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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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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瞞會有這番感慨, 還是因為他親眼見過農民們種地,知道其中艱辛,而其餘的學子們,光抱怨開墾荒地累都來不及了, 哪裏還有心思去思考若這樣的荒地種上糧食,要多久才能有收成, 會不會有風險,會不會半路夭折?

他們只知道段潁宣布為期十日的勞作日子結束,大學二年級的課程正式開始, 紛紛發出了歡呼聲, 卻不知,更苦的還在後面。

這個學期的段潁好似與農耕死磕上似的,上課的時候,教導學子們怎麽測量可供種植的軍糧水土,怎麽保護糧食不減產, 怎麽才能種出能吃的熟糧。

若非每當學習這些的時候段潁都會教導大家怎麽屯糧, 怎麽設置糧倉,怎麽布局保護糧線, 學子們幾乎以為段大將軍好好的將軍不做, 要改去當農民了。

袁術喊苦含淚, 嬌氣地很,不樂意去學習這些“沒用”的知識,被段潁揪住好一通教訓。

段潁還為學子們發來了種子,要求他們在他圈出的荒地上種糧食, 每一個小隊負責一小塊區域的糧草種植,在上面插上自己小隊的名字,要求他們進行合作。

等到學期末的時候,段潁的課程有近乎半成的分數來自於糧食的漲勢,誰若能將糧食種得好,產量高,誰就能拔得頭籌,獲得段潁的誇讚!

袁術鼻孔裏噴氣,憤憤不平:“誰稀罕他的誇讚!”

“是在朝臣與陛下面前誇讚,上朝會的時候,”袁紹低垂下眉眼,對袁術解釋起來:“段將軍是朝堂之上的孤臣,從不與人交好,唯一效忠的人就是陛下,平時上朝的時候,他很少說話,而一旦他說了話,那分量可不輕。”

“是啊,你想象若是段將軍在朝臣面前誇獎到我們的名字,我們的父親會是什麽反應?陛下或許還會授予賞賜,那可是榮耀,”曹瞞嘻嘻笑了起來,忽悠袁術道:“你爹與你娘一直把你當紈絝子來寵,似乎也已經認定了你以後會長成好吃懶做的紈絝子弟,只等著用諾大的家業來將你養到老,你甘心就這麽一輩子被爹娘小瞧嗎?男子漢大丈夫,不想做些什麽讓父親刮目相看,讓母親與有榮焉嗎?”

讓父親刮目相看,讓母親與有榮焉?!

袁術頓時來了精神,眼睛刷地亮了起來。

曹瞞再接再厲:“況且我們是一個小隊,一共十個人,大家互相合作才是真的,又不是一個人在種地,還不至於像開墾荒地那麽累,每一個人有他擅長的地方,我們可以互相合作,取長補短。”

種一塊區域的地,被曹瞞說得仿佛打仗一般困難,正常人都不會輕易上當,唯獨袁術這呆子,被忽悠地連連點頭,已經幻想起了爹娘誇獎他的畫面。

袁紹目光帶上了幾分憐惜,視線落在兄弟那不太好使的小腦袋瓜上,緩緩搖了搖頭。

有了袁術的配合,段潁所要求的全員參與也就達到了目標,種植糧食需要註意什麽,怎麽能夠讓漲勢好,其中記載實在太少太少了,曹瞞自告奮勇,對眾人道:“我對於藏書閣比較熟悉,就由我來去尋找先人記載的資料。”

袁紹道:“一個人的能力有限,藏書閣那麽大,還是多一些人去比較好。”

一個小隊的十個人,袁紹全都熟悉,而曹瞞至今只認識其中的五位,因此,當袁紹分配任務的時候,大家都自發地點頭應下了。

袁紹不負眾望,分配均勻,也並未因為袁術是他的弟弟就讓他少做事。

“我們五個人負責出太學,到城郊去詢問農人種地的事宜,吉利你們就到藏書閣去尋找典籍記載,這些事情,最好在這幾天就完成,段子說現在正是春耕的好日子,可不能錯過了。”

曹瞞連連點頭,平日裏除了上課以外,就是泡在藏書閣裏翻找竹簡,他不僅自己翻找,還會拉來學長們,詢問他們有沒有關於農耕書籍的印象。

為了早點搞明白種植糧草的法子,曹瞞的書箱裏總是堆滿了厚厚的竹簡,上其他課的時候,也會抽出空來翻閱這些竹簡。

為二年級學子們授課辭賦課程的先生姓徐,人稱大徐,此外,還有一位先生與他同姓,教導學子們四書五經的釋疑。

這些內容,早就是他們在小學的時候就已經背夠的內容,現在再拿出來翻來覆去的講,一點意思都沒有。

釋疑本該是進行衍生,舉一反三,並且教導學生們人生哲理,讓他們感悟到隨著年紀增大以後,對於聖人之言的更多感悟,只可惜,大小徐兩位先生授課方式如出一轍,都喜歡照本宣科,讓學生們反覆背誦,還說什麽“當你將聖人之間朗讀背誦上百遍,自然就會知道他們的意思了”。

大小徐如同和尚念經一樣的授課方式並不討喜,先生們授課馬虎,學生們也就不樂意去聽。

能考來大學裏的,不是身世背景厲害的官家豪門子弟,就是各地方的頂尖人才,誰稀罕去聽先生們滿口之乎者也?

像袁術這樣愛玩的學子,上課的時候就帶上了自己的小玩意,稀稀疏疏地做小動作,其餘學子,也是各顯神通,都不願意在這樣的課程之中浪費時間。

曹瞞正是利用了這些課程的時間,整日鉆研於典籍,他認真低頭的模樣,像極了用心學習的好學子,與其他學子的態度完全不同。

小徐子掃視了一圈,心裏有些火氣,學子們不愛聽他授課,還有比這更讓先生生氣的事嗎?先生又怎麽可能做錯事呢!錯的必定是這群不愛學習的學生!

課堂之中,總要有些互動,小徐子每次提問起學生,他們都回答不上來,有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剛才說到哪裏,可不讓他更加義憤填膺,直言:“你們這群紈絝子弟若是日後做了官,那是大漢未來的災難!”

他又點了曹瞞的名字:“曹吉利,剛才就你一直用心在讀書,你來回答我的問題。”

曹瞞一聽有人在叫他,條件反射擡起頭來,蹭地站了起來,膝蓋上的竹簡撒了一地,桌上還攤著沒有翻動過的聖人之言。

見他支支吾吾半天沒有說出什麽來,小徐子氣地吹胡子瞪眼,撿起地上的竹簡,一看竟是與上課知識毫不相幹的“野志”、“雜記”,當即將竹簡用力摔打在地上,跳腳斥罵:“孺子不可教也!”

小徐子脾氣一上來,甩袖離去,留下上了一半的課堂,學子們鴉雀無聲,一臉茫然:發生了什麽?

曹瞞撓了撓頭,發現大家都和他一樣在幹別的事,無辜道:“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就是回答不上徐子的問題,在場有這麽多人沒回答出來罰站的,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可是你上課堂的時候看雜記被發現了,還氣走了徐子,”袁術說道。

曹瞞不以為然,指著袁術面前的蛐蛐兒盤:“難道不是你更加光明正大在氣徐子嗎?”

他又一指別人:“你們不也在做別的事情嗎?這還要怪我,大家不都一樣。”

學子們紛紛點頭:“所以,接下去該怎麽辦?”

袁紹道:“那就先自己看竹簡吧,還未到下課的時辰,我們現在若是出去,回影響到別的學生。”

曹瞞氣走了徐子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大學總長荀緄的耳邊,他揉了揉眉心,軟言安撫起了情緒激動的徐子,對徐子道:“曹吉利這學生,聰慧伶俐,有幾分小聰明,骨子裏還有些叛逆,早在當初為陛下授課的時候,我就已經註意到了他,徐子莫要往心裏去,這事我會處理的。”

荀緄提到陛下,令一口咬定要懲罰曹瞞的徐子歇了火,他與荀緄不同,並不是朝中重臣,會的也不過是教書育人,算是待在太學中最久的一批老人了,資歷頗深。

小徐子在先生之間或許有幾分地位,在這些朝廷派遣來任教的高官面前則矮了好幾分,更別提曾經是陛下伴讀的曹瞞了。

知道曹瞞是劉宏伴讀的人並不多,太學之中的先生們卻是一清二楚,畢竟皇宮內的授課,也有他們商議的份,只不過陛下下令眾人不可多言,這個秘密才在小範圍內流傳著。

徐子沈著臉,卻也無可奈何,他的憤怒只能對大學總長的荀緄來說:“曹吉利仗著自己與陛下的關系而任性妄為,會帶壞了班裏的風氣,讓其他學子有樣學樣,若陛下當真重視這位伴讀,應當派名師為他單獨授課,而不是送來大學。”

荀緄在此安撫徐子:“曹吉利年輕不懂事,連段將軍都被他頂撞過,段將軍心胸寬廣原諒了他,現在每次見到段將軍,他都會尊敬行禮,這孩子本性上並不壞,相信以徐子的寬容,會願意給曹吉利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小徐子說不出話來,他心有不平,最終只能答應給荀緄幾分面子:“只要曹吉利來向我道歉,我就恢覆授課。”

他傲然地拂袖離去,似乎聊準了荀緄脾氣好,不會為難於他,留在原地的荀緄揉了揉眉心,派人叫來了曹瞞。

“之前徐子來向我告狀,說是你上課做別的事情影響了他,導致學子們不愛學習的風氣,若是你不對他道歉並改過自新,這課也不用上了。”

荀緄對曹瞞稱述事實。

曹瞞大呼冤枉,將當時的情況對荀緄嘰嘰喳喳一說,語氣急切,生怕被人潑了臟水。

荀緄輕嘆一聲,眉目溫和:“現在當務之急是先消了徐子的氣,逼迫先生停課的名聲可不好聽,若是傳出去了,可是你以後一輩子的汙點。時人在意尊師重道的美好品德,將名聲看得比性命還重要,流言蜚語最要人性命,我想,以你的智慧,應該知道該怎麽做才能夠大事化小。”

荀緄和睦如春風,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喜歡為人分析事情好壞,引導人去思考,去權衡利弊,並且做出犧牲最小的選擇。

這是荀緄的為人之道,也是他的為官之道,圓潤如玉,完美無缺,他不對曹瞞說一句重話,將他當作成熟的大人來對待,這樣平等的交談態度能夠出現在大學總長身上,實在可貴。

曹瞞思考了一番,對荀緄道:“上課做別的事情是我的不對,我可以為了這件事去向徐子道歉,這是我所為,我承認。可帶壞班裏風氣的罪名,我是不認的,欲加之罪最可惡,我難以忍受別人潑在我身上的臟水。是我做的我認,不是我做的,我絕不會認。”

曹瞞倔如毛驢,並不是個輕易會妥協的性子,他甚至橫著脖子,對荀緄道:“即便是背負上不尊師重道的罵名,我也不認!”

荀緄無奈了,曹瞞倔強不低頭,小徐子愛面子也不可能去低頭,這事若是傳出去,那就是太學不和,是他這個太學總長沒有盡到管理好太學的責任。

對於荀緄來說,維持太學的和睦,發揚教書育人、勤懇求學的風氣是他的責任,他一直都將太學當作一生的事業來經營。

荀緄勸曹瞞道:“你是學子,沒有讓先生向學子們道歉的道理,我若是將你這番話轉述給徐子聽,他或許會為了面子,幹脆不做先生了。”

他不做先生才好,上的課一點都沒有意思,簡直在浪費時間。

曹瞞撇了撇嘴說道:“道歉之分對和錯,不分學子與先生,難道先生就完全正確嗎?難道錯的就永遠是學子嗎?”

最近一段時間沈迷教學生的橋玄前來找荀緄,打算聊起新的教育計劃,剛到門口就聽見曹瞞略有些粗啞的聲音,他正處於男孩子特殊的變聲時期,聲音不負曾經的清亮,沙啞已是透了幾分成年男子的渾厚。

橋玄笑意盈盈地敲了敲門,詢問二人道:“究竟是什麽事,讓一向‘尊師重道’的曹吉利對大學總長這樣大聲說話呀?”

曹瞞得他提醒,回味過來之前對荀緄的冒犯,忙低頭認錯。

荀緄無奈淺笑:“你這小牛脾氣,我教導了你一年,還不知道你是什麽樣嗎?”

他並不與曹瞞計較這些,而是對橋玄說起了會發現這樣場面的原委,完了有些頭疼地詢問橋玄:“橋子主意多,您覺得,遇上這樣的事該如何處理才好?”

橋玄聽後,哈哈笑道:“害,還怎麽處理,這麽簡單的事兒,讓徐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不就行了?”

橋玄的話令荀緄與曹瞞側目。

讓徐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曹瞞很意外,沒想到橋子竟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荀緄似乎早就料到了橋玄會這樣說,對於這番違反“尊師重道”的言論,他無奈道:“我竟然並不意外你會這樣說。”

橋玄笑道:“我是什麽性子的人你還不知道嗎?”

說是性格剛強,不屈服於權貴,實則一腔熱血,總愛挑戰世間一切不合理的規則,如果說荀緄如同磨平的圓玉,那麽橋玄就是個渾身是尖角的圓錐,看似圓潤,另一面是會刺傷人的!

橋玄理所當然道:“一個學子不愛學習,是學子的錯,那麽所有學子不愛學習呢?也是學子的錯嗎?乏味刻板的教學怎麽能夠教出好學生?這種時候,該是做先生的反思自身,更改授課方式,而不是將自己不會教學的過錯錯怪在學生身上。再者,給一個無辜的學子潑臟水這種事,是君子所為嗎?做先生的沒有德行,怎麽能教出德行好的學生?”

橋玄說的太有道理了,曹瞞連連點頭,他目光灼灼,註視橋玄的目光迫切中帶著希望。

“理是這個理,可要讓習慣了高高在上的先生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何其困難?”荀緄見橋玄表情,語調微微上揚:“徐子的性子,那麽多來就沒變過,怎麽,橋子想到好法子了?”

橋玄笑道:“我這個法子,還需要總長配合才是。”

荀緄問道:“什麽法子?”

“考核。”

離開總長書房後,曹瞞急匆匆地帶回了即將全校考核的壞消息,學子們唉聲嘆氣:“怎麽又要考核了?”

曹瞞憋了憋,說不出其中內幕。

他雖然聽到了這是橋子的計策,可橋子一直都在與荀總長以眼神交流,曹瞞壓根就沒聽懂他們含蓄的溝通,一頭霧水地回來。

全校學子進行本學期所有科目的考核,是好是歹一目了然,所有的課程之中,唯獨辭賦與四書五經釋疑掛紅的學子最多,辭賦或許還能靠以前的功底來胡謅謅,釋疑可就難了,學不到深處,當然掌握不了更深層的知識。

荀緄招來徐子,詢問他道:“教導四書五經釋疑的先生不止有你一個,為何唯獨你教導的學生掛紅最多呢?”

徐子臉色鐵青:“那些學生,是對我有意見,既然如此,我這書不教了,還請總長允許我請辭!”

“徐子妄自菲薄了,”荀緄勸慰道:“您就不想想,為什麽學子們會討厭你?”

徐子臉色並不好看,他若是知道學子們討厭上他課的理由,就不會不得其法幹生氣了。

在大學教書的,哪一位不是當世名家,尤其是徐子這樣的,他或許不會教導別人,可他自己的才學與名聲,在文人之中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

曹瞞總能在徐子身上看到自己親爹的影子,曹嵩每次教導他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壓根就是他不會教,卻怪自己愚笨。為什麽李膺一教曹瞞就會,曹嵩怎麽教都教不會?教書那也是要看各人天分的!

荀緄的話,讓徐子反思了片刻,可他拉不下面子,也不願意承認自己不會教書。

橋玄又出了第二招,他邀請同樣教授學子們的教員們進行關於“如何授課可以引發學子們興趣”的進一步探討,還邀請了先生們互相圍觀其他人的授課狀態。

橋玄自己一馬當先,將眾人安排在他課堂的最後方,以曹瞞所在的班為試驗,開始了獨具橋玄特色的授課。

橋玄的課程一如既往的氣氛熱烈,在他的課堂之上,學子們能夠感受到自由與創造的樂趣,無論是課堂互動,還是引導學子們主動提問,都令其餘先生受益匪淺。

教導學子,需要正確的教學方式,他們這些教書育人的先生們,是不是也該反思一下自己授課途中遇到的瓶頸,互相學習探討一下呢?

“先生們互相之間學習,先生們還能在教導學子的時候來改善自己,這就是聖人所言的教學相長啊!”

徐子聽見了其餘先生的感慨,低垂著頭若有所思。

不久,荀緄再次召開教員會議,他顯然是與橋玄串通好了,來為之前的一系列計劃畫上圓滿的結局。

荀緄對眾人道:“對於學子們,唯有學後方知識的意義,對於先生們來說,也唯有嘗試去教後才知道自己的不足,近日的教學觀賞活動中,想來諸位都看了不少,應該能夠感悟到各自不同的教學特色,教書育人,在教的同時,也是先生們學習的一個過程。”

荀緄的視線瞥過面無表情的徐子身上,掃視一圈,與橋玄含笑的眼眸對上,兩人在空中視線交匯,微微點頭。

他對眾人認真說道:“學子們有考核來衡量學習的成果,先生們的教學也需要考核來進行衡量,無論是采用何種教育方式,最終的目地,是為了讓學子們能夠掌握知識,而不是不動腦筋地背誦課文。”

“即日起,一直到學期末,太學將設立先生們教學的考核,希望諸位能夠在考核的壓力下,不斷地完善自身,提升教授學生的能力,互相學習,從學子們身上學習。”

荀緄一席話說完,已是有不少先生黑了臉,橋玄起身來接口道:“長期的黨錮,致使朝廷官職虛缺,這一屆學子極有可能會在未來成為朝堂重臣,他們學得如何,關系到大漢的未來。若有人在教導他們時馬虎,或是教授了錯誤的知識,那就是大漢的罪人!”

不久,徐子找到曹瞞,為他送上了一方硯臺作禮,並以賠罪之禮鞠躬道歉。

曹瞞嚇了一跳,忙扶起徐子:“先生,使不得!”

“口出妄言,汙蔑於你,是我的過錯,我犯了作為師長最不該犯的錯誤,違反了德行,我妄為師長。”

徐子說話依舊咬文嚼字,緩慢問題,這個做了幾十年老學究的白發老者,竟折節下拜,主動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一向吃軟不吃硬的曹瞞急地滿頭是汗,忙道:“先生認真授課,我卻在課堂上做其他事,不尊敬師長為先,學生也有過錯。”

徐子拜曹瞞,曹瞞也拜徐子,這一對師生之間的矛盾,就此消弭無蹤,二人擡頭的時候,感受到對方誠懇的態度,不由相視一笑,化幹戈為玉帛。

荀緄看到這樣的場面,不止為何竟有幾分感動:“沒想到徐子會舍得下面子,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如此師生相得,又將傳出一段佳話。”

橋玄微笑,深藏功與名,他淡淡說道:“徐子重禮,頑固不化,他雖傲氣,又有一身缺點,有一點卻是好的。”

荀緄:“什麽?”

“他夠真。”橋玄點評道:“世人多面,笑裏藏刀之輩不是沒有,徐子夠真,是因他表裏如一,他的傲氣不允許他做虛偽虛假的事,他若是反思認錯,那就是真的自覺羞愧,無地自容。”

“汙蔑學子,本就有錯。”荀緄道:“我起先,也有些惱了他。”他覺得,橋玄所說的笑裏藏刀之輩說得可能就是他了,看看他,雖然惱了人,仍能和沐春風地笑著開解,顧全大局。

荀緄嘆道:“要說真,橋子才是真的那一個啊!”

這世上又有誰能與橋玄一樣,活得自在,活得隨心?即便是入了官場這泥潭,他說服勞役就服勞役,說要坐牢就要坐牢,壓根不怕死。

這也是荀緄等其他教員受橋玄影響,被他所吸引的原因。橋玄就像是一陣風、一團火、一座高山、一片浮萍。他不漂泊無依,他漂泊,因為他孑然一身,內心強大!

“快別誇獎我了,”橋玄道:“若徐子並非汙蔑,而是當真覺得曹吉利壞了班中風氣呢?你不能因為曹吉利是你教導過的學生,就忽略了他的身份。”

什麽身份,帝王伴讀的身份!

荀緄沈默片刻,對橋玄道:“曹吉利是好孩子。”

“我知道他現在是好孩子,可以後呢?”橋玄反問道:“雖揣測聖意不該,陛下是什麽性子,你我都清楚,曹吉利是能夠影響到陛下的人,我們不能掉以輕心,他的教育,應該重於其他學子。”

荀緄不讚同道:“為人師,當公平以待每一個學子,不得偏頗,那會引起矛盾。”

“既然如此,那便將整個二年級都一起教育了,”橋玄幹脆道:“國庫裏的錢財,與其便宜了宦官們,不如用來加強學子們的教育,大司農有的是錢!”

荀緄又道:“曹吉利,可是那位的孫子,你又如何確定他長大以後不會選擇幫助宦官?”

“不會的,”橋玄肯定道:“你也別忘了,大長秋曹騰,對士大夫們又是怎樣的,就連我,都曾受過曹大長秋的提拔,況且那孩子……”像我!

“嗯?”荀緄詢問:“什麽?”

“不,沒什麽。”橋玄收斂了語氣,轉移話題道:“學子們德行的教育,可以交給蔡邕。”

“蔡大家到達洛陽了?!”荀緄面露喜色。

樂神在世,書法大家,全都是蔡邕頭頂上的善良光環。

二年級的音樂課授課先生換人了!

學子們奔走相告,袁術召集來同窗們竊竊私語:“你們知道新來的先生是誰嗎?”

曹瞞回頭,捧場又好奇問道:“是誰?”

袁術誇張叫道:“樂絕蔡邕!”

學子們頓時一片驚呼,發出了要見到名人的驚喜聲。

要說蔡邕有什麽特別的,在於他的名聲,還有他集聚個人特色的獨特魅力。此人不僅善於文學、數學、書法、天文,還精通醫術,於音樂上的造詣可堪大漢第一人!

曹瞞回憶起了橋玄當初對他說的話:若是可以,一定要聽一聽蔡邕的音樂!

不知怎麽得,他竟也跟著有些小激動了,明明在此之前只不過是在其他人口中聽說了這個人的名字罷了。

“音樂”,是萬物之聲,其中哲理,由新的授課先生娓娓道來。

蔡邕如同潤如細無聲的春雨,將清泉灌溉入學生們幹涸的心田,他教授音樂理論,將其與自然,與做人的道理相結合,清淺說完,凈手彈奏,一曲能夠引起人們靈魂共鳴的絕唱,將二年級的學子給奏懵了。

琴音快時,萬軍鐵馬飛馳而過;琴音慢時,悲傷祭奠回憶往昔;琴音轉時,流水劃過自然山川;琴音急時,熱血沸騰指點江山;琴音停時,滿堂俱靜!

曹瞞恍然回神,一抹臉上淚水,竟是激動地心潮澎湃,恨不得高歌長嘯。

原來,歌可詠志,樂可抒懷,能聽得蔡大家的琴音,實在是三生有幸!

時間仿佛自己長了腿,邁開步子飛奔而去,二年級緊促而熱烈地過去了大半,暑熱過去,迎來了一場暴雨,如同從天空倒下的水,潑灑在房梁之上。

袁術突然之間大叫一聲:“不好了,我們種的糧!”

所有人大驚失色,紛紛望向了翻閱竹簡的蔡邕,曹瞞蹭一下站起來:“請蔡子允許學生們出去救糧草!”

“救糧草?”蔡邕一楞,他可不知道段潁搞了個種糧食考核,他見袁術焦急地滿頭大汗,囑咐眾人道:“去吧!記得披上蓑衣,帶上油紙傘。”

這麽大的雨,哪裏還需要蓑衣和油紙傘?再耽誤糧草可都要爛了!

袁術頭腦簡單,一得到允許就沖出了雨裏,學子們一窩蜂地往種植糧草的地方跑去,曹瞞腿腳快,很快就沖到了袁術前面。

大雨無情地潑灑在糧食之上,學子們情急之下想出各種法子:移植作物,為作物蓋上蓑衣,將田地裏的水排出。

可這一切在大雨之中無所遁形,蓑衣濕了,人也濕了,從頭到腳被雨淋得狼狽不堪,發絲搭在頭上,就連視線在雨中都是一片模糊!

學子們急慌了神,無論是怎樣的辦法,在大自然的威力下毫無反抗之力。

曹瞞招呼眾人:“快,架起油紙傘,搭建蓑衣床!多來幾個人去拿,其餘人負責將田地裏的水排出!”

幹等著召集也不是事,無論是什麽樣的天災**,盡最大的努力去做,去抵抗就是了,人或許不能勝天,可是人的求生欲,定能讓他們在與自然的生存博弈中取得一線生機!

蔡邕匆匆趕來,見這群嬌生慣養的太學生們忙前忙後拯救被大雨淹沒的田地,最多最好的蓑衣與油紙傘全部都用上了,排水用的是最好的工具,仍然無濟於事,小小的幾畝田地,被大雨沖刷地一片狼藉,好不容易搶救下來幾株作物,底下的根也已經爛了。

他想到了前來太學路上遭遇的暴雨,那些種地的農人們比這裏的學生更加狼狽不堪,上百畝田地毀於一旦,農人悲哭上蒼無情,崩潰自盡,村莊被大水淹沒,畜生淹死大半,若非有護衛沿途保護護送,他或許還不能夠安全地到達洛陽,心下愴然,淚如與雨交織在一塊,竟是分不清是在心痛大漢未來的學子們接受到這樣真實慘烈的教育,還是在悲痛蒼生黎民的痛苦。

大雨過後,段潁趕到,入眼的是一個個狼狽的學子,垂頭喪氣地像一只只被拋棄的小狗。

這群被雨水欺負後狼狽萬分的小狗眼巴巴望著他,看上去怪可憐的。

段潁那心是真狠啊!當即無情對眾人說道:“所有人種糧課掛紅。”

此言一出,已是有人悲泣出聲,學生們受不住這樣的委屈,曹瞞也感到萬分可惜:“明明大家都漲勢很好的,做了那麽多的努力,眼看就要豐收了。”

“是啊,眼看就要豐收了,一場大雨就毀了所有,”段潁神色嚴肅,質問眾位學子:“你們在種的時候,可有設置排水水渠?可有想過若天災來臨,如何應對,如何防護?”

學子們鴉雀無聲,他們全部都不懂得這些,哪裏知道還要提前設置防護,哪裏懂得要挖水渠引導水流?

“段子,天災是意外,您可否通融一下,全部掛紅,這樣對您的教學考核也不好啊!”

段潁冷哼道:“教學考核?荀總長有令,我的課程,不需要進行教學考核!”

他冰冷的視線落在這群衣衫上還在滴水的少年人身上,冷漠地說道:“天災是意外,還是你們沒有提前防護?”

“可即便提前防護也不一定能防住這麽大的雨啊!”學子們小聲抱怨。

段潁怒氣上湧:“所以就不防了是嗎?!”

他走在眾學子面前,一個個數落他們的過錯,包括曹瞞在內,所有人都覺得段潁不近人情,心有不服,又只能屈服,別提多難過了。

段潁鏗鏘有力喝道:“掛紅就受不了了嗎?你們現在掛紅,以後呢?掛紅還能有性命,還不至於危機到大局,即便掛了紅,你們也一樣能畢業,一樣能做官,做大官!你們想一下若是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呢?你作為一軍主將,因不懂得農桑,不精於此道就不去學習,將事情都交給屬下們來做,屬下想到了,防一防,屬下沒有想到,所有的軍糧全都毀於一旦,你們拿什麽去作戰?那什麽來保命!”

“可這裏是太學,本就不會有特別大的天災,我們第一次種糧成果顯著,會犯小錯誤也是在所難免,不是誰一上來就會的。”曹瞞也說了一句,當即就被段潁罵得狗血淋頭。

最終,段潁宣布,所有二年級生的本科掛紅!

可憐巴巴的小狗們望了一眼狼藉的田地,灰心喪志,全都蔫巴巴回去了。

所有人都在背地裏罵段潁冷漠無情,所有人都在怨念段潁太過嚴厲。段潁,他就是在上綱上線,就是不想讓他們好過!

“還軍隊呢!我以後又不要做將軍,我懂得那麽多做什麽,”袁術低聲抱怨了一句,見曹瞞不說話,以胳膊肘碰了碰他:“阿瞞,你說呢?”

“我以後想做好將軍,大將軍,”曹瞞回答道,他低頭思考了一下,中肯說道:“段將軍說的不錯,若真的疏忽了這些,會連累萬千將士們都一起餓死。”

“可我們都那麽努力了,明明之前糧草漲勢那麽好!”袁術義憤填膺,又罵起了突如其來的雨。

他異想天開來了一句:“早知如此,我就該好好學習天氣測算,這樣還能預知到會提前下雨,將糧草提前移植到屋內就好了。”

曹瞞無奈看了他一眼:“我們種的糧草可以移植,那是因為數量少,若是大批的軍田呢?怎麽移植啊!段子不會讓大家靠這個發自來作弊的。”

這法子就是典型的自作聰明,段潁不僅不會高興,還會更加嚴厲斥責他們。

當天晚上,每一位二年級學子都收到了蔡邕為他們準備的姜湯,大家都是經常鍛煉的少年,淋雨一場,喝了姜湯,睡上一覺也就是了,無一人病倒。

課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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