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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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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譚振業,做事成熟老練,但不夠光明磊落,仗著有點小聰明就愛做些投機取巧的事,稍有不慎就會惹麻煩,有愛邀功愛打小報告的譚振興跟著,譚振業應該不敢亂來。

畢竟,被他知道,又是頓毒打。

把宅子交給他們去辦,譚盛禮沒有丁點擔心,他清晨牽著大丫頭去街上逛逛就回屋抄書,吃過午飯給譚振興他們講課,譚振學功課最好,讀完《左傳》讀《尚書》,譚盛禮給他布置的功課是最難的,而且針對個人情況不同,功課也有差別,偶爾會布置同樣的功課,但完成的結果雲泥之別,這時候譚盛禮就讓他們相互看,看了後討論修改,修改後他再過目。

等到晚上,他們看書譚盛禮就抄書,有時抄書抄到好句還會考考他們。

尋常客房的蠟燭要用大半個月,他們客房的蠟燭頂多用三天,三天就沒了。

為此,客棧老板娘沒少陰陽怪氣,說客棧吃了大虧沒掙到錢,含沙射影的問他們什麽時候搬走。

譚盛禮何時受過這種待遇,臉紅得不行,當場要把蠟燭的錢給了,老板直把錢往外推,“譚老爺不必往心裏去,她沒有惡意,就是偶爾心情好愛發發牢騷,你們住著便是。”他開客棧幾十年,從沒給客人加過錢,真要收了譚盛禮的錢,明年院試哪個讀書人敢來啊。

讀書人在哪兒都要讀書,如果因為蠟燭用得多就另收錢,豈不明擺著將讀書人往外攆嗎?他惡狠狠瞪了眼妻子,示意她別再多嘴。

寧欺白須翁莫欺少年窮,譚家幾人定能高中的,這會得罪人,以後就等著哭吧。

譚盛禮是真不好意思,等晌午幾個孩子回來,他與譚振業道,“下午你和振興再去北街看看宅子,天氣冷了,早點把宅子定下來吧。”再住下去,恐怕店小二就該向他們甩臉色了。

“父親,再等等吧。”

宅子已經看好了,就是價格略貴,譚振業覺得能再便宜點,賣家是換新宅子賣舊宅的,不缺錢,而他們則不同,全家這麽多人,每人吃碗面都得不少錢,能便宜幾兩是幾兩,他都打算好了,傍晚再去北街轉轉,故意露出想買其他宅子的意思,賣家看了肯定著急,沒準就便宜幾兩賣給他們了。

譚盛禮沒有再說什麽,等到天黑,譚盛禮早早就提醒他們去柴房歇息,搞得幾人莫名奇妙,功課重,不到子時他們是不睡的,突然睡這麽早,幾人誠惶誠恐。

“睡吧,搬到新宅再說。”

柴房被他們收拾得幹幹凈凈,且和老人相處和睦,老人年輕時讀過兩本書,妻子是秀才的獨女,為了培養兒子成材,他們夫妻倆省吃儉用地供兒子讀書,哪怕妻子病重都舍不得花錢治病,害怕花完錢就沒錢給兒子買書,老人如今回想起來,都覺得妻子的病是拖出來的,如果開始就找大夫醫治,沒準就不會英年早逝。

妻子要還活著,他就不會丟不下地裏的活而不送兒子進城了,這樣兒子就不會失蹤。

熟悉後,老人變得愛念叨,隨口也會問譚盛禮家裏的事,都是老人,彼此沒那麽多戒心,譚盛禮也會和老人聊聊譚家的糟心事,兒子如何不孝,閨女如何懂事,連孫女都比兒子強。

說到後邊,老人反過來安慰他,“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看你幾個孩子都很孝順,你啊,往後等著享福吧。”

譚盛禮苦笑,真要享福就不會死不瞑目了,他擺手,“我也不指望享福了,就盼他們端正品行好好做人吧。”無論做不做官,品行是最重要的,一個人要是心術不正,再大的家業都沒用。

長輩聊天晚輩是插不進去話的,譚振興不知父親為何對他們成見這般大,這幾個月以來,他們對他是言聽計從,譚盛禮要他們往東他們絕不敢往西,怎麽就比不上大丫頭了?即使心有哀怨,沒人敢說話,只想用功讀書,期盼他日父親能以他們為榮。

於是,不到兩天他們就把宅子的事情解決了,且用低七兩的價格買的,雖說過程不太光明磊落,但節省了七兩銀子,譚振興不得不佩服譚振業聰明,換作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種辦法的,原本想回客棧好好告訴譚盛禮買還宅子的始末,誰知譚振業不讓,還說被譚盛禮知道後會挨打。

譚振興想了想,父親這輩子沒耍過小手段,更沒占過人便宜,這件事傳到他耳朵裏沒準真討不著好,因此捂緊嘴半個字都沒說。

宅子在北街某條巷子的最裏邊,不大,但五臟俱全,院子裏有株桂花樹,樹光禿禿的,樹旁有口井,井水酣甜,格局和譚家老宅的格局差不多,南邊上房有堂屋書房正房,東西各兩間廂房,北邊是竈房茅廁柴房,譚振業是照著家裏情況挑的,住人完全沒問題。

譚盛禮是長輩,自是住正房,譚振興和汪氏住東廂上房,譚振業住東廂下房,而譚佩玉她們則住西廂房。

房子裏家具擺設都有,用不著打新的,打掃幹凈房間搬進來即可。

巷子不寬不窄,僅夠輛馬車通過,搬家這天,周圍鄰裏都在門口窺視,好奇地打量著他們,這邊住的不是什麽富裕人家,買得起馬車的少之又少,譚家搬家就是兩輛馬車,不怪他們好奇了,尤其是那些老婦人,伸著脖子往外邊看,眼睛晶亮晶亮的,尤其看對方提著糕點過來,眼神更是明亮,爭先恐後的打聽他們是哪裏人,搬來城裏做什麽的。

“我們是桐梓縣人,進城科考的……”譚振業著重說了幾人科考的事,略過其他都不聊,無論在哪兒,讀書人的地位崇高,或許窮書生會遭人瞧不起,覺得他以後沒什麽出息,全家男兒都是讀書人情況就不同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人多考上的機會就更大,這樣想打他們主意的人就得掂量掂量了,得罪他們,日後遭到報覆怎麽辦?

買宅子時周圍鄰裏情況他是了解過的,大多數還是和和睦睦的,除去有兩個會來事的老婦人,給她們送糕點時,譚振業故意多和她們聊了幾句,直到看對方垂下頭他才作罷。

拜訪了鄰裏,他們就算在這安家了。

然而譚盛禮卻憂心忡忡的,整天唉聲嘆氣,還經常望著窗外走神,入冬後,天氣越來越冷,風刮得臉像針紮似的疼,譚盛禮憂思越來越重,連心大的譚振興也隱隱察覺到了,但不知他所謂何事。

這天,他們在書房寫文章,窗外突然刮來陣大風,院子裏的桂花樹劇烈顫動,斷下兩截枯枝,譚盛禮瞬間皺起了眉頭。

“父親,你是不是擔心陳伯?”譚振業心思通透,有的事父親嘴上不說,臉上都寫著的。

搬家時,父親邀請過陳伯很多次,希望他跟著過來住有個照應,但陳伯拒絕了,說萍水相逢,受他們衣物饋贈已感激不盡,不敢再奢求其他,還說客棧住習慣了不想離開,他的人生已經半只腳踏進棺材了,餘下的光陰不想浪費在其他事情上,只想專專心心找兒子。

父親疼愛兒子的心情,尋常人是體會不到的。

“是啊。”譚盛禮嘆氣,“這麽冷的天,身體哪兒吃得消啊。”

人們說那年院試落榜自殺死了好幾個,有跳河淹死的,有上吊自縊的,有服毒的,也有去城外跳崖的,他從城裏找到城外,每寸土地每寸土地的找,掘地三尺都不肯放棄,剛進城他手裏有錢,能請人下河打撈,錢用完後,就只能靠自己了,城外每座山頭都找遍了,譚盛禮有心幫他找也無從幫起,可每每想到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心裏就不是滋味。

天底下能有多少父親會這般堅持不懈的尋找兒子啊。

譚盛禮不想他出事。

“父親要是不放心,待會去客棧看看,送點藥材過去。”譚振業思索道,“陳伯明白父親的好意,父親不必介懷。”

陳伯不搬來純粹不想欠人情,於他們而言是舉手之勞,落在陳伯心底是沈重的枷鎖,像客棧老板的收留之恩,廚子的款待之恩,陳伯哪次提起不是既感激涕零又心情沈重得無可奈何啊,如果有得選,陳伯寧肯露宿街頭也不會住客棧,可為了找兒子,他別無他法。

正直善良的人,最怕的就是欠人情,尤其還是還不起的人情。

陳伯能接受外人的最大的善意,就是他們贈與的衣物和被褥了,做得再多些,恐會壓得老人家喘不過氣來。

譚振業明白的道理譚盛禮如何不懂。

“罷了,就這樣吧,待會你去客棧問問他身體怎麽樣……”

譚盛禮收回落在窗外的視線,問道,“換你們是陳伯,你們是怎麽做?”

語聲剛落,就看譚振興端正了坐姿,忐忑道,“父親,是明天的功課嗎?”

他是無法理解陳伯的,開枝散葉延續香火是男人職責,原配去世理應續弦再娶,多生幾個兒子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靈,陳伯那時候不娶就算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獨子失蹤該再娶了吧,結果陳伯做事一根筋,竟把田地賣了進城找人,人如果活著就算了,目前來看,人早死了,散盡家產就為找具屍體,何必呢?

譚振興是真不懂陳伯想什麽,不過他沒吭聲,槍打出頭鳥,他才沒那麽傻呢。

“那就明日的功課吧。”譚盛禮道,“子院試不第而失,其父賣田入覓子,多年不得,窮得以逆旅老收庖濟而生,蓋不欲欠更多情,遇他人濟時卻也,汝何看?”

譚振興扯著嘴角嘿嘿笑了兩聲,心裏已經胸有成竹了,偷偷拿出紙寫上關鍵字,以防待會給忘了,譚振學坐在他旁邊,偷偷瞄了眼紙上的字,無語望天,“大哥,其父愛子之心所異也,為不及知,亦莫非。”每個父親疼愛兒子的心情是不同的,譚振興不能理解也用不著批評別人,同為男人,陳伯做到了很多男人做不到的事。

他尋找的僅僅是兒子嗎?

不是,還有他對妻子的承諾,妻子先逝,他答應她要好好撫養兒子長大成人,兒子失蹤,他日他有何臉面去見妻子?

譚振興僅用不孝兩字就抹滅了陳伯為人夫為人父的作為,太武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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