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九月裏難得的一個好天氣。陽光慷慨地照耀著法蘭西，連日晴朗的天空如此明凈，陽光如此燦爛。在這個被波濤環繞的格林蘭島，即使在秋季，也現出一片翠綠，道路又白又硬，即使在起風的日子裏也少有灰塵。樹木郁郁蔥蔥，樹籬和樹林枝繁葉茂，蒼翠欲滴，與它們之間灑滿陽光的光溜溜的草坪形成色彩鮮明的對比。此刻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中最可愛的時刻——“白晝已經耗盡了它熾熱的烈火”，露水溫柔地灑落在平原和山頂上。夕陽西下的地方，不見華麗的彩雲，卻鋪展著一片莊重的紫紅。

凱瑟琳獨個兒在小徑上散了會兒步，一股幽幽的熟悉的香味——雪茄的煙味兒——從圖書室的小窗口飄來，窗口開了巴掌大的一條縫。

“哈，爸爸，您又在抽雪茄嗎？”凱瑟琳調皮地跳進圖書室叫道，“我要告訴昂維爾先生。”

“哈哈，這回你可威脅不了我，你沒看到昂維爾先生正和我一起品嘗雪茄嗎？”

凱瑟琳回過頭來，果然禦醫昂維爾先生正在向她鞠躬行禮。

“您好，先生。”凱瑟琳笑道，“我原想向您告狀的，我父親總是趁我不註意的時候，偷偷抽雪茄。怎麽，原來您是他的同謀。”

“只有今天開始，我才是他的同謀，殿下。”

“這麽說……”

“就是說，我可以抽雪茄了，我的小檢察官。”

“但是不能多抽，殿下。”昂維爾補充道。

“我今天來是向你們傳達一個好消息的。”

“是什麽？”凱瑟琳叫道，“是什麽，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是的，殿下。你們的病已經全部康覆了，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啊！爸爸，您聽到了嗎？”凱瑟琳大喜過望，又蹦又跳地抱住老親王，樂得咯咯直笑。

“是的，是的……”老親王任她抱著自己的脖子撒嬌，也高興得淚光盈盈，“說實話，昂維爾先生，我實在沒有想到會有回家的一天。”

人們在經過或長或短的離別後返回故裏有何種感受？在從修道院返回親王府的時候，凱瑟琳切切實實地感受過，那就像一個饑寒交迫的人，知道很快就會有一頓豐盛的飯菜和暖烘烘的爐火。但是，凱瑟琳期待返回凡諾蒙的心情，卻像磁石把她吸向一個特定的點，在返回的旅程中，離它越近它對她的吸引力就越大。

凱瑟琳事先沒有通知奧馬爾她確切的歸期，因為她並不需要他們來接她，小路易的親衛隊承擔了護送的任務，那是小王子千方百計挽留不住公主後無奈的決定：至少護送她讓她平安回家。所以路上走得很慢——“這是王儲的命令，”他們經常這樣說，“安全和舒適為第一。”而凱瑟琳歸心似箭，覺得這種旅行簡直成了一種煎熬。

某一天的黃昏，並不明媚燦爛。沿途不斷出現曬幹草的人，天空遠遠算不上萬裏無雲卻藍得柔和而清澈。西邊的天空也暖烘烘的，但是有一片潮氣的閃光給它抹上了寒意——有經驗的人會說，瞧吧，不是今天晚上，就是明天就要下雨了。

眼前的路在變短，凱瑟琳的心中洋溢著無限的激情。當然，考慮到自己和公爵的相處，她也曾停下來自問這種歡喜該作何解釋，同時提醒自己的理智，這並不是回一個可以長久安身立命的處所，也許並沒有人翹首企足等自己歸去。

“但是，薩曼妲太太會微笑著歡迎你，”她說，“還有安妮，她會高高興興來見你；可是你心裏很清楚你想見的不是她們而是另一個人；但他卻未必想你呀！”

在凡諾蒙莊園的牧場上，人們也在曬幹草，或者更準確地說，在她趕到的時候，雇農們正扛著草耙收工回家。現在，只要穿過一兩塊田地，走過一條布滿綠蔭的大路，就到達莊園門口了。

幾個熟悉的雇農的孩子（他們曾在馬廄裏見過凱瑟琳）一路呼哨著遠遠跟在她的馬車左右。

馬車不一會兒就在門口停穩了。奧馬爾和一些男女仆人，已經一字列開紛紛迎候在大門前——這當然不合常禮，他們理應排成縱隊，將女主人迎接到客廳去。凱瑟琳哪裏想到這些，她熱情地擁抱薩曼妲和安妮，高興地向奧馬爾問候。

但是薩曼妲和安妮高興中難掩傷心，奧馬爾更表現出難得的不安。

“怎麽了？”凱瑟琳察覺到大夥兒的異樣，“出了什麽事了？”

“哦，夫人……”安妮忍不住叫了起來，卻緊咬住下唇，好似不忍心說出一個哀傷的事實。

“怎麽了？”凱瑟琳追問道。

薩曼妲只是搖頭。

“奧馬爾先生，”凱瑟琳望著他，臉色十分難看，“難道公爵出了什麽事情嗎？”凱瑟琳跨前一步，想立刻趕到客廳。

“不，夫人……”奧馬爾跨前一步，擋在凱瑟琳面前道。那總是堅定不移的聲音竟也在微微顫抖。

凱瑟琳的臉色更難看了，但她仍舊鎮定地追問：“那麽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麽事？”

“公爵大人不準夫人進門。”奧馬爾猶豫了半天，最後輕輕說道。

傍晚的天空裏閃過第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凱瑟琳驚愕的面孔。她蒼白著臉，柔聲道：“你剛才說什麽，奧馬爾先生，我是聽錯了嗎？”

奧馬爾低垂下頭。

“……那麽，我沒有聽錯……”

又一道閃電，天空中出現了詭異的螺旋型紅斑，預示著今夜有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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