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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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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黎皖和一十五年,穆戍瀧狩七年,穆戍攻破大黎第二道天險屏障岳洋河,駐紮岳洋河後叱殄古城,休養半月後,穆戍國主領兵十萬,禦駕親征。

至此,穆戍投入兵馬已達六十餘萬。

解大將軍在穆戍王都得過且過的度過了幾個月後,突然接到重返戰場的指令,沈默了很久。當天晚上,她將自己關在房中,聶小塘連續拍了一個時辰的門都沒收到半分反應。

第二日,她從房間中走出來,照常練劍,隨後接了諭令,準備戎裝。

聶小塘擔心地給她端了瘦肉粥,拿著溫熱的布巾給她擦著領子裏的汗,本來憋了一肚子話,但是最後還是忍了忍,再度憋了下去。

反而是最後解般囑咐了她一些事情,又進宮給小公主帶了陶瓷泥人的小玩意,最後她來到八殿下的勿欒宮,但是左右問了人後,還是沒找到人。

她也沒多在意,臨行的最後一面在她眼中其實也不是很重要,甚至還極力避免。因為如果不是最後一面,那麽以後回想起來,都是以往一幀幀的畫面;而如果有了這最後一面,以後想起的,便只有這一個凝固在琥珀裏一樣的瞬間。

她記得解遠意的,也只有絞架上的那一個笑容,那一句休衷。

然而回到文火山莊的時候,聶小塘吞吞吐吐半天,忽然跑回房間,解般正疑惑,結果她就從裏面推出了個少年,然後將門一關,撂攤子。

解般漠無表情,看著八殿下一身毫不起眼的衣服,還有肩上的行囊,他低著頭,時不時擡一下頭,接觸到解般的目光時,像是被刺了一下,又迅速低下。

“解大人。”虞步帆鼓足了勇氣,聲音卻還是像蚊子哼,“我……想跟皇兄和你一道。”

解般忽然伸手,扯下他肩上的行囊,徒手一拉,精致的包裹就被撕開,裏面東西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解般抽出劍,劃著地上雜七雜八的東西,冷冷道:“八殿下,你告訴我,你就準備帶這些東西去戰場?那可真是童心未泯,瞧,生肖玉雕,銀碗筷,繡香包……”她俯身,用劍尖挑起裏面的一把匕首,直視虞步帆的躲閃的眼睛,“唯一可以保命的東西,還是我給你的。”

她拿起匕首,在手上繞了幾個彎,忽然猛地投擲,疾若閃電,本來並非削鐵如泥的匕首,卻穩穩當當刺入地下半截,虞步帆臉色蒼白擡頭看向解般——匕首穿透了他整個鞋,他的腳趾甚至都碰到了冰冷的匕面。

“我虛歲十三那年,內力可以劈斷鐵梨木,可以負重五百裏,閉眼跑樁兩時辰。我去戰場,只帶了糙米幹糧、劍、馬。”解般一字一句,“八殿下,十三歲的我們都能活下來,毫無疑問。但我十三歲的身份是一個毫無輕重的郎將,而你是穆戍的嫡出八殿下,懂?”

虞步帆囁嚅道:“你……你難道不是遠仲王的嗣女麽?”

“遠仲王已經死了,一同死去的是她二字並肩王的輝煌,不是我的。”

虞步帆還在掙紮:“我經歷過奪嫡之亂,我……我見過死人,不會怕。”

“是的,你不會怕死人,但你會怕殺人。”解般說,“八殿下,殺人這種事,你的母後懂,你的皇兄懂,但只有你還在裝懂。”

虞步帆楞楞道:“懂……什麽?”

解般意味深長地笑了:“你想殺人的時候,總會有男人會屈膝,女人會哀求,孩子會哭泣,你永遠想不到人為了活下去能付出什麽。不管你怎麽堅定決心,特別是你知道你是錯的情況下,你會想殺了自己,也不會想殺了他們。”

虞步帆茫然看著解般,眼中像是有諸天神佛的慈悲。

解般也看著他,緩慢綻出一個漠然至極的冷笑,她的眉眼在這一刻猶如濃墨勾勒,肆意張揚,殺氣四溢,眼瞳中是沙土飛揚,三千刀光。

“如果你沒有必活下去的心,就不要去殺人,否則你會被自己殺死。”

時光在這一刻如同結霜,然而解般突然縱聲大笑起來,隨手將君主禦賜的良駒招來,動作瀟灑跨上,黑色戎裝冷漠英武,披風豎起了領子,她烏發垂落在上,宛若流蘇點綴。

“解大人……你會活著歸來麽?”虞步帆忽然擡頭,提高了聲音問她。

“活著不是我本意。”解般勒馬回頭,微挑了眉,“我只是,想死得漂亮一點!”

有些事情,只能活下去才能做到,譬如死亡。

… …

大黎,岳洋河。

岳洋河素來都是大黎的第二道護國屏障,大黎的開國帝王黎鴻帝曾提筆“沙浪淘淘,湮沒一朝”,由此可見此河的寬廣以及水流如何湍急洶湧。

其實若是慢慢磨,也是可以磨下來的。只是穆戍大帥在奉烈關被征澤大將軍卡了兩三年,好不容易把護國第一人的大將軍給卡沒了,結果再面對殘兵弱將還要幾年才能有捷報……大帥深深覺得脖子上的腦袋有點懸,君上可沒那麽好的耐心。

於是他采取了強攻。

的確是捷報,然而這捷報之後,是數十萬血淚。

岳洋河之上無法搭起浮橋,而若是建造橋梁又非一日之功,所以這一趟過河還是築了船。穆戍的君王佇立船頭,厚重的滾邊披風沈沈壓了下來,將繡著精致華紋的衣角籠住。

“君上,渡河之後向前再往兩座城,就是我軍駐紮的地方。臨大黎帝都也只有三座城的距離。”

稟告的是前往岳洋河接駕的監軍薛儒,他也不敢表現得過於眉飛色舞,因為傷亡人數實在過於龐大,這直接影響到攻克大黎之後,是否還有足夠武力讓周邊國家屈服。

水花聲在寂靜中響了片刻,誰也沒有開口。

“退下吧。”良久之後,虞授衣輕聲道。

大黎的最後一道屏障,就在這三座城之間。

說來慚愧,正是征澤大將軍一手帶出來的沙場大殺器——五更營。

自古以來沙場上舊友相見,就是令人尷尬又難過的事情。因此穆戍國主體諒得有些過了頭,沒有給解大將軍指派任何軍務,除了伴駕侍君。

……君上好像就依著“日久生情”這一條理念走到底了。

至於穆戍大帥,在禦駕前來後,就已經被一隊親衛護送回後方,他重傷在腿與腰椎,已經不能再參與指揮之後戰役。

解大將軍聽了連續幾天的交戰狀況,心中微微嘆氣,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五更營的殺傷有多恐怖,簡直能抗衡閻王——就憑那十三種秘藥,一個人放倒五百人沒有問題。

更讓她愁心的是,君上怎麽就不問問她呢?難道不曉得五更營是征澤大將軍帶出來的嗎?還是對她依舊不信任?

這完蛋,君主的不信任,足以毀掉任何一個臣子,不論這是寵佞還是元老。

解大將軍深深抹臉。

思慮一夜後,隔日解般登上叱殄古城瞭望塔,負手遠望,還可以遠遠看見帝都的金頂,這個象征著一代帝朝的輝煌,已經逐漸黯淡。

她仰頭看向無盡蒼穹,在這烏雲籠罩的天際,象征帝王的命星許是早就發生了偏離。

從瞭望塔往下可以看見戰場上試探般的廝殺,雖說雙方派出的人馬都不多,然而五更營的出手向來慘烈,最後留在戰場上已經都不成人形。

五更營那些鬼魅般的動作,在解般眼中,猶如一次次定格之後的重組,這些都是在過去的歲月裏,她手按伯濁劍,用一次又一次的暴打讓他們記到骨子裏,在數以百萬的磨合下,他們就算毫無花哨的一劍,也像是惡鬼般猙獰。

小戰役已經近了尾聲,穆戍這邊殘兵三兩只,幾乎在五更營那一小隊人馬中毫無還手之力。

解般忽然擦了一下自己的戎裝肩甲,轉身大步下塔,同時擡起手喝道:“來人!”

立刻有百夫長上前:“大人有何吩咐?”

“騎兵十人,隨我身後。”

… …

監軍薛儒近來很煎熬,他派出數以百計的小隊去試探五更營,然而每一次的觀戰,除了己方全滅,從未發現對方有過一絲破綻。

這樣的無畏之師……也許,真的只有要用比他們多幾倍的人命才可以耗死。

這一次,同樣如此,薛儒嘆了口氣,不再看最後的屠殺,在觀望塔上站起身,揮手準備下去。

他剛苦著臉轉身,突然聽見親衛驚叫了一聲:“大人!那個!”

薛儒頹廢道:“見血了那麽多日,還一驚一乍的,不成大氣!”

親衛結巴道:“薛大人……有,有人沖出去了!”

薛儒一楞,隨後猛地轉身。

叱殄古城的大門敞開,一匹玄鐵色的馬一騎當先,後面煙塵揚起中,十匹馬都用鐵甲覆面,噴出的鼻息都充斥著濃濃的暴烈。

觀戰塔上突然有一位將軍沖了上來,急速沖向薛儒:“監軍大人!解大人罔顧軍令!擅自領兵出戰!還請下令鳴金召回!”

薛儒目不轉睛地看向玄鐵馬上英武挺拔的身影,戎甲是冷漠的黑色,戰袍狂風中獵獵震動,襯著她一身天下名將的傾城風骨……他最終只擡手止了那位將軍的話,低聲道:“不必鳴金。”半晌後,又補充道,“只是速去將情況告知君上一聲。”

解般深深呼吸著沙場上的氣息,真正置身此處,每一顆砂礫都帶著戰與火的味道,每一縷寒風都帶著血與汗的腥氣。

穆戍還剩兩人。

對面的五更營卻勒住了馬,不再追殺,靜靜地看著來人,隨手在馬身上抹去了粘稠新鮮的血。

“扇散!”解般單手舉空,做出了一個手勢,隨後身後立刻有人喊出軍用手語。

十騎立刻四面八方散開,唯獨解般縱馬不停,沖過的路沙塵滾滾。

解般戴著面盔,充斥著鐵銹味的面盔擋住了她的臉,但是她不能發出聲音,五更營的人就算一只耳朵都沒有,也能通過沙塵震動輕松辨別她聲音的指令——他們太熟了。

五更營的人都舉起了淌血的刀劍,動作整齊劃一,然而下一步卻各有千秋,就算再精細計算,都不可能有令人全身而退的破綻。

鐵面盔之下,解般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那一匹玄鐵馬就這麽沖進了五更營,五更營的十人幾乎瞬間出動,封死了所有四角,然而在這一刻來臨之前,近乎耀眼的白光閃過,玄鐵馬上的身影一瞬間像是虛幻,然而下一刻玄鐵馬已經沖出了五更營的重圍,像是裒荊斬棘的暴龍,如同飛躍一座森林那樣輕松。

不論雙方觀戰,還是戰場上的騎兵,毫無例外都呆住了。

自古以來,在戰場上從五更營的包圍中像是過無人之境一樣,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所有敢闖五更營的人,都變作了餵養禿鷲的碎肉。

解般勒了馬,策馬轉身,手中伯濁的劍柄與一截劍鋒都用布條纏起,僅能看見寒芒的一段劍刃。

突然之間,五更營中最靠中間的兩人,身前的甲胄猛然崩開,劈裏啪啦的鎖扣響起,隨後鮮紅色像是炸開一般,從額頭蔓延到下腹,那兩個人同時栽倒下馬,慢慢的,地上像是漫開了紅色的花。

一擊必殺。

五更營靜默了一瞬,隨後突然暴起,這是他們在戰場上第一次發出聲音,那是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比狂風更熾烈,大地都要因此而顫抖,就算不曾面對他們的那十位散開的穆戍騎兵也忍不住驚悸地驅馬後退。

解般也策馬而沖,並竭力壓住了喉嚨,這樣的狂吼是她傳授的,很少有人面對而不驚懼,她並不懼怕,但是怕自己也跟著縱聲而笑。

她的悶笑聲只在面盔中低低回蕩,嘶啞冷漠。

第二次交鋒!

烏雲密布,狂風怒號,本該是陰暗的天氣,卻意外讓人看見了光,如雪般明亮,割裂了風,嘯聲陣陣。這光在如惡鬼的五更營中像是神佛聖光,又像是熔漿光焱,所到之處令人肝膽俱裂,每一刀都傷在致命,伴隨著劍光,是如泉流淌的血色,瓢潑在空中。

大黎處觀戰的人幾乎要崩潰了,五更營是他們最後的屏障,如果這也找到被克制的地方,大黎真的沒有任何指望了。

“鳴金!鳴金收兵!!”大黎的將軍猛地站起,揮舞著手臂大吼。

隨著鐘聲大鳴,那一塊混戰的五更營才倏地散開,準備回城——與此同時,黑色戎甲上浴血的將軍再一次高舉起手,五指猛地握緊,鐵甲摩擦,手勢簡潔。

“破割!”穆戍所有騎兵同時吼叫。

十名穆戍騎兵驅馬上前,等近前了他們才看見,僅剩的四名五更營面容上血紅一片,更多的血源源不斷從眼睛處噴湧——他們已經瞎了,甚至傷入顱腦。

在這如同喪家之犬的五更營之中,玄鐵馬上高坐著不可一世的將軍,黑色甲胄上的血像是潑了一層油,手中長劍在血腥中依舊如雪耀目,上有青天,下有黃土,在這天地之中,唯獨她一人氣勢磅礴。

直到此時,穆戍觀戰塔上的穆戍國主才真正明白,征澤大將軍擁有的是何等風采。

如她所說,她對戰場有種近乎於可怕的直覺,就像是從沼澤中最善於捕食的蟻,用對方最疏忽的弱處逆轉整個戰局!

伯濁震天,征澤無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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