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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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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這段時間,大穆編纂《始帝起居註》的史官們很苦惱。

起居註這個東西,自古以來就是一個揭露史實的東西,只要是關於皇帝,不管是吃喝拉撒睡,還是行動坐臥走,就算半夜起來上了趟茅房,也要忠實記錄,留作後人參照的典籍。

在宮中議事的部分自然是非常好記的,但是一旦穆帝他便服出了宮門,史官們就很難過了,這個難過的原因就是因為解大人與陛下的默契太高,兩個人不常說話,基本用面部表情交流。

這就根本寫不出幾個字,全篇就跟敷衍的流水賬一樣,接連半個月,起居註上面都是“解卿頓足見帝,二人會心,默。”

這看得史官頭頭都掀桌了:“默個屁啊!陛下他在想什麽?解大人又在想什麽?你們看不出來,難道還找不出來嗎!”

史官們恍然大悟,集體去跑去解大人府上,偷了她日常隨記冊子。

自從解般開始定期造訪隔壁,的確有個隨記的冊子,內容還很豐富。

史官們將冊子偷到了府外,摩拳擦掌開始翻看。

“五月初二

大清早的,老子就聽見很多人都在竊竊私語,聲音非常心驚膽戰:“就這麽將兵器庫放在解大人隔壁,感覺就像一堆爆竹放在火星子旁邊一樣不靠譜啊……”

不關我事,睡覺。

午後,虞兄邀我去他府上,唔,一百二十多把鐵家夥向我招手。我很高興,試了一個下午,連經過的仆役都讚我耍的虎虎生威,就是虞兄臉色有些不好。

哦對,我砸到他的腳了。

五月初四

家裏廚娘聶氏不知怎麽又鬧脾氣。

府中人不多,這個廚娘應是用慣了的,居然總是敢以下犯上,動不動就跑過來跟我說話,叨念著:“小解宮裏來人都說你變成瘋子了,可怎麽送回來的是個傻子呢……”

我想打她。

但看她居然主持了府中的中饋,我突然冒出了個想法,難道她身兼二職,同時還是府中的女主人?可如果她是府主人,老子又是誰?

一山不容二虎,是時候想個法子攆走她。

還有她兒子,那應該不是我的。

五月初七

虞兄開了個茶話會,我接了帖子。

他問我對於皇室有什麽印象,我說唯一有印象的是皇帝他母親。

說實話,那女人很聰明,而且那個年紀居然還沒有發福,如果有空我一定要虛心討教。因為我的年紀也很大了,我怕胖了後穿不上最好看的那件鎧甲。

當然我不可能當眾說這種話,我也很聰明。

但誰知道呢。

五月十二

這天有集市,約了虞兄去逛街。

去茶館子裏聽見有人說書,說的似乎是什麽大將軍,劇情很生動,聽得人義憤填膺——這個大將軍好壞啊,壞到公雞都下蛋了!但是我突然摔了一張桌子,然後迅速拔劍橫在說書人的脖子前,厲聲道:“說就好好說,不要搞子虛烏有!誰都知道這是征澤大將軍的事,為何還要故意扭曲事實,報上一個‘某位大將軍’的名號?”

客官們都跑了,瓜子茶水灑了一地,說書人臉色慘白:“這位大人,小的就是一說書的,這事兒只是隨便編編……唉唉別殺我,您是……請問您貴姓啊?”

我怒道:“你竟不認識本將軍?那好,先斷了你手腳,讓你去衙門問問老子是誰!”

說書人哭喪著臉:“朱大人……”

什麽朱大人?我莫名其妙摸了摸臉。

哦,我還戴著的是一張集市上買的豬面具。

我剛想把面具掀開,身後的一位戴著狗面具的公子哥兒就壓著了我的手,我剛想反手一刀劈開他的面具,公子哥兒出了聲:“休衷,去那邊吃茶點吧。”

我手中長刃卡在了他面具上,哢嚓一聲響,啊我想起來了,這是虞兄。

於是我就跟虞兄去吃茶點了。

吃完後,虞兄問我:“你剛剛怎麽去嚇唬說書人?那種人混口飯吃也不容易。”

我啃著糯米團,想了想,說:“有點忘,是不是他鄙視我面具難看?”

虞兄默然,半晌拿布巾擦我沾肉汁的手。

我覺得甚是,下次不要買什麽豬狗的面具了,要買就要買點大氣的。

譬如豬八戒和哮天犬。

五月十三

我不小心將虞兄給埋了。

這絕非故意,只是昨日上街,聽路人說起皇城風月之地負扇坊裏出了個花魁,莞爾一笑花落帝都,老子就想跟她比一下肩,看誰落的花多。

虞兄府裏有一大片湖,臨湖有一大片金櫻子林。我脫去黑貂披風,踏上湖面,足下風驚雲謝,隨即擡起的手猛地落下,成片成片的金櫻子轟然震落。

我很滿意。

但直到晚飯都沒等來虞兄,自己家的廚娘已經出走了,我只好餓著肚子。最終在金櫻子林外面,見到一個大刺球披荊斬棘慢慢出來。

金櫻子多刺,我楞了半晌,才發覺那個大刺球是一個人。

然後我就跑了,因為認出那個人就是虞兄。

我覺得自己要隱姓埋名了。

於是出府的時候擡頭看了看上面偌大的“魚府”牌匾,心裏暗下了決定,回去就將自己家門口上面的都統府的牌子給卸了。

改成貓府。

五月十九

我拿了些據說是皇帝賞賜的東西,然後去魚府看望虞兄。

因為好餓,我有點後悔趕走廚娘了,她只給我留了二十個飯團子,不抗餓。

剛出門,就看見外面放了幾個紙包,肉醬餅的味道。

我放下手裏的東西,直接坐在了門邊,然後開始拆紙包,這個包法很熟悉,十二個角,拆三個,翻兩個,就能露出餅子,於是我曉得這是虞兄送來的。

他是個好人。

我坐在門邊啃完了餅子,等消了食,拿起那些準備送給他的東西,也默不作聲放在了魚府外面,嗯,皇帝賞賜的東西換幾個餅子,感覺虞兄還是賺了。

我也是個好人。

五月甘二

路上遇到了刺客,殺掉七個,剩一個跪地獻給我銀子,求老子放過他。

我收了銀子,然後砍了他半邊身子。

等我收劍回頭,發現虞兄站在我身後,手裏還有一個手抓餅紙包。

唔,好像這裏不能隨便殺人,剛才不小心手快了……我踢了一下腳邊的屍首,負手走遠了幾步,擡頭望天,擺上一副“事不關己”的臉色。

虞兄沒說什麽,也沒帶我去衙門,只是過來將紙包遞給我。等我拆開吃的時候,他忽然輕聲問道:“如果有那麽一天,你也會這麽殺我麽?”

我滿嘴餅子,奇怪地看著他,覺得他莫名其妙,神經病。

我想我不會殺死他的,不管他是誰。

因為我記住他了。

我很難記住一個人。

五月甘四

虞兄很有學問,我覺得很煩,因此這樣就經常顯得我很沒有學問。

譬如他習慣改我的錯別字……老子真覺得自己已經很多年沒寫過錯字了!

橫豎撇點捺折錯一點點有什麽關系啊?孑孓子這個三個字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他故意的。

掰斷了他十支筆埋在了金櫻子林裏,今晚他別想再寫字了。

哼。

五月甘五

這東西被虞兄看到了。

老子再也不寫了。”

史官們面面相覷,嗯,爆料很多,但是……這種東西如何美化才能記述在史冊上呢?

難度有點大。

正在史官們苦思冥想時,突然有一個小史官叫道:“別忙著想,這冊子還沒完!”

另一個史官楞了:“不是說不寫了嗎?”

小史官翻過了兩頁,示意同僚們都過來看。

“五月甘八

前日虞兄問我這東西寫的可都是真的,我沒理他,轉身就走。

走到一半,忽然頓悟——我為什麽要在這東西裏寫真話?

於是我又開始寫了。

這下不怕他再拿去看。

五月甘九

練劍蹭飯睡覺,高歌吾等偉大的皇帝陛下勵精圖治,明君盛世,為黎民百姓帶來如此欣欣向榮的一日,萬歲萬歲萬萬歲。

五月三十

練劍蹭飯睡覺,高歌吾等偉大的皇帝陛下勵精圖治,明君盛世,為黎民百姓帶來如此欣欣向榮的一日,萬歲萬歲萬萬歲。

……”

史官們沈默,最後年紀最大的那個咳了一聲,道:“這個就從五月甘九這天記起吧,這個不用修飾什麽,就很上得了臺面,很鼓舞後人。”

眾史官深以為然。

… …

在史官們奮筆疾書時,解般正在喝酒。

失憶前她非烈酒不飲,然而這時卻覺得燒刀子辣喉嚨,倒是選了醇一些的米酒,膝上攤著一本兵書,旁邊靠著半出鞘的伯濁劍。

如鏡般的劍面上人影一閃,解般低眸看了一眼,不以為意:“虞兄。”

虞授衣將拿來的雞蛋羹微微舀了一勺給她,解般一口下去差點啃碎勺子,不耐煩奪過雞蛋羹,直接仰頭灌了下去,然後將碗頓在桌上,嘆道:“好酒!”

虞授衣做了個手勢,立刻有人拿來蜂水,他向前傾著身子,慢慢餵給了解般。解般喝了幾口,清醒了些,閉了閉眼又睜開,一副半困不困的樣子:“今夜月光很亮。”

虞授衣沈默了一下,說:“快到中午了,想吃點什麽?”

解般不想吃東西,她手癢。

就算多年征戰的記憶消失,她還有一種本能,就是馳騁沙場,這就像放養多年的鷹無法再回到安居的籠子裏,否則就算摳爛爪子,也要再次展翅。

也許曾經的解副都統還有那一套枷鎖,知道壓抑,知道逢迎,但這時的解休衷,心中只有最為廣闊的黃天厚土。可惜當今局勢穩定,大穆的帝王真的如她冊子裏寫的勵精圖治,她沒有理由也沒有兵馬來反叛,能做的,也只有漫漫長嘆。

“恨不生於亂世。”

“你生在亂世,也經過了亂世。”

“是麽?”解般說,“可是我忘了。”

虞授衣近來心情是真的好,尤其是看了她寫的冊子,連早朝都和顏悅色三分。

聽了她的話,虞授衣輕輕一笑,俯身梳理她散落的長發:“休衷,就算不逢亂世,也會有沙場爭鋒。只要你想要,就會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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