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的地點安排在一間咖啡館的二樓。

咖啡館很大, 裝修風格是小清新樣式的, 有著各式各樣的掛墜和珠簾。

陸離從Jack Lee的車上下來的時候, Jack Lee去停車, 回來的時候就領著四下打量的他往咖啡館靠右側的小門走。

相比於大門，這邊的小門還真讓人看不出來這裏有扇門在這裏……

這邊的門正對螺旋樓梯，Jack Lee似乎很熟悉，帶著他走上去樓梯, 穿過客人們都在的小走廊以後，內裏靠窗旁邊的小房間門就展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咖啡館的內室用於招待客人可並不多見, 陸離隱隱猜到了什麽。

等到進了小房間房門被關上了, 這類似於辦公室一樣的地方坐了兩個人——陸修靜和沈念薇。

陸離上回參加巴酈電影節，只記得沈念薇那追星逐月的發型，如今她坐在黑色辦公桌的後面，燙了一頭的波浪卷, 酒紅色的，唇上的口紅則是艷紅色的，巴掌大的小臉上妝容偏濃，艷麗無比，讓人看了就想起張揚肆意的牡丹……

露肩的銀灰色長裙, 上面閃閃發光的好像是鉆石，白皙的皮膚，翹起的二郎腿下黑色的高跟鞋……

Jack Lee忽然忍不住笑道：“看來這麽多年念薇魅力依舊, 你看看, 人家小朋友都看呆了。”

陸離的臉登時紅了, 吶吶無言，沈念薇也忍不住笑了，扭頭對陸修靜道：“你家這個小朋友，倒有趣得很啊。”

陸修靜頷首，竟然是應下了“你家”這兩個字中的意思。

“坐啊！”沈念薇招呼陸離，陸離略有些拘束地坐下了，惹得沈念薇的笑容又忍不住擴大了一些。

陸離道：“前，前輩……”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沈念薇，稱呼前輩倒是一個非常恰當的選擇，“是你想要見我嗎？”

沈念薇略有些吃驚地道：“怎麽Lee沒跟你說過嗎？”

Jack Lee攤了攤手，道：“我以為陸和他說過了。”

陸離一臉茫然，看向了陸修靜。

陸修靜正端著圓瓷杯——近乎和他辦公室裏一模一樣的圓瓷杯在喝茶，而且是紅茶。

沈念薇就笑道：“老陸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喜歡提前告訴別人驚喜……”她的目光從上到下地打量了陸離一遍，道，“你接下了星雲娛樂中心的代言對不對？”

陸離頗有些忐忑地道：“對，等年底星雲娛樂中心全部建成，我還要參加宣傳活動……”

沈念薇便道：“正好，凱薩許眠風的環球演唱會已經開完了，到時候他還要再出一張唱片，和你一起……”

陸離猛然想起來先前陸修靜曾經和他說過，想讓許眠風帶他的事：“前輩，我，我那個唱歌的功力不太好。”

沈念薇挑了挑眉，道：“是嗎，你唱兩句我聽聽？”

陸離略有些尷尬地看了陸修靜一眼。

沈念薇笑道：“你這是害羞嗎？”

陸離登時便道：“那我唱，許眠風的。”

沈念薇點點頭，還讓Jack Lee給他來點兒音樂。

陸離只想清唱兩句當然不用那麽麻煩，於是他便選了最熱門的旋律起頭：“想與你初相見，和你初戀，願你我一往無前……”

才唱幾句他就忍不住停頓了，陸修靜端著茶杯，在看他，看得他條件反射一般地止住了聲音。

沈念薇道：“就這麽兩句嗎？”

陸離略有些尷尬地避開陸修靜的視線道：“那個……兩句，也也也差不多……”

沈念薇見他如此緊張便安撫道：“你的聲音雖然不能算是天籟之音，可是也沒你想象得那麽差。”

Jack Lee搬了一條椅子坐了上去，道：“陸離是想當單純的演員，是不是？我覺得他演技方面的天賦很高，就算不從別的方面發展，也挺有前途的。”

沈念薇道：“國內的演員在演電視劇的時候也常常要唱主題曲和片尾曲的，咱們華夏那是越全能的藝人越好——”

Jack Lee道：“念薇，那你見陸離是想？”

沈念薇猛然話鋒一轉，道：“你那個角色，主演。”

Jack Lee立刻蹙了眉頭：“這……”

沈念薇凝視著陸離道：“我覺得他適合。”

Jack Lee看看陸離又看看陸修靜，略有些苦笑地道：“我還以為你們找陸離來是為了什麽，原來是挖個坑想讓我跳。”他剛才都還以為沈念薇找他是為了許眠風演唱會的事情，話題轉到他頭上簡直是猝不及防！

沈念薇笑道：“不要多心嘛！”

Jack Lee便神色有些嚴肅地道：“給我一個理由。”雖然是極好朋友，但是直接要求他選主演，還是有那麽一點兒冒昧。沈念薇從前從來都不會這樣，包括還唐若的人情，Jack Lee都是一半幫朋友一半真想和凱薩合作。

沈念薇便道：“我想，陸離是符合你主角的定義的，哪怕是現實中的他。”

他們兩個便爭論了起來，陸離聽著他們爭論，眼睛都睜大了。

他當然是想演Jack Lee的電影的，之所以會接《琦樂魔法鎮》都是為了演Jack Lee的電影，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自己演主角！包括周子易他們，他們也一定沒有想過要在Jack Lee的電影裏爭一個主角的位置。

雖然是和華夏合作，但他以為Jack Lee的主演會定成外國人，難道——

Jack Lee略有些懊惱地道：“我並不是不認可陸離的演技，我覺得他在這個年齡階段有這樣的演技已經非常地不錯——”

沈念薇道：“你不就是認為他還嫩了一些嗎？我相信你，你只要培養培養，他很快就能夠滿足你的要求的。”

Jack Lee幾乎被噎住了，但是就算是陸離在場，他也必須得表明自己的態度！他絕對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把角色給人，而且還是主演。。

陸離分明身在旋渦之中，但是他們兩個在那兒吵吵鬧鬧的，反而自己變成了局外人一樣。

“他們……”陸離忍不住地道。

陸修靜道：“他們平時也吵。”

陸離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們倆一眼，如果說是情侶，沈念薇和Jack Lee沒多少暧昧的感覺，說朋友，好像又比朋友親密了許多許多……。

“喝茶？”陸修靜指了指一旁的小杯子，那小杯子裏正好盛滿了散發著熱氣與清香的紅茶。

陸離咽了咽口水，想起從前在陸修靜辦公室裏喝的那種甘甜……瞄了他們倆一眼，見他們倆還在那裏爭辯，陸離當真就把小杯子接了過來，一飲而盡。

“你想要一個全能的主角，琴棋書畫，陸離都會。”

“琴棋書畫……”Jack Lee的目光忽然移到了陸離的身上。

陸離就仿佛小學剛入學時被要求上臺自我介紹，那樣地手足無措，近乎帶了一些年輕的澀然。

沈念薇下巴一擡，站起了身來，這小房間既是辦公桌又是個小茶室，看起來，應該是沈念薇開的，她指了指旁邊的大桌子還有上面鋪著的毯子，道：“琴棋書畫，Lee，今日讓你們見見我給你推薦的陸離的本事。”

陸修靜也站起了身來，然後拉了一把陸離的胳膊。

陸離睜大眼睛地看向他，目中幾乎有驚疑了。難道他們還想讓才藝展現不成？

陸修靜把他拉起來送到Jack Lee的身邊，Jack Lee抱胸道：“陸離，你，試試？”他面上帶了一些狐疑，不過，到底和沈念薇是多年的交情了，如今沈念薇也一門心思地推薦陸離。

陸離遲疑了一下，從一旁早就準備好的筆架上取下了毛筆。

沈念薇給他磨墨——還是特別仿古的磨墨而不是直接拿買來的墨水。

也許他們是故意提前準備的，這準備只為了讓他在Jack Lee面前顯擺一回他的本事。

陸離沾了墨，寫了五六行字，每行字都是不同的字體，但能看得出來，他的功底都不錯。

陸離現在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經常練軟筆字了，只有硬筆字，在平時寫字的時候，他會有意無意地練上一練。

但是，重拾毛筆的第一幅字，好像還比以前好看了一些，大概是太久沒寫了的緣故，所以多了幾分隨意和自然……

Jack Lee讚嘆道：“我雖然不認識這些字，但是這些字的確很漂亮。”

沈念薇便對陸離道：“你再畫一幅山水畫給他看看。”

陸離有些吃驚，為什麽沈念薇知道他會水墨畫？瞄了一邊不出聲的陸修靜一眼，暗想著難道是陸修靜告訴沈念薇的？

又鋪開宣紙，再度作畫。

陸離畫了一幅花鳥圖，寥寥幾筆，畫得並不算很精細。但是，這顯然不是學幾個月就能畫出來的，他肯定學了不少的日子……Jack Lee的神色比先前和緩得多了，甚至有那麽一點點悅然的神色。

“他的確不錯，符合我的角色。”Jack Lee笑道，“不過，這些都並不是別人無法彌補的，我雖然喜歡真實，但也沒有變態到讓演員必須都會這些東西。我是在拍電影，首先需要的，還是演技。”

沈念薇不答卻道：“接下去是棋。”

陸修靜端了一個棋盤出來，是那種非常大的木盤，還有黑白二字。

陸離看了看木質的棋盤又看陸修靜，陸修靜道：“我和你下。”

陸離就坐了下來，和陸修靜下棋。

Jack Lee的興趣一下子就高漲了起來，為了他的電影，他這兩年可以說是一直在研究華夏的琴棋書畫還有武術，相比於書畫來說，他最喜歡也最琢磨不透的就是圍棋。

圍棋需要研究的時間太長，而且其中精妙的東西太多，Jack Lee學圍棋學了不少日子了，但他也只不過會那麽一點兒皮毛而已。

開局，起頭。陸離的棋子點在邊緣上，陸修靜亦然，似乎沒有什麽想要放水的意思。

Jack Lee就在旁邊目光灼灼地看著，而沈念薇則坐在一邊，開始把玩自己的手機。

“……你們這是，準備幹什麽……”陸離低聲地道，已經快作出了一片活棋，陸修靜喜歡先布大局再看小局，而陸離看出他的棋路，不欲與他爭，於是便先做小局再謀大局。

陸修靜又點下一顆子，堪稱平靜地道：“讓你在Lee面前有一個好印象。”

陸離情不自禁地噤聲，暗想著這難道就是他們的走後門？這樣的走後門，對他來說，倒挺能接受的。心念一定，陸離就認真地謀起了自己的小局。

“你這樣會輸啊！”Jack Lee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地道。

陸離雖然活了大片的棋子，但是陸修靜搶先占了那麽大的地盤，到時候陸離再要發展，就難了。

沈念薇道：“咱們華夏有一句老話：觀棋不語真君子！”

Jack Lee道：“君子當然是一個好詞，但是如果要我一直看著不說話，那我還是不當君子的好。”

於是，陸離和陸修靜下了半個多小時的棋，Jack Lee就在旁邊輕輕地嘮叨了半個小時。

他並不指點他們兩個哪顆棋子應該下在哪裏，但是當有棋子落下的地方和他期望的不符的時候，他就會嘆息一聲，非常地可惜。

“結束了……”近乎下到無子可下的地步，陸離率先提出結束。

他小的時候從來沒有和陸修靜下過圍棋，包括學棋的時候，都是和一起學棋的同學或者是老師下。過年的時候偶爾會和陸老太爺下棋，但是卻沒有和陸修靜廝殺過任何一盤。

陸修靜的棋藝竟然是不錯的，而且在下棋的過程中，陸離摸不透他的水平。

摸不透對方的水平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對方的水平不穩定，讓人似在霧中，還有一種是陸修靜的棋藝很厲害，所以他不出全力，讓陸離摸不清楚。

陸離當初學棋的時候已經拿下了八段，雖然這麽多年下棋的次數不多，但是圍棋也並非不下就會生疏到哪裏去的東西，套路在心中，水平也就不會下降得太多。陸修靜難道能比他還厲害？

Jack Lee來替他們數子，他看起來學得也不錯，數得很清楚但也很快。

數完以後，Jack Lee非常驚嘆地道：“竟然是平局！”

在他認為，陸離做小局陸修靜做大局的情況下，陸離應該是劣勢的，但他竟然快贏了。

雖然這中間的路數他看不出什麽玄妙來，但Jack Lee立刻就有了一個印象，陸離的圍棋很好。

“接下去是琴了。”沈念薇也不吹陸離的牛，直接道，“我這兒有一把伏羲古琴，你們來之前我已經調過音了，是F調，陸離，你給Lee來上一段，給他看看你彈琴的功力。”

陸離略有些窘，但他還是依言過去把琴抱了起來，播了右手邊七根琴弦，果然音是已經調好的F調。

Jack Lee坐了下來，示意他彈。

陸離彈了一曲《高山流水》，彈完之後見Jack Lee睜大眼睛似乎有些莫名，右手一動，便又換了一曲《梅花三弄》。

Jack Lee似乎還是有些聽不進去的樣子，沈念薇見了，便道：“我們華夏有一個說法：箏是彈給別人聽的，琴是彈給自己聽的。不過這世上既然有知音，那麽還是有能聽懂別人琴的人……”她若有所指地給了Jack Lee一個眼色，道，“Lee能感覺出來這琴音中的美妙嗎？”

Jack Lee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讓陸離再彈一遍，這回陸離又換回了《高山流水》，而Jack Lee則完全放松了自己的身心。

“其實我之前一直有找琴曲來聽，但是一直覺得不太好聽。”一曲完，Jack Lee略有些恍惚地道：

西方的樂器講究節奏與抗爭，東方的則多是融入自然。

Jack Lee想拍一部華夏古風的片子，裏頭包含了眾多的華夏傳統元素。

棋、書、畫，說到底和國外許多文化也有類似，其實這音樂，反而是他覺得最不相同的。

他能欣賞許多古風的音樂，只不過那些古風的音樂都是現代樂器演奏出來的。

單純的古琴曲，他聽過很多錄音，只覺得一般，沒有傳說中的那麽好聽。

今天聽陸離現場彈琴，他卻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好像心真正的靜了下來，現場聽琴，方才聽出了這琴曲的美妙之處。

這種美妙之處，甚至讓他有那麽點兒沈浸其中，並且覺得震撼……

沈念薇笑道：“怎麽樣？Lee，你說說看，我是不是給你找了一個好演員啊？”

Jack Lee沈吟了片刻，道：“陸離的確很符合，或者說，是非常地符合……但是，我不能這麽輕易地就選定了他，這部片子的主角，我還要再好好篩選考慮。”

沈念薇也沒有強求，道：“那你到時候好好篩選，好好考慮，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陸離有多麽適合……”

Jack Lee看了陸離一眼，那眼神中有許許多多的覆雜：“你們都向我推薦他，我不考慮他都不太合適了……”

沈念薇聞言輕輕一笑，笑得非常非常地好看。

陸離情不自禁呆了一瞬，然後陸修靜替他把琴放入布套，放在一邊。

陸離從小凳子上站了起來，沈念薇讓他坐回來，又向他提起了許眠風的事情。

雖然找他來也為了Lee的電影，但是她似乎也很想讓他接受發展方向的建議。

陸離道：“我想當一個演員，所以這方面的發展，可能……”

沈念薇道：“凱薩的發展，一直都在向全能型藝人的方向走。你當然可以當一個演員，甚至是非常出色的演員，只是陸離，既然有機會，為什麽不從其他方面也試試？”她甚至看了陸修靜一眼，道，“這並不會影響你拍戲，甚至還會給你本人增添許多色彩。”

陸離遲疑了一下，道：“前輩的意思是，我應該把握這個機會，至少看看在這方面的發展？”

沈念薇點頭道：“不錯，和你一起並稱凱薩金三角的另外兩個人我了解過，他們兩個都是又會唱歌又會跳舞的，為什麽你不在這方面發展呢？”

陸離略有些窘迫了，雖然“凱薩金三角”是一個好外號，甚至還是安娜他們故意給他們幾個冠上去的，但是從沈念薇嘴裏說出來，怎麽聽怎麽都覺得有些羞恥——她一定知道這個稱號有人造的成分！

沈念薇語重心長地和陸離說了很多，譬如藝人多路子以後所帶來的好處。陸離感覺，自己甚至被說動了。

先前陸修靜曾經提過讓許眠風帶他，他當時沒有同意，如今……

許眠風，許眠風……

記得他剛入凱薩不久的時候，凱薩教導他的老師，錢慧，還說過他能走許眠風的路子。

陸修靜是不是真的認為，他能走許眠風的路子？

※

這次見面大概花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Jack Lee甚至有些意猶未盡，讓陸離下回再給他彈一曲古琴。

陸離答應了，和沈念薇告別，走的時候陸修靜卻示意Jack Lee載沈念薇走，然後他則讓陸離上他的車。

金明春不在，開車的就是陸修靜。

忽然在狹小的空間裏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陸離有些許地不自在，打開車窗看著車窗外掠過的景色。

陸修靜道：“你們下一站去哪裏？”

陸離道：“跟著劇組，應該先去雲南那邊……”

陸修靜道：“幾天後去？”

“大大大後天吧，劇組還要收拾他們在這裏留下的痕跡，不過我們這些演員可以先到那邊……”

陸修靜道：“那我後天再送你回去。”

陸離渾身一震，道：“你現在要帶我去哪？”

陸修靜從後視鏡上看他一眼，道：“不帶你去哪兒。”

“……”

陸離覺得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豎起來了，本來和他待在一輛車裏就非常地不自在，現在就有些更加不自在了起來。

他有些緊張地在座位上動來動去，甚至連手機都拿出來了，心想著自己要不要再告一次狀。

陸修靜仿佛漫不經心一樣地提起了那件讓陸離耿耿於懷的事——

“你背上的疤痕還沒有好吧，趁這個機會，可以把疤痕去了。”

陸離手指一動，神色微緩，然後他垂眼低頭，把手機放回了自己的褲子口袋裏：“這麽幾天，做手術也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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