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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娘子不嫌棄就喝一些。”

千纓懵懵接過酒囊,小心翼翼拔開來喝了一口,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日頭正好,許稷守著書匣和可能再次跳曲江的千纓曬太陽,甚麽也不過問。她做人有些固執,做了的事一定要做到底絕不半途撂挑子,但對不該好奇的事也絕不好奇。

雖不能一下看穿千纓的來歷和她跳曲江的理由,但也能隱約猜到一二。不過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千纓卻並沒有滿臉愁容悲苦地朝她傾倒委屈與傷心,半酒囊的郎官清下肚,伴著曲江越發暖和的日頭,她反而變得明朗了起來。

“哎,可見打算死的時候並沒有認真想後果哪。”許稷眼看著自己狠狠心買來的一酒囊郎官清就快要終結在千纓的肚腹裏,無可奈何地想。

當然後來無可奈何的事也並不止這一件,與千纓的故事說起來長得沒邊,不過都是後話了。

雖然兩個人的關系從一開始就透著互取所需的意味,譬如都需要一個已婚的身份,許稷甚至還可以就此解決在長安令人頭疼的住房問題,但相處到現在,姊妹般的互相關照信任與性格上的彼此補足,已成為兩者關系的維持基礎。

千纓像姊姊一般會照顧人,而許稷超乎年紀的冷靜與胸懷則又彌補了千纓的沖動與小氣,重要的是,這個家不再令人覺得憋悶透頂了。

千纓消氣了。

面對抱著一堆山野味且毫無脾氣的許稷,她沒什麽氣好生,但還死鴨子嘴硬地忿忿道:“難道不疼嗎?沖著這疼也不能就這樣算了!”

拆開襆頭,花白頭發裏藏著一只硬邦邦的包,摸著令人覺得心疼。

“疼啊,所以要趕緊回去抹藥。”許稷故意這樣說,千纓便再沒甚麽旁的可以爭執,趕緊接過她手裏抱著的山野味,快步往家裏去了。

雖然回家免不了被岳父大人奚落一頓,但許稷並不在意,因等他說累了,事情便也告結了。

——*——*——*——*——

許稷後腦勺的包還沒徹底消下去,銓選考試之期就悄然而至。

順利通過南曹檢勘合格的許稷一大早收拾了書匣,肩負著千纓的重托與期待,揣著千纓去慈恩寺求來的“官運亨通符”前往考場。

說起來每年銓選都有眾多選人及家屬仆從千裏迢迢自州縣奔赴長安,幾十年前甚至有過數萬人同時跑來考試的盛況。如今雖然人稍少了些,但邸店飯莊到了這時候還是人滿為患,烏壓壓一群,邸店飯莊的主人通通捏著錢不知該喜還是煩躁。

對於國家也是一樣,雖通過銓選可選拔人才,但如此多的選人往往返返也是徒增漕運之耗費;而吏部更是對此有十足的發言權,上上下下胥吏不過一百五十人,要面對近萬人的考生群體也是夠頭疼好一陣子。

痛苦啊,煎熬哪!

不過來了都來了,亮出真本事考吧!

吏部眾員摩拳擦掌,霍霍等著宰殺、哦不,等著給前來考試的選人驗身。

選人們根據官品高低被分為三組,稱作“三銓”,由吏部尚書主持的六品、七品官員銓選,稱作“尚書銓”;而兩位吏部侍郎各負責一組,主持的八品、九品銓選,則分別稱作“中銓”和“東銓”。而許稷作為流內末等文官,自然是被安排在後者銓選隊伍中。

天還沒大亮,拿著文解家狀②等證明身份文書的選人們便在考場外排起了長隊,吏部胥吏們分組對選人進行身份核驗,以防有人冒名頂替前來考試。

“家狀上不是寫你是三角眼嗎?你這也叫三角眼嗎?圓得跟棗子似的,是不是捉刀客?!”、“不是啊,某是眼睛腫了啊!”

“說是無須啊,你這個胡子是甚麽!”、“呵呵,才養出來的,夫人說這樣比較帥。”、“這個時候養甚麽胡子耍甚麽帥,去刮了不然不讓進!”

“……”

吵吵嚷嚷吵吵嚷嚷,這世上愛狡辯、愛耍帥、愛犯蠢等等選人,齊聚一堂,光是核驗身份便可稱之為大戲一場。

而許稷的身份核驗則是再順利不過,家狀上一句“年少白頭”就輕松讓她進入了下一環節——搜身。

搜身以防止考生夾帶作弊,是自古以來考試一貫推行的基本流程,但也是考生發揮想象力的重要環節。

你搜搜搜,我藏藏藏,鬥智鬥勇樂此不疲。

胥吏將許稷的書匣翻完,確認沒甚麽問題,盯住她:“再給最後一次機會,有小抄主動交出來。”

許稷一臉坦蕩蕩,擡起雙臂讓他搜。胥吏貪圖搜身進度,象征性地找了找便收了手,不茍言笑道:“跳一跳!”

許稷就聽話地原地用力跳一跳,跳得腳板底發麻腦袋發暈,胥吏一聲令下“停!進去吧!”

許稷便拎起書匣從從容容往裏走。

至此,對於許稷來說,銓選考試已完成了大半。

因順利進入考場才是最重要的事,考試內容都在其次。

基層文官銓選考試的內容自然不會如進士或明經考試那般艱深覆雜,比起掉書袋子,銓選判題更註重實用性,考的是選人是否熟掌法令條文,是否清楚各項事務處理流程,以及如何處事,對國家大事有何看法等等。

很考驗為官本分,也頗考驗見解和分寸。銓選考試人數浩繁,又是由吏部一司掌控,能從諸多人中脫穎而出,又要不出格其實也不算容易。

等諸多選人都落座後,偌大考院便倏地靜了下來。考生周圍除卻巡考的吏部禮部官員,便只剩下守衛考場環境及考場紀律的衛所士兵。

而另一邊,兵部主持的武選也正熱熱鬧鬧地進行著。參加武選的選人不必像隔壁文選這般窩囊地蜷在地上抱著書案絞盡腦汁奮筆疾書,他們只要充分發揮肢體能動性即可,考試的內容也大相徑庭,譬如有長垛③、馬射、步射等箭術考試、還有槍法考試等等,盡管最後還要考個口語言辭應對,但和文選比起來好歹活潑多了。

王夫南被臨時借調來百無聊賴地幹著考官的活,旁邊另一折沖都尉還不忘調侃:“這麽不合規則的臨時借調也幹得出來,尚書省也是嫌折沖府太閑了所以給我們找事做嗎?”

王夫南不高興回這個問題。北衙禁軍勢力不斷發展,而折沖府已不再是百十年前的折沖府,如今折沖府哪裏還有兵可交?衰落難攔,瓦解也是早晚的事。

面對一眾野心勃勃的武選人,這時候提這個很沒勁。

好在武選節奏頗快,毫不拖拉,以至於那邊文選還在進行中這邊都提前收尾了。時近黃昏,王夫南拒了兵部的“會餐”,正打算徑直回折沖府,卻忽然想起來許稷今日考文選,遂不自覺往文選考院去了。

考院四周荊棘壁立,有重崗防守,王夫南不過是在門口看了一看,見離結束還早便打算先回去了。

可他剛轉過身,便見幾個金吾衛迎面走來。王夫南英眉陡蹙,見來者不善便索性站著不動。

他今日穿了公服,幾個金吾衛見到他,立刻止步行禮:“都尉辛苦!”

他沒回應,幾個金吾衛便齊刷刷轉身走了。

金吾衛行至門口停下來,與守衛考院的士兵互相行禮打過招呼,領頭金吾衛亮出文書:“禦史臺拿人!”

領頭守衛接過文書低頭一看,迅速轉頭指派後邊一守衛道:“速與吏部核實今日考院中是否有任職比部名叫許稷的選人!”

後邊守衛得了令,立刻要去核查之際,王夫南卻重新走回了門口。

領頭守衛對王夫南行一禮,不卑不亢道:“考院重地,敢問都尉可有要事?”

王夫南看了他一眼,指了那要去核查許稷身份的守衛:“令他站住!”

領頭守衛面無表情地扭頭喊住那守衛,再次轉向王夫南。

一旁金吾衛道:“都尉莫要為難某等,某等也是替禦史臺拿人。”

“犯的是甚麽事,可有確鑿證據,可是人命關天?”

“回都尉,不清楚!”

“都不清楚就讓他考完!”

作者有話要說: 公公:寫許某人揣著千纓給的官運亨通符去考試這段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一吻定情裏面直樹揣著琴子給的禦守去考試……

想想直樹後來的“慘淡”命運不禁2333

千纓:樓上為什麽要笑!我夫君他出事了!你還笑得出來!

——*——*——*——*——*——*——

①郎官清:酒名,高粱清酒。

②文解家狀:文解是考生所在地官府的介紹信;家狀類似個人信息表,上面寫有籍貫及家中三代人的情況,當然也有考生的體貌特征,這個由當地官府進行核實蓋印,需要本人親自辦理,以防偽造體貌特征;其實科舉考試裏還有個結保文書,簡單來說就是“政審”,對考生的道德保證書。科舉一般要出具這三項文書才可以進場,至於銓試是不是也要這些文書,我姑妄寫之,諸君姑妄看之。

③長垛:遠距離射箭。

☆、【零九】職制律

考院中可遙遙聽見街鼓聲,晚風刮動面前答紙,吏部胥吏來來往往地巡看,燈陸陸續續掌起來,於一片暮光中,文選終於走到了尾聲。

旁邊有人小聲嘀咕,被胥吏一聲喝:“不要交頭接耳!筆都放下來!”

臉皮厚的還會再塗塗改改,膽子小的被這麽一嚇就紛紛丟了筆,等著吏卒收答卷。

暮光越來越沈,少了白日陽光的照拂,選人們紛紛冷得抱肩怨天。許稷將答卷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不慌不忙地收起書匣,搓搓被凍僵的手,又低頭哈了口氣,想著回家可以吃熱乎乎的羊肉喝劍南燒春,心頭便不由暖和起來。小氣的千纓好不容易大方一回,得趁這機會放開肚皮好好吃喝。

正饑腸轆轆想象豐盛晚飯時,小吏已風卷殘雲般地將答卷呼啦啦全部收完,快要禿頭的吏部員外郎站在高臺上一遍遍喊道:“望諸位選人有序退場!不要擁擠不得出口謾罵!出去後可憑文解讓坊卒開門!”

不過底下一群“餓瘋了、冷哭了”的選人們自然是當員外郎在白唱戲,都怕被落在後頭似的一窩蜂往外擠,許稷困在人群中被迫往前挪動,這時員外郎卻忽朝人群高喊道:“哪個是許稷?先別走!”

許稷聞聲乍然轉身,這時卻有一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那手非常溫暖,幾乎將許稷整個拳頭都包進掌心裏,氣力很大,拽著許稷就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暮光中許稷終於看清楚其背影——正是王夫南。

好不容易逃離人群,王夫南霍地止住步子,瞥了一眼正朝他們走過來的金吾衛,側身同許稷道:“看到那些人了嗎?是奉褚禦史之令來拿你的。我之所以提前過來,是得知道,你到底是清白無辜還是確有哪裏做得不當?”

許稷瞥了一眼寒風中大步走來的金吾衛,眸光微斂,轉向王夫南:“許某受如此關切,深感忐忑。不過許某到底如何,大概與十七郎無甚幹系。”

王夫南見她臉上是一貫從容,卻說:“我不與你開玩笑,進了禦史臺便不好再問你話。你這樣貿然地進去了,讓千纓及五叔父等怎麽想?讓他們瞎琢磨瞎擔心嗎?快說!到底是真清白還是真有事?”

看著越發逼近的金吾衛,許稷回道:“我說甚麽十七郎都信?”

王夫南留意著越走越近的金吾衛,偏頭看她一眼:“快說!”

“許某問心無愧。”許稷說完自他掌中抽出手,“告訴千纓讓她今晚吃好喝好,不用給我留了,我出來給她買郎官清。”

她的手都快被王夫南捂熱了,一時抽出來敞露在寒風中,霎時又涼了下去。

而王夫南之前絲毫沒有意識到緊握著妹夫的手有什麽不當,直到許稷抽出手去,他才回過神來,喔的確有哪裏不對。

不過這時許稷已跟著金吾衛走了,只留了一個不那麽好看的單薄背影。王夫南仍站在考院中,見那背影越來越遠,直至融進暮色,天邊只剩一彎窄窄新月。

吏部大小官員們頂著朔風冷月饑腸轆轆地清場,王夫南亦是很快離開了考院。

這時千纓正在家中等著許稷歸來,鍋子裏的羊肉燉得香氣四溢,劍南燒春也是早早燙好,可許稷就是遲遲不出現。千纓去偏門口看了幾回都失望而歸,母親韋氏說:“三郎還回不回來哪?莫不是與同僚去平康坊會餐去了罷,聽說他們都有這愛好呢。”

王光敏則是嗤一聲:“得了吧,他甚麽時候去過平康坊?他那些同僚會帶他一起?土包子。恐怕是考砸了不好意思回來喝酒吃肉,不等他了,吃吃吃。”

千纓狠狠皺眉:“吃甚麽吃!都是專門做給三郎吃的,又不是專門給爹吃的。”

她如今脾氣越來越暴,王光敏不高興地又嗤了一聲,揮揮手:“你去外邊等,等他回來,好吧?”

千纓覆跑出門,在偏門口等了一會竟忽聽得馬嘶聲傳來。咦,許稷難道考個試換了匹馬來?她連忙探頭去望,但馬背上那身形卻要高挑豐偉得多,誒一定是旁人家的郎君。

千纓將腦袋縮回來,那馬蹄聲卻漸緩,最後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王夫南騎在高頭大馬上,偏頭看了看千纓。

“看甚麽看,十七郎放著大門不走走偏門做甚麽?”千纓皺著眉頭,滿臉的敵意。

“大門偏門皆是我家的門,我想走哪個便走哪個。”

紈絝紈絝!可惡可惡!

千纓恨恨咬牙,王夫南又道:“可是在等許稷回來?別等了,他回不來了。”

“出甚麽事了?!”

“被比部員外郎抓走做事去了。”

“真的?”

“比部事務浩繁,他又在考院耗了一天,考完了當然要抓去幹活。”王夫南居高臨下地說。

千纓滿臉狐疑:“你如何知道?”

“文選考院就在武選考院隔壁,我知道很奇怪嗎?他還讓我帶話給你,原話是這樣說的‘告訴千纓讓她今晚吃好喝好,不用給我留了,我回來給她買郎官清’,你覺得像不像他的話?”

提到郎官清,千纓倒是信了好幾分。可她又問:“他為何會托你帶話?他與你關系很熟嗎?”

王夫南輕描淡寫地說,“我與從嘉是抵足而眠的關系,你覺得熟不熟?”

千纓並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她懵懵想著“抵足而眠”到底是何含義之時,那邊王夫南卻已是調轉了馬頭,噠噠噠跑了。

千纓正要轉過身回去,卻忽地醒過神,扭頭就奔下臺階,朝著遠去的駿馬及年輕都尉嚎道:“餵!你方才到底說的什麽鬼話!什麽抵足而眠哪!回來說清楚啊!”

就在千纓還糾結“抵足而眠到底是睡沒睡在一起”時,王夫南已是沖過了崇義坊的坊門,穿過燈紅柳綠到處都是選人的平康坊,馬蹄不停地到了景風門。

此時已徹底入夜,王夫南向守衛遞去門籍①,守衛核驗後予以放行,一人一馬便穿過景風門徑直往禦史臺而去。禦史臺東臨宗正寺,北接南衙兩個衛所,王夫南一路沒少遇見熟面孔,但都懶得解釋為何而來,兀自拴了馬便往禦史臺裏面走。

臺院公房裏僅有兩位禦史值夜,其中一位名叫練繪的侍禦史聽得外面動靜起身站了起來,走出公房站到門口,看著迎面而來的王夫南說道:“你這樣偏巧來,我倒懷疑你有沒有在禦史臺安插耳目了。”

“怎麽個巧法?”王夫南邁上臺階便止住了步子。

“裝迷糊不是你的作風。”年輕的侍禦史像一汪平靜清泉,“別人舉告到我這來了,說你以職權幹涉禦史臺辦案,你說這舉告我是接還是不接?”

“為甚麽不接?”王夫南手裏還握著馬鞭,擡眸看向名叫練繪的侍禦史:“接吧,順便將我帶去推問一二,我好見識見識推鞫房是甚麽樣子。”

練繪聞言笑起來:“見識推鞫房是假,見人才是真罷?”笑中亦有不解:“不過是寒門出身的從妹夫,值得這樣上心嗎?”

“練繪。”王夫南直呼其名,“你也是寒門出身,笑話他的出身有意思嗎?”

“並不是笑話,是覺得好奇。你插手這件事,完全我的出乎意料。”練繪清俊面容上始終掛著淡笑,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令他覺得有趣極了。不管是許稷,還是王夫南。

“那便說說你的意料之內。”王夫南見他不答,又說:“到禦史臺你是主我是客,不請我喝杯茶麽?”

“禦史臺的茶一向難喝,不嫌棄就進來吧。”練繪說完便轉身往裏走,他有宦門新貴所該有的一切姿態,但又不卑不亢不諂媚。要知道,若不是王夫南當年伸援手,他可能早就流落街頭了,哪裏還能考進士做臺省官。即便是這樣,他與王夫南之間,如今也看不出半點幫扶與被幫扶的痕跡。

練繪尋了個無人的公房坐下,將茶葉搗碎,煮茶給他喝。

水聲汩汩,公房外柏樹被風刮動的聲音頗有些瘆人,一盞燈幽幽亮著,練繪開口道:“你若是前幾天來,我會當你是關心王十九郎。不過我聽聞你今日在考院所為,又見你過來,便篤定你是為許稷而來。”

“許稷的事確與十九郎有關?”

“有。”練繪低頭攪拌著茶湯,又說:“但也沒有。”

“我猜猜看,十九郎反咬一口,說許稷索賄,犯了六贓②中‘受財枉法’條,是不是?”

練繪將一碗茶湯遞到對面,無聲笑道:“看來你對王十九郎的作風很是了解。”

王夫南自然相當了解自家十九弟,歪曲是非的本事與三叔母蔡氏一模一樣,小時候犯了錯從來都往旁人身上推。

但他又說:“不過我猜事情並不是這樣簡單,僅此一條應還犯不著差人去吏部考院拿人。你不如直截了當告訴我,許稷犯了什麽事。”

“此案是褚禦史審辦,我知道的並不多。”練繪眸光裏藏滿不可說,“不過你要相信,越是寒門出身的人,越懂得自保。”

作者有話要說: 千纓:抵足而眠的關系到底是睡一起還是木有睡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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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門籍:進入皇城特別是宮城門,要憑“門籍”。門籍有兩種,一種是當月有效,一月一換;另一種叫“長籍”,可以長期使用,但每月也要登記。如果不該值班卻以長籍進入宮門,也算違法。

另,皇城宮城的區別在哪裏?長安城是以禁苑、宮城、皇城、外城郭這樣的格局來建的,宮城是我們都熟悉的宮,皇城裏面則分布著中央各個衙署。

我曾經畫過布局圖,見微博,搜索關鍵詞“衙門”。

②六贓:唐“名例律”中,首次辟專章將六種非法撰取公私財物的行為歸納到一起,冠以“六贓”之名。即“受財枉法,受財不枉法,受所監臨,強盜,竊盜,坐贓”六大官員職務犯罪並為後世所沿用。

☆、【一零】張良計

夜如更漏裏的水嗒嗒嗒走個不停,禦史臺味道糟糕的茶才剛剛飲完,練繪收拾起茶碗來,分明是變相催客走。

他一句多餘的話都不用說,眉眼裏深藏心計,看起來與許稷簡直一模一樣,難道庶族出身的宦門新貴都這樣精於算計沈穩從定嗎?

王夫南接著方才的話題道:“許稷懂與不懂得自保有差別嗎?流內小官,不過是上面說什麽就做什麽的位置,恐怕即便有自保心也很難置身事外吧?”

練繪很是無謂地笑了笑,將兩只空茶碗摞在一起,碗底沈了茶葉渣,拎過小銅壺往裏註水,茶渣子便又翻湧著混進水裏,攪得水再度渾濁起來。

這茶並不能再喝了,他徒勞地做著這些事,輕輕皺起眉:“聽你這樣一說,許稷有沒有自保心倒真沒什麽差別,那就看他的造化吧,你反正什麽忙也幫不上。”

說著擡起頭來,一臉的無情無義。

茶碗裏水汽裊裊,尚有殘香,坐在對面的王夫南未再做過多探詢,竟是直接起了身,只問了一句:“你與許稷很熟麽?”

“算不上。”

“那最好離他遠點,作風太相像的人在一起容易狼狽為奸。”王夫南直白地說著,俯身拿起案上馬鞭,居高臨下看了練繪一眼:“告辭。”

還未等練繪起身相送,王夫南已是出了公房。

王夫南的馬嘶叫一聲,驚得禦史臺內不願冬眠的蝙蝠從廊下吱吱掠過,速度極快,很快便消失在夜幕裏。

耳房吏卒一邊抱怨著深冬臺院的陰冷,一邊偷偷摸摸吃炒豆子。正嘎嘣嘎嘣到興頭上,門口忽閃現一個人影,吏卒嚇得差點噎住,將嘴裏豆子囫圇吞進肚裏後探出頭去看:“練禦史去哪?”

“推鞠房。”練繪說完正要走,卻又倒退著折回一步,頭伸進耳房:“下次再被我抓到吃豆子你就死定了。”

“噢噢,不吃了不吃了!”

練繪面無表情地往推鞠房去,而此時推鞠房一禦史一許稷正在鬥智鬥勇。

褚禦史三十出頭,資歷也算老道,但面對才二十歲的許稷,卻未必有能夠壓住她的氣場。

“王武平反告你索賄,你有何要說?”

“口說無憑,可有確鑿證據?”

“證據……”褚禦史盯住她的眸子,“也不是沒有。”

“可否呈示?”

“是人證,暫不方便。”

“除王武平外的其他人證?”

“正是。”

“是僅針對此案的人證,還是另有他案?”

褚禦史對她的敏銳表示意外,略忖後回:“另有他案。”

“敢問是什麽案?”

“與王武平所舉告的一致。”

“告我索賄?”

褚禦史笑了笑:“你沒甚麽要說嗎?”

許稷一直挺直的脊背稍稍松弛下來,但轉眼又緊繃:“褚禦史說得如此模糊,許某甚至要反問才能獲知一二,不知褚禦史到底是在審問還是在讓許某猜謎?”

褚禦史一直盯著她的眸子,這期間她的眸光沒有絲毫變化,可見非常平靜,全無慌張失措。

這種平靜他只在穿紫服緋的資深高官身上見過,可許稷分明只是個末等流內小官。

“比部勾檢的帳目可都經過你手?”

“是。”許稷補充道,“但只勾不判①。”

“記性怎麽樣?”

“尚可。”

褚禦史還要再問,這時門卻被咚咚咚敲響。不多不少正好三聲,節奏有致,簡直似暗號。褚禦史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許稷,起身往外去。

待他出去了,那門又“咚”地關上,推鞠房內便只剩了許稷與一盞油燈。

燈苗輕晃,許稷餓得前胸貼後背,她終於可以放松姿態揉一揉自己空虛疼痛的胃,默默盤算到底何時才能吃上一頓飯。

而門外,褚禦史接過練繪從公廚帶來的食盒,打開瞅了一眼,尋了張案坐下開吃。飯香四溢,褚禦史因太餓吃得很誇張,練繪則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吃。

練繪道:“審得如何?”

褚禦史停箸搖搖頭:“思路很清楚,不慌不亂,很難得。”

練繪眼波中泛笑,嘴角也微微彎起來,有一切都盡在掌控中的架勢。

褚禦史又扒拉一口飯,緊接著問:“練禦史為何篤定他是比部清流?”

練繪輕描淡寫地說:“譬如王武平一案,王是其妻弟,按說這一層關系下,就算沒有受贓情節,他在處理該事務時也極有可能出現不當,但卻完全沒有徇私,這便是很好的佐證。當然不僅於此,我已觀察他許久,此人十分剛正,是清流中的清流,且有不畏權貴的氣勢,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話是這樣說,但……”褚禦史微微瞇起眼,“若他當真十分清白,禦史臺這樣做,也是有違規矩吧?”

“規矩?”練繪似完全沒有將規矩放在眼裏,微微一笑道:“對禦史臺而言,手段略有偏失並無所謂,重要的是結果,不然也不會設刑具了。”

褚禦史無話可講,只說了“我已沒甚好審問的,剩下的就交給練禦史”便低頭繼續吃飯。

練繪拿起擱在地上的另一只食盒,起身走到推鞠房外推開了門。許稷幾乎是以最快地速度再次坐端正,見兀然走進來的練繪,不由輕蹙起眉。

她與練繪僅有幾面之緣,連話都沒有怎麽講過,但練繪面上卻完全是看見老熟人的神情。

練繪行至她面前坐下,將食盒擱在一旁,道:“你是因被告索賄的案子被帶到這裏,此案由褚禦史進行推問,我不插手。從現在開始,我需要你協助禦史臺辦案,明白嗎?”

許稷眉頭微妙地輕皺著,以示不明。

“不要裝糊塗,我知道你心裏很清楚。”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許稷也沒必要再遮掩,她直白地進行確認:“王武平一案將我牽涉進來,舉告我索賄,這些都是讓我坐到這裏的對外名義;而真正的目的,是要我協助禦史臺辦案,可是這樣?”

“正是。”

“那王武平一案怎麽算?”

“該怎麽算怎麽算。”

“王武平一案我問心無愧,故我不受牽制並無顧慮,若我不願協助禦史辦案會如何?”

“不可能。”練繪篤定道,“比部這潭濁水要清理,你並不想被當成濁物一起倒出去。明哲保身的道理,不用我提醒。”

直白的談判最爽快,許稷又問:“那為何要將我困在這裏?”

“對外的名義是多人舉告你索賄,臺院對此進行審查,調取比部相關勾帳。”

“掩人耳目?為何不明查?”

“以前也明查過,但這些家夥動作快得要命。不能給他們機會,所以必須假借名目去查。”練繪眸光微斂,“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查驗過程中恰需要你的協助。帳目勾檢經你手,判卻不在你的職責範圍內,但判中卻存有不法不當之處,你是最能看得出哪裏不對的人。”

“比部所勾賬目浩繁,我需要足夠時間。”

“沒有那麽多時間,我不需要全部,有足夠的證據就可以收手。”

“何時開始?”

練繪霍地將食盒移到許稷面前:“你現在要做的事是把它吃了,睡一覺,辰時二刻會有人喊你起來。”

“在哪睡?”

“在這裏。”

他滿臉的無情無義,說完便起身打算出去。

可許稷卻喊住了他,還不忘談一談條件:“此事結束後,我的案子該如何結?”

“很簡單。”練繪居高臨下,盯住她花白的發際線:“索賄案經查子虛烏有,你可以清白離開臺院,說不定還能因此得利。據我所知,你剛考完銓試?”

“是。”說老實話,許稷完全不相信禦史臺的作風,能不少層皮就是最好的結局了,至於得利,簡直就是癡人說夢。被告“索賄”,不管最後到底清白與否,必然會影響銓選結果。可她除了與臺院合作,並沒有更好的選擇。

“說起銓試,你恐怕還得謝謝你妻兄。”

“妻兄?”

“王家十七郎,王夫南。”練繪說起恩人的名字總是幹巴巴,但這並不影響他感謝這份恩情。

做了好事就該被知道不是嗎?

於是他很明白地告訴許稷:“若非他出面幹涉,你可能在考完之前就被金吾衛帶走了。所以你或許應該感謝他讓你考完了銓試,若沒有考完,你可能什麽機會也沒有了。”

許稷驟然想起在考院退場時,王夫南於人群中抓住她的手,將她拖了出來。

原來如此。

原來他早就在考院哪。

想起來與他並沒有什麽交情,他又何必如此熱心?難道因為抵足而眠過嗎?還真是……單純天真哪。

練繪見許稷臉上浮起笑意,默不做聲地轉身出了門。

關上門的剎那,練繪唇角不由動了一動。他沒有看錯,與許稷合作,非常愉快。

而房內饑腸轆轆的許稷,則終於打開了食盒,默默地讚嘆一聲禦史臺公廚的夥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一一】四柱帳

推鞠房的夜晚陰冷而潮濕,隱隱藏著血腥氣,睡在這地方沒做徹夜噩夢就算萬幸,可許稷居然能睡得沈沈,至辰時二刻又準時醒過來,臉上毫無倦意。

嗒嗒嗒的腳步聲越走越近,許稷仍閉目打坐,吏卒探頭進來一瞅:“喔,都已經醒了啊!”連忙扭頭出去對另外一吏卒道:“早飯送來!”

伴著早飯一起來的是一沓沓帳,擺滿長案,連許稷的算盤算籌也一起搬了來。許稷咬住嘴唇,擡手整了整頭發將襆頭戴起來,還沒系好,練繪便一身風雪地走了進來。

“下雪了?”

練繪拍拍肩頭的雪:“昨日風嘯一夜,竟沒聽到?”

“沒有。”

能睡得這麽沈,還真是既然之則安之的性子啊。

練繪在她對面坐下,順手拿過一本帳,並輕飄飄地說:“褚禦史天沒亮便去了比部調取相關帳簿,聽說比部同僚很是想念你啊。”

許稷搬過食盒低頭吃早飯,沒吭聲。

看看案上這些帳也能猜到比部今天早上一定炸了鍋,哎,那幫家夥一定將她罵到死透透了。

“許稷索賄了,許稷居然索賄了!平日裏看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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