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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九二】判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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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嘉啊,還是要慎言哪。”王相公意味深長地說,“孩子哭得太兇了,你去哄一哄吧。”

盡管諸人都知眼下局勢不太好,但許稷這樣明著講出來,被人抓住話柄大做文章就不好了。

許稷遂起身將阿樨帶出去,只留幾個紫袍老頭在堂中繼續吃酒。

有膽大的栗毛雀從門口跳進來,絲毫不懼人。

胖尚書開口道:“要修早修了,哪還會拖到今天?都當是揚州開新河那麽容易哪。”七裏港的工事倘若要朝廷出錢哪還會這樣順利?他許稷想修漕運水道造船場,錢從哪來?用鹽利?怎麽可能夠用……

光神策軍在外打一年仗,度支供軍支用就蹭蹭蹭飛漲,加上其他亂七八糟的額外開支,許稷回來正該是為支用愁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可他竟還有閑心在這小宅裏奶孩子。

胖尚書悶悶飲了一盅酒,借口有事就先走了,李國老緊隨其後,王相公則特意去與許稷道了個別,又看了看孩子這才出門。

他出門沒多久,卻見李國老的馬車停在務本坊門口東側角落裏。瞇眼一瞧,見禮部某個小吏正踮腳貼著那馬車窗戶說話。

那小吏絮絮叨叨說了幾句,李國老姿態神色皆不變,淡淡交代:“回去就將那策文換了。”

小吏得令就跑了,王相公也放下了簾子。

正是旬休,整座長安城都沈浸在懶散的氛圍中,太陽也一樣懶,一直掛在天上,就是不想往西邊挪。前來討酒喝的人仍不少,許稷翻了翻名錄,發覺除了一些交情不太深的,還有一位熟人沒來——練繪。

許稷打算換身衣裳去一趟度支時,練宅的小仆卻到了。那小仆送來一只小錦盒:“是中丞與夫人的一點心意,請侍郎收下。”

打開錦盒是一只小銀鎖,不算貴重,但許稷記得這是千纓在淄青集市上所購。那會兒她說“真是小巧可愛,太合眼緣了”就出手買了下來,原本是打算回京送給許稷的侄子,後來出了那些糟心事,一時忘了就沒送出去。

她看著那銀鎖有些感慨,卻到底將對千纓的掛念埋進了心底,收下那錦盒,並讓小仆將謝意帶到,牽過馬出了務本坊。

逢假,安上門就有幾分冷清。她遞上魚符核驗門籍,侍衛認出她來“侍郎好久不來了,聽說去了揚州?揚州好嗎?”,“挺好的。”她照例寒暄完,進門即直奔度支。

度支僅剩幾人留直,許稷悄無聲息進去時諸人毫無反應,直到她往裏面公房走,才有個書吏跳起來:“是誰!”許稷轉頭,書吏“啊”了一聲,認出她來。

諸人聞聲,紛紛起身作揖。許稷示意他們坐下,喊了員外郎調去年支用賬。

許稷看賬時,員外郎同怨婦似的在一旁不住抱怨度支入不敷出,又說延資庫欺人太甚強行索要度支積欠,再將太府寺的敷衍和隔壁鹽鐵司的惡劣行徑痛陳一遍,最後說得口舌都幹了,許稷卻仍然不聲不響地看簿子。

員外郎說來說去,其實都只是為一件事——錢不夠用。

這個問題從許稷接手度支之前就一直存在,本來都已經有所改善,可錢荒如今卻愈演愈烈,度支就差跪地哭窮“對不起,剝皮賣肉都掏不出錢來了”,加上今夏關中又遇蝗災,前路實在不樂觀。

許稷在公房待到天黑,聽承天門的鼓聲一下一下響起來,回過神正要走,員外郎卻將制科支用的公文遞了過來。

“要開制科?”

“是。”

這個節骨眼上多買支蠟燭都是浪費,銓考、進士科都照例舉行的背景下,突然心血來潮地開制科,不僅額外多出一筆支用,且有些奇怪。

許稷心事重重地處理完,走出度支時,禮部一小吏從南院狂奔出門,沖到街上,差點與她撞上。那小吏看到她驚了一驚,卻什麽話也沒說,拔腿就往政事堂跑。

許稷將目光收回,卻看到幾個內侍從禮部出來,往景風門去。

內侍出現在禮部並不奇怪,或許是為制科籌備事宜也說不定。但方才那小吏的反常表現,卻令許稷隱隱有些不安。

此時政事堂內除留直宰相,還有李國老等人。趙相公擺好了棋盤,同李國老對弈,意有所指地說:“國老這樣護著一個初出茅廬的晚輩,倒是不尋常。”

“敢想敢做一片赤誠,好犢子為什麽不護。”李國老端起茶盅飲了一口,正要落子時,卻遙遙聽得外面梆梆梆一陣敲門聲。

那敲門聲很快被阻止,庶仆領著敲門小吏進了裏間,還未及稟報,門就被搶先拉開。那小吏火急火燎,上氣不接下氣,李國老見狀眸色便沈了一沈。

他深吸一口氣,李國老卻搶在那之前開了口:“沒來得及換掉?”

“沒、沒來得及。”小吏深喘口氣,“許侍郎的策文被內侍省拿走了。”

李國老抿了下唇,旁邊趙相公亦倏地擡眸,視線從棋盤上移開。趙相公立刻囑咐庶仆:“讓練繪過來。”

練繪正在推鞠院,聞得趙相公此時喊他過去,便知沒什麽好事。

一進政事堂,只見李國老與趙相公都在,棋盤上無一棋子,只有厚厚一份抄卷。

“許稷當年直諫科的策文是你看著禮部封的,還有印象嗎?”趙相公問他。

練繪瞳仁驟縮,再看那份長抄卷,不由揣測:“策文可是被翻了出來?”

“當年就幾個人看過的策文,閹黨為什麽覺得其中有鬼要翻出來?你平日裏可是說漏了什麽?”

“下官絕——”練繪倏地止住話頭,擡眸忽道:“是孟老。”

他口中孟老,即是剛剛致仕的中書舍人。當年正是這位孟老,力挺直諫科中脫穎而出的許稷,甚至不惜與其他考策官爭執。

“孟老離京那日,下官前去相送,孟老與下官論及許侍郎時,曾言‘那後生策文論及商賈、軍兵、吏治、僧道、稅法,之後所為也當真循著策文來,只是可惜真如那策文所陳弊端一般,終究是受困於臃贅的宰輔和幹政的閹黨,掀不出什麽大浪來’,此言許是被有心之人拾得了。”

“就是這個嗎?”李國老翻著面前這份當年謄錄下來的策文,眼角微動。

練繪上前看了一眼:“正是。”

真是有骨氣,一紙策文同時得罪一眾宰輔和閹黨,勸諫行文相當冒進,當時要被捅出來,估計仕途也就完蛋了。

“真是個執著的蠢貨啊。”李國老聲音寡淡地說完,將謄抄的策文丟進了火盆裏。

“但沒有這份策文,他當時也出不了頭。”趙相公看著那騰起來的火焰,不緊不慢接著道:“閹黨想在這上頭做文章可真是挑準了時機,度支鹽鐵現在這個入不敷出的鬼樣子,踢走他太容易了。”他頓了頓:“還有先前魏王之事,楊中尉都能因此而死,他能避得過?”

李國老將手中一顆棋子穩穩地翻了個面,聽得練繪道:“下官鬥膽認為,此事與楊中尉一事,並不一樣。”

李國老將棋子重新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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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禎在許稷家等得胃抽筋,坐在地上揉肚子,旁邊一只肉團子卻沒心沒肺地呼呼睡。

說好百日酒晚上要補他的酒,可這兩人到現在還沒來,真是讓人著急。

桌上一支蠟燭已經燃了將近一半,他自備的酒菜也都冷了,葉子禎站起來走到門外,忍著寒風站了一會兒,務本坊裏只聽見國子監的夜讀聲,街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他凍得實在吃不消,吐了一口氣縮回堂內,瞥一眼窩在繈褓中的肉團,賭氣說道:“你許阿爺和王阿爺都不要你啦!”

阿樨聽到聲音動了一下,葉子禎一驚頓時後悔,手剛伸過去,阿樨就開始吐口水泡泡。

葉子禎縮回手擦擦擦,擡眸盯過去:“小螃蟹!”

他剛說完,外面就忽有人敲門。葉子禎聞言起身,一臉驚喜去開了門,然門外卻只有一庶仆。

那庶仆朝葉子禎揖了一揖:“某是奉大將之命而來,大將令某轉告許侍郎及葉五郎,西戎告急,晚上急議西戎戰事,無暇赴宴,改日再聚。”

“西戎告急?邊軍又扛不住了嗎?”旬假晚上連夜議事,葉子禎就算不是局內人,也察覺到了不尋常。

“這個某就不清楚了。”庶仆一躬身,作勢告退,葉子禎卻一把拉住他:“你們大將也不知許侍郎今日有什麽急事嗎?”

庶仆搖搖頭:“大將應以為侍郎在家替小兒慶賀百日,沒有什麽特別交代的。”

葉子禎有點著急,卻只能放走來報信的庶仆。

或許許稷是為了軍費挑燈議事,所以到此時還沒回來?他盡可能往好的一方面想,可他正要關門時,馬蹄聲卻噠噠噠響徹了整條巷子。

那馬疾馳至他跟前,一紅衣侍衛翻身下馬,看到葉子禎即問:“足下可是葉五郎?”

葉子禎頷首,侍衛又道:“某是南衙左監門衛府的,今日鎮守安上門交班之時,恰遇許侍郎下直出門。然許侍郎出門時被內侍請回宮城了,故托某到此報信,請葉五郎勿等,百日酒改日會補。”

“為何這時辰還會被請回宮城?”

侍衛面色有些沈重,卻依照許稷交代的,平靜回說:“某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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