓,笑容僵硬道,“沒什麽,問問而已。”

譚振業沒有再問,寫完對聯,親自送她們出門,態度不冷不熱,弄得幾個老婦心頭打鼓,想說譚家這位小公子陰晴不定的,說話也滴水不漏,直到走出院門幾人都沒找到機會說譚佩玉的事。

“譚家真是鄉下來的?”為人處事深沈老練,不像沒見過世面的鄉野村夫啊。

挽著圓髻的長臉老婦道,“應該不會有錯,據說搬來前在客棧柴房睡了好幾天呢。”

郡城說大不大,真要打聽點什麽事並不難,譚家具體底細她們不知,但進城後的住哪兒又做了些什麽還是有蛛絲馬跡的,另外個圓臉婦人道,“今日不行就明日再來問問吧。”

雖然沒見到譚盛禮,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從剛剛接觸來看,家裏大小事汪氏做不得主,她抱著孩子坐在旁邊就沒說過幾句話,倒是譚家長子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想來在家地位不低,令她們稍微詫異的是,譚佩玉竟是長女,算算年紀,少說20出頭了吧。

這個年紀,便在大戶人家都少有沒說親的。

“是該問清楚了,有些姑娘命裏克夫,咱們給她說親是想積德,別不小心造孽害了人。”

想到這,幾人面面相覷,都有些諱莫如深,其中一人嘆息道,“罷了罷了,以後再說吧。”要不是看譚佩玉勤快能幹,也不會生出這種心思來。

不談說親的事,便將視線落在了對聯上,本是隨便找的借口,不成想撿了大便宜,幾副對聯少說十幾文呢,幾人不禁喜出望外,都不是富裕人家,能省則省,花錢情人些對聯每副要一文錢,她們去譚家,沒花半文錢就解決不說,還喝到了譚家的糯米茶,男尊女卑,誰舍得拿茶招待女子啊,譚家太大方了。

鄰裏互幫互助在譚盛禮眼裏不過理所應當,豈料此後幾天,來串門的人絡繹不絕,都是來請他們寫對聯的,有些生面孔,有些熟面孔,譚佩玉不好將她們拒之門外,通通迎進堂屋茶水伺候著,譚盛禮不好厚此薄彼落人口實,來多少寫多少,譚振業琢磨著不對勁,他都打定註意賣對聯字畫了,結果出了這茬……

“父親,再有兩天就過年了,待會我們去客棧接陳伯,順便瞧瞧有沒有什麽要買的。”與其待在家伺候別人,不如出去轉轉,哪怕幫陳伯找兒子也比給人寫對聯強,來的都是婦人,東家長西家短的,說話跟吵架似的,聽得譚振業耳朵疼。

譚盛禮喜靜,這幾天屋裏鬧哄哄的他也不太習慣,正好他抄的書剩下幾頁了,趕在下午抄完就去了鋪子。

如此,家裏就剩下汪氏和譚佩玉姐妹。

來寫對聯的自然沒寫成,離開時臉色就不太好看,約好明天再來,耳提面命地要她們明天哪兒也別去。

語氣強勢,聽得人心裏不爽。

傍晚譚盛禮回來,譚佩珠提了兩句,“父親,鄰裏寫的對聯是不是太多了?”尋常人家就幾副對聯,而這些天來的人裏,好幾個是來過的,有點過分了,而且今早她隨譚佩玉出門買菜,在街頭碰到挑對聯賣的攤販,對方惡狠狠地瞪她們來著,說她們家壞了規矩。

尋常百姓家會寫對聯的不多,要麽花錢買對聯,要麽裁了紅紙花錢請人寫,無論哪種都得花錢,譚家寫對聯卻分文不取,擺明了搶攤販生意,不僅這樣,周圍幾個讀書人也心存怨懟,往年他們靠寫對聯掙點錢貼補家用,今年被譚家斷了活路。

後邊這些話她沒說,譚盛禮純良坦蕩,又好面子,做不出拒人於門外之事,譚佩珠道,“其實多寫幾副對聯留著明年用也沒什麽,但人進進出出的,影響大哥他們看書……”

譚振業眼底精光一閃,忙附和,“小妹說得對,人多,七嘴八舌的,吵得人靜不下心來,算算對聯,我們也寫了不少,要不和鄰裏說明年要考試,得專心溫習功課,明年再寫吧。”

巷子裏統共沒住多少戶人家,他們寫的對聯早就寫夠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定是有人把親戚的對聯也帶來了,譚振業最討厭這種占了便宜還要捎全家的。

“本欲助鄰卻絕他人之路……”譚盛禮面露悵然,“罷了,明日就說我們有事外出不在家,讓他們另請高明吧。”

看得出,譚盛禮心情不是很好,並未在此事上多說,譚家眾人不太習慣,譚盛禮樂善好施愛樂於助人,以為會遭到拒絕呢,不成想譚盛禮心平氣和地答應了。

譚佩珠蹙眉,小聲問譚振業,“父親怎麽了?”

譚振業搖頭,示意她別多問。

以譚盛禮的性子,其中定是出了什麽事,問譚盛禮他也不會說的。

果然,譚盛禮回屋後晚飯都沒出來吃,譚振業給他送到屋裏他也說不餓,坐在桌邊,專註地抄著書,譚振業坐在旁邊,故意找話題和他聊,“陳伯是大年三十再來,我勸也勸不動,好在客棧老板人好,送了炭爐給他,讓他冷就自己生火取暖。”

譚盛禮淡淡地應了聲,並不怎麽搭理譚振業,譚振業又說這兩天寫的文章,譚盛禮俱沒什麽興致,不僅沒興致,心情明顯有些低落。

“父親是不是聽到什麽閑言碎語了?”譚振業望著書上的內容,決定開門見山。

只見譚盛禮頓了頓筆,不過他反應快,並未在紙上留下頓筆的痕跡,他道,“外邊有何閑言碎語?”

上輩子的他幾歲就啟蒙讀書考科舉,入翰林後鉆研古籍不問朝事,後來老皇帝駕崩命他教導扶持幼帝,身為人師,他處處以身作則,自認做人心胸坦蕩光明磊落,從不敢算計半分,身邊交往的也多是正直之人……

他以為世人大多如此,而重活後,人和事覆雜了許多,遠超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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