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被斬首了，王後被移送到巴黎裁判所附屬監獄，根據國民公會的法令要將她交付革命法庭審判——但是凱瑟琳擔心她根本就撐不到那個時候了，王後流產的時候正在大出血。

凱瑟琳徹夜未眠，在床上戰栗。她想念弗蘭克、擔心弗蘭克，害怕下一次行刑鼓為他敲響。

然而，一個多月過去了。凱瑟琳仿佛被遺忘了，誰都沒有來拷問她、或是審判她什麽。

每天傍晚，點燈夫進來為她點燈，凱瑟琳總是想法設法從他身上打探消息。但是那個點燈夫從來不朝她的方向望一眼。和大多數人一樣，他害怕流露出親於王室的情緒而遭到和他們一樣的不幸。

這天傍晚，點燈夫獨自進入房間為凱瑟琳點燈。凱瑟琳坐在床邊，心不在焉地瞧著書本。

“公主殿下……”

凱瑟琳嚇了一跳。這名“點燈夫”正以不十分熟練的動作給燈註油。顯然他不是天天給自己點燈的那個人。

“你已經忘了我了嗎？”那個人說道，“我是阿爾培。”

“啊，是您！”凱瑟琳高興地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噓，”阿爾培道，“我的朋友向點燈夫行賄，在一家酒店裏把他灌得爛醉。我和旁多瓦爵士保持著聯系……”

一聽見他提到這個名字，凱瑟琳快活地簡直要暈過去了。

“公爵要我轉告您他很平安，要您勇敢些、耐心些等待，不要灰心喪氣。他要我對您說：總有一天您和他會團聚的。”

“我知道……我知道……”

“我們必須仔細籌劃……”有人來了，阿爾培立刻不說話了，轉身走開了。

凱瑟琳感到有一種狂熱的希望在自己心頭彭湃。

“弗蘭克平安無事！他平安無事……上帝呀，感謝您的憐憫！”這個快活的念頭纏繞著她，在這黑暗的時刻，稍稍啜吸一下喜悅的滋味。

但是阿爾培再也沒有回來過。而且，她發現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常常發燒，又沒有食欲。監獄長派醫生給她看了幾次病，也沒有什麽回音。更糟糕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凱瑟琳經常會陷入不自覺的絕望情緒中去。

就在她已經懶得計數自己被監禁了多久的某一天傍晚，監獄的門打開了，一個男人的身影跨進房間。凱瑟琳站了起來，她認出了來人，一個她很不想見到的人——查爾斯。

“凱瑟琳。”他道，想要走到她身邊。

“閣下，您來做什麽？”凱瑟琳防衛地姿態站起來，她的眼神保持著警惕。

查爾斯並不在意她的態度，他關切的問道：“你還好嗎？”

凱瑟琳冷冷一笑道：“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你這個始作俑者來問我這句話未免太可笑了……”

“凱瑟琳，”查爾斯打斷她道，“你該知道不論在什麽時候，我總是關心你，愛你的。”

“所以你把我送進了監獄？”

“老天作證，”查爾斯惱恨地說道，“我當初根本不知道你和路易他們在一起！”

“都一樣，”凱瑟琳惡狠狠地盯著他道：“你出賣了國王，是你把他送上了斷頭臺！”

“這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查爾斯道：“看看法國人民，他們過的是什麽日子；再看看這些貴族，他們何曾為生活在他腳下、供養他們過著奢侈生活的百姓謀過福利！”

“但是，我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他們的事情！”

“那只是‘你’，凱瑟琳；積怨太深了，總得有人付出代價，”查爾斯直視著凱瑟琳道，“總得有人……這個人就是路易，他在為他的階級負責，為他的階級贖罪！”

“哦，你說這話真是殘忍！”

“也許，凱瑟琳。”查爾斯道：“我也曾經天真過……”

“你變了！”

“是的，我為你變得堅強、變得殘忍、變得堅不可摧！而我對你的愛，每經歷一秒鐘就變得更深沈更痛苦。”查爾斯一把抓起凱瑟琳的手，“我要帶你走，離開這裏，忘掉這裏的一切。我已經安排好一切……”

“放開我查爾斯！”凱瑟琳甩開他的手，“我不會跟你走的，你死心吧！”

“留在這裏是死路一條，凱瑟琳！巴黎的局勢已經失控了，國民衛隊控制不住這些市民的情緒。這些被熱血沖昏頭腦的人，他們只想報覆，只想要破壞一切、毀滅一切。”

“怎麽，了不起的公民們，你們也了解到治國的艱難了嗎？”凱瑟琳哼道，“這是上帝的懲罰，查爾斯，總有一天這種懲罰會降臨到你的頭上。”

凱瑟琳指著窗外道：“聽聽他們的呼聲，他們的心裏已經失衡了，就像一群曾經被圈養的嗜血野獸，在忽然自由了的一片混亂的世界中反而迷失了方向。他們正循著自己的本能追尋獵物，不是為了填飽肚子，僅僅為了滿足殺戮的本能。”

她又指著查爾斯：“站在我眼前的這個人，自稱放棄了自己的爵位，站在人民的陣營裏。但是先生，您的血液裏流淌的也是波旁王族的血——就跟那些撒在斷頭臺上的血一樣。那些野獸是不會放過你的！”

“凱瑟琳，我是他們的一分子，”查爾斯道，“你考慮得太多了，跟我走，我會保障你的安全！”

“查爾斯，在暴力中新生的平民政治中容不下封建貴族的身影。”凱瑟琳道。

“這麽說，你不打算跟我一起走了？”

“我將與我的榮譽同在！”

“凱瑟琳……”

“我不想再見到你，查爾斯公民。因為你，我家破人亡，我們是不共戴天的敵人！”凱瑟琳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好吧……你再考慮一下吧！”查爾斯說完，悻悻地離開了丹普爾。

查爾斯低著頭默默地在大街上走，對身邊市民哄搶面包店的喧鬧聲充耳不聞。凱瑟琳的話使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他開始思考這一切事件的始末，所有這一切犧牲的價值。

“查爾斯公民，請站住！”後面跟上來兩個公社社員。

“什麽事？”查爾斯回過頭問道。

那兩個男子扶起帽子略略施了個禮道：“請跟我們到公社去一趟，雅克先生想跟您談談。”

“雅克？”查爾斯奇怪地問道，“是丹普爾監獄的代理檢察官雅克·勒內·埃貝爾嗎？”

“正是。”

查爾斯心想，這個連羅伯斯比爾都看不起的極端理想主義者找我會有什麽好事！

“那麽，代理檢察官先生找我有什麽事嗎？”

“雅克先生很想知道您和凱瑟琳·伊麗莎白的談話內容，先生。”

“哦？”查爾斯挑起一邊眉毛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那個公社社員迫於他無聲的壓力，繼續說道：“因為雅克先生曾經抓到過一個叫做阿爾培的保皇分子（現在已經被處決了），他曾經和凱瑟琳有過接觸，而且雅克先生懷疑這是那個封建餘孽的授意……”

“所以想看看我有沒有被那個封建餘孽洗腦，必要的時候也要審訊我，甚至處決我咯？”

“先、先生，”那個社員道，“我相信您是我們的一員；但您要配合我們……”

另一個不失時機地說道：“畢竟，您也曾經是個貴族……”

這時，查爾斯的腦子裏回想起凱瑟琳剛剛說過的話：查爾斯，在暴力中新生的平民政治中容不下封建貴族的身影。他不禁笑了，那兩個社員面面相覷，莫名其妙。

查爾斯道：“先生們，請你們轉告雅克先生，就說我是奉了羅伯斯比爾和丹東先生的意願，前往探視凱瑟琳，打探他們的虛實。我現在要立刻回總部去匯報，如果雅克先生感興趣的話，也可以直接到總部聽取我的匯報。就這樣吧，先生們。”他擡起帽子行了個禮，然後便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那兩個社員對視了一眼，立刻跑回丹普爾向雅克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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