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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街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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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要說:

☆、七十三 辟邪之衛

丙子年秋,曹彧攻下西京,齊國自此終成一統。

東齊王曹超繼任王位,秦川曹家開始掌握齊國大權。

就在秦川那邊忙著將曹超遷往都城時,與秦川數百裏之隔的永寧湖畔,曹彧也正忙著修建第一座由他親自繪圖並選址的“空心樓”。

樓址就位於白樓以西的高崖上。

“大人,您這頭發也慢慢養回來了。”芙蕖邊給櫻或梳頭,邊抹淚,回想這兩年大人遭的罪——瘦的皮包骨,頭發斷落的亂七八糟——一切就像一場噩夢,有時午夜夢回時,都忍不住想掐自己一把,看到底是夢還是醒。

“你若真這麽喜歡我的頭發,剪下來拿走就是了,用不著哭鼻子。”看著鏡子裏那個哭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芙蕖,櫻或皺眉,這丫頭的眼淚也真夠厚實的,平時哭哭就算了,剛生完孩子沒多久也敢哭,到不怕傷了眼睛。

“大人——”芙蕖嗔怪一聲。

瑤君憋著笑意,遞給芙蕖一塊絲巾,“你也真是,剛出月子就往這兒跑,也不怕吹了風,烙下毛病。”

“家裏就我一個人,悶得要命,不來這兒還能去哪兒?”嘆氣,她家那口子仍舊在雲霓關任職,生孩子時到是回來過,可看完兒子就走了,就怕耽誤了他的正事。

“讓你去雲霓城,你又不去,現在又嫌孤單。”瑤君撇嘴,這丫頭的事真多。

“我去了,他這一家老少怎麽辦?難道都跟我去那個蠻荒野嶺?”

瑤君哼笑,也不知道是誰,天天咋呼著公公古怪,婆婆碎叨,現在讓她走,她又舍不得了,“行了,你還是繼續梳頭吧。”有家有室的女人都把嘮叨當發洩,根本沒想過改變。

見瑤君低頭做她的針線,芙蕖突然想到一件事,“君姐,跟你商量件事。”君姐的年紀不小了,再不找人家,可真要孤獨一輩子了。

“如果還是那件事,你趁早不要再提。”瑤君不用聽都知道她想說什麽。

“大人,你看她!”芙蕖撅嘴,“為了她好,天天把我當賊防。”

櫻或微微勾唇,也不插言——不是她不為瑤君擔心,而是瑤君跟了她這麽多年,她的心思,她還是能猜到的——她有喜歡的人,只是對方無意於她,她也不會糾纏,只會傻傻的站在原處等,至於等到等不到,她好像從沒想過——在某些方面,她跟芙蕖還真有點像,都是不會主動改變現狀的人。

三人正聊著,曹彧進屋來尋圖紙——最近他一直忙著修建“空心樓”,天天跟工匠們去高崖上丈量樓址,白天難得能見到人。

芙蕖一向十分敬畏他,在他面前不太敢說太多話,“將軍——”今天卻有點不同。

“?”曹彧剛好拿著圖紙要出去,被她這一喊,停在當下。

櫻或和瑤君也看向芙蕖。

因為得到太多人的註視,一時間芙蕖有些不習慣,窒了半天才道:“聽說關外有戰事……雲霓關的守軍要去麽?”

曹彧思索一下,“應該不需要。”有胡子在楊嶺守著,還到不了雲霓關參戰的地步。

“喔……”芙蕖若有所思地答應一聲。

見她沒有下文,曹彧擡步出去。

這廂,櫻或與瑤君對視一眼——這丫頭的眼神不太對。

櫻或畢竟當過她們的上司,她的身份不太方便問這些捕風捉影的事,但瑤君可以,“你想問的不只是雲霓關吧?”雲霓關是針對西疆的,楊嶺針對的才是北關外。

“別胡說,我當然問的是雲霓關。”也許是被猜中了心思,芙蕖否認的有些急切。

“關外的戰事,首當其沖的是楊嶺關,在大人身邊這麽多年,你會連這個都不知道?”瑤君放下手上的針線,“你不會還沒放下他吧?”

“我……當然放下了。”有些心虛,“……哎呀,行了行了,我告訴你們就是了。”深深吸一口氣,“去年,大人還在白石山養病時,西疆不是打過幾次仗嘛,其中一次,映秀的爹爹被外族的匪兵圍住了,是‘他‘帶人去救的,為此還受了傷,命差點沒了……我跟映秀的爹一起去道過謝,就見了那一次,前些日子,映秀的爹回來時,無意中談到‘他’,好像前段時間舊傷覆發了,我就想著找些西南的傷藥給他,總是不能欠著這麽大的人情——我沒有私自送給他,是讓人送去映秀的爹那兒,想讓他帶過去……”

“藥什麽時候送去的?”櫻或突然發聲。

“就……前兩天剛送過去。”芙蕖有些結巴。

“你覺得現在過得好麽?”櫻或看向芙蕖。

芙蕖微微頷首,雖然有些小怨氣,但現在的日子還行,孫捷對她也越來越重視,慢慢把她當妻子看待了。

“那就立刻派人把藥追回來,從此以後,再不要與‘他’有任何牽扯,他的生與死,都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不管男人還是女人,沒人受得了自己的妻子或丈夫關心的是別人,“除非你打算讓四個人都不好過。”

“……我這就派人去。” 芙蕖有些小慌,她的確沒想這麽多,就由著心意去做了。

——人幸福的時候會忍不住各種作,只是有些事可以作,有些事永遠都不能作。

目送芙蕖慌張的出去,櫻或轉眼看向鏡子裏的自己——這丫頭,頭發還沒幫她綰好就跑了,真是個丟三落四的。

瑤君見狀放下手中的針線,過來幫她綰發。

“怎麽?”瑤君瞄一眼鏡子裏一直盯著她不放的那雙眼睛。

“她明白了,你明白了麽?”櫻或如此問道。

瑤君笑笑,沒答話,繼續幫她梳頭,她的事跟芙蕖的完全不同。

“你要是有丁葉一半的膽子,也不會等到今時今日。”哼笑,“我本來想看你能等到什麽時候,看來是我低估了你。”嘆息,“這事,還是我來講吧。”天下間能容得下周律這種男人的,恐怕也只有這個叫畢瑤君的女人了。

“大人……他的心……不在我這兒。”瑤君低眉,掩去眼中的黯然。

“‘別人’的心更不在他那兒,而且就算守一輩子那人都不會想到他。”櫻或道。

“大人……您……知道了?”周律心裏的人是誰,大人真的知道了?

“我又不是癡愚。”她為什麽不願見周律?背叛過她的又不只他一人,她照樣能與那些人談笑風生,甚至虛與委蛇——對於那些她不喜歡、不親近的人,她從來不缺大度。她這麽疏遠一個人,甚至連正眼都不多瞧,就是想告訴周律——有些心思,連有都不能有。換做別人,她甚至懶得理他們是否身陷迷惘而不能自拔——就像那個黃涓,“跟了他之後,你就要離開永寧了,我——舍不得。”再次嘆息,“舍不得也不行啊,你終歸不能陪我一輩子。”看向鏡子裏的自己,“本以為這麽長時間等下來,你會改變心意,誰知卻是個死心眼……我可以幫你們圈到一塊兒,卻保證不了你的幸福,那東西還是要靠你自己的,別人幫不了你。”拍拍瑤君的手,“記住,主動不是低聲下氣,尊嚴與幸福比,什麽都不是。”這一點還是曹彧讓她明白的。

看著櫻或跨出門外的背影,瑤君的眼淚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垂到了自個的手背上……

“這兒又不是邊界,建這麽個東西在這兒做什麽?”這是院子裏的女人問她夫君的話。

“辟邪。”男人的回答。

“你是太閑吧?”女人笑道。

“嗯,是有點。”男人繼續悶頭量尺寸。

“崖上的風景好麽?”女人。

“好。”男人。

“我去看——”被男人一句“休想”堵回,“已經在家裏悶了兩年了,這樣下去不行。”

“我現在不是回來了?”男人。

“沒兩天又要走。”女人。

“這次時間長,我要親自把這棟石樓的雛形做出來。”有了這個經驗,將來他便可以在西疆和塞北著手修建空心樓。

“……既然要建,就幹脆修大一點,銀子,我有。”他戰事多,撥不出大款項,她這兒多的是,只要他能在這兒多住些日子,“你在這兒呆的時間越長,銀子就會越多,興許連西疆和塞北的那些都不用發愁。”

“……有這麽多?!”男人詫異。

“只要你能保證永寧能真正的永寧,這裏就會不停的有銀子出來——不要這麽看著我——你發過誓的,在你有生之年不會讓你的人踏進永寧來。”

“我這不是進來了?”這話得到的卻是她的冷哼——進得來算什麽?出的去那才是本事。

屋裏——瑤君抹去臉頰上的淚痕,失笑——這對男女過反了,年輕時互相拆臺,並樂此不疲,如今兒女成雙了,卻反倒更像新婚夫妻,見了面便以拌嘴為樂。

作者有話要說:

☆、七十四 懸舍

關於西南所現的這棟懸舍,後世幾經揣摩,方猜測出它的用途——乃為當時防敵所用,因為它的造型和諸多功用與同時期的空心戰樓十分相似……

實際上呢?

實際上當時的永寧湖畔,不但沒有戰事可言,且百姓安居樂業,商通四通八達。

那這棟懸舍到底所謂何來?

從地下遺址可勘,它有優良的排水系統,地基料石甚至保存如新,料石上還可以清晰地看到各種刻畫精細的祈福、辟邪圖案——戰樓根本不需要如此精致,而且那塊“懸題衛”碑文裏其中有一段:後世以此供養,祈丹心者永世為貴。

因為這兩句話,很多人猜測這棟懸舍是為表彰功臣而建,當然,還有很少一部分人覺得它更像一尊辟邪,因為從風水上講,此處乃富貴延綿之所,取以辟邪之物,更有福澤。且魏宣王在營造和風水上非常有建樹,並深受佛道影響,只是……他一生戎馬,除了齊都的故居,並沒有定所,莫名跑到這兒來建一棟辟邪小樓……說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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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懸舍真正的名字只有一個字——衛。

碑文上的“懸題衛”,是因為這棟“衛”樓建在高崖上,乃稱“懸”,曹彧建此樓的真正目的確實是為“辟邪”所用,因為他那孩子的娘能活下來,所用的藥便是那個瘋子黃涓的“九心丹”——此藥是大奸大惡之果,他怕,怕她受不了這種邪氣。

他本是不信命數、鬼神之說的,卻在她無藥可醫時,皈向此說,並按照怪老頭的話,將她遷來南境——她是火相,南屬木,木能養火。並將她身邊的人,但凡八字帶水的,全部調開,甚至連炎兒都不能長居。家中的祭祠也是用來祭這九心用的,怪老頭囑咐過,在她用藥期間,祭祠不能斷掉香火,可是他還是覺得不夠,尤其在看到她手心的那粒血點後,像是著了魔般,他就是不由自主的會擔心,所以不惜大興土木修建辟邪的衛樓,並親自撰寫碑文——說是碑文,其實更像一道驅邪祈福的印符。

——神鬼之所以會存在,可能就是因為人的恐懼和無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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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醜年春,曹超正式繼位齊王。

曹景繼任秦侯,曹彧除平成侯外,更領太尉一職,曹彧之子曹炎,封魏侯。加上曹重的爵位,秦川曹氏一門共四侯,權傾齊國。

戊寅年冬,楚王失德,彗星掃境,楚境洪荒,齊、陳大軍兵發南楚,楚王逃至西宛國避難,楚東歸陳,楚北一地盡歸齊國所得。

庚辰年夏,齊聯合韓、陳,與趙纏鬥——

辛巳年春,齊國遭遇旱災,北地顆粒無收,是以西京、永寧之財強撐,方過此難,齊王因此特赦二城“免兌”,西京、永寧從此成為齊國商賈通外之地。

壬午年秋,曹彧之子曹炎赴武秦帝都朝賀新君,並借此機會與韓、燕簽訂永不討伐之國書。

癸未年冬,與趙國的駐馬店一役後,曹彧負傷,回往永寧的家中休養——

“誰?”一大清早,屋外寒涼刺骨,本想在被子裏拖個懶,卻因妻子一句話立即變得清醒異常——她剛才說有女子懷了炎兒的骨肉,而且那女子還是別人的媳婦。

“就是那位楚國的亡國禦史蔡允的兒媳——寡居的那個。”櫻或一邊系衣帶,一邊神態平靜地回答曹彧的震驚。

“混賬!”曹彧坐起身,恨不得立馬揍兒子一拳,他正打算借這些亡國之臣悲天憫人的哭喊聯合陳國一舉打進趙國燕郡,結果這小子竟鬧出這等事來——平時不見他犯渾,怎麽專挑這種時候為難他!

櫻或將毛披肩裹到身上,眉頭輕輕一挑,“這就叫報應。”當年他把她劫到秦川時,曹參估計也是這種反應,“不過他比你聰明,知道怎麽做才能得到家人的支持。”那小子倒也會來事,先到永寧安撫住她這個當娘的,“人已經送到我這兒了,估計月底就該生了。”拍拍床上男人的肩,“至少他保密這事做的不錯。”能在他們倆眼皮子底下犯事而不被發現,這一點值得嘉許,“他說了,麻煩是他惹得,他會善後,等他處理完,一定會親自過來跟你請罪。”這一點做得還挺像那麽回事,所以她當下就原諒了兒子——在能犯錯的年紀犯一點小錯,無可厚非。

“把人送到永寧城裏去。”這裏不適合生孩子——她這身體雖然平時像正常人,卻經不住操勞,哪裏能受得了新生嬰兒的哭鬧。那臭小子到真敢把人往這兒送!

“生下來的可是你孫子,現在再把她送到城裏,炎兒會怎麽想?”難得那小子能有求於她,她這個當娘的自然不能駁了他的面子。

曹彧冷哼,那臭小子都不考慮他娘的身體,他還用得著考慮他的想法?“送走。”

櫻或嘆口氣,俯身把他推回被子裏,“你還是繼續睡吧。”問他的意見,純屬多餘。

被推倒在床上後,曹彧反手將她一並拉過來,“外面下雪,冷得很,你這麽早起來做什麽?”

“瑤君一早就要走,我總要出去見一面。”經過她跟曹彧的撮合,終於是把那對怨偶湊到了一塊,前幾天他們夫妻倆大老遠從京都過來看望她,今天一早就要動身回去,她總要起來見一面。

“舍不得就把她留下來,何苦送那麽遠?”蹙眉,“你真那麽不願見到周律?”

“嗯。”對於周律,她是真得不願多見,公事、私事上,都一樣。不是有多恨他,而是覺得不見面似乎對他更好,也許周律知道這個道理,所以當年背叛她才會那麽順理成章。

“那你為什麽能見我?”他背叛她的次數數不勝數。

“對喜歡的人,不一樣。”她坦言的毫不隱晦,反倒讓曹彧一時啞口。

他很多次都想問她這句話,卻每次都問不出口,沒想到她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他反倒是臉熱的那個。

“怎麽不說話了?”她就趴在他臉前,自然看得到出他的窘意,“以為這種話我說不出口?”揚眉,隨即悄聲道:“利益攸關的事,我從來不會手軟。”這幾年來,他疼她、寵她,她心裏清清楚楚,她不會任性的去揮霍他的付出,只會加倍奉還。所以這幾年來,她明著、暗著幫他,努力做好她能做好的事——做夫妻其實也是一種利益交換吧?付出了,得到,得到了,付出。久而久之,利益和血肉的界限就會慢慢消失,最終成為一個整體。

以前,他們沒有時間做這種交易,現在,終於有了。

“我會做好現在的身份,在我有生之年。”他給了她一個誓言,現在她還他一個。

“……”他沒吱聲,只是用拇指輕輕揉著她的一側臉頰,半天之後,低道:“好。”他也會努力讓她的有生之年延長,不管因此要付出些什麽,他都會去做——她對他來說,不僅僅是女人,也不僅僅是妻子。

裏屋正沈溺在安靜之中,外間卻傳來侍女的稟報:“芷夫人要生了。”

“……”夫妻倆對視一眼,生笑——時間過得真快,還沒來得及年輕,他們就已經老了。

人生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糾糾結結、斤斤計較、禍福難料之後,好不容易想通了,一轉臉,卻發現已經再沒有時間可揮霍了。

早知道,就不該計較那麽多;早知道,就該放寬心;早知道,就該一直抱著你。才不會浪費那麽多時間;才不會過得那麽糾結;才不會在災難突然來臨時,驚恐無度。

早知道,才——最好永遠不要再有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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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芷,魏武帝的元皇後,曾嫁楚國禦史蔡允之子蔡昌為妻,後改嫁武帝,生武安長公主、陽平公主、景帝李憲、帛王李執、漢興王李晏。其中長公主李棋最得武帝寵愛,據說是因為這位長公主自幼跟隨祖父祖母,因此在眾多兄弟姐妹中,她最得武帝之心。

作者有話要說:

☆、七十五 柬中花

李柬一生酷愛收集面具,尤其那些形如惡鬼的獸面最得他的心,清閑無事時,他甚至還會與一群江湖術士圍壇論法,戴著面具行各種鬼舞。但忙起正事時,卻又是另一番面貌——甚至公正無私到不近人情的地步。因此,朝中官員私下都喚他做“焰魔”。

與作為嫡長子的兄長不同,李柬的肩上沒有那麽多擔子,且自幼跟隨母親,由此養成了閑散、不循常規的性子——這一點在後來魏武帝變法時得到應正,他的狠厲、不計後果,以及不走常規的作風,在幫兄長變法的過程中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在助齊稱霸的路上,他的作用不可小覷,然而不管他的功績多麽驚人,仍然不及他的私事引人入勝——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長了一張好看的臉。

世人常說貌美不如心美,其實都是些屁話!貌美者與貌醜者站在一塊兒,誰都會往美的那邊看,根本不會在乎另一個。

所以李柬喜歡面具,而且越醜陋的面具,他越喜歡,因為他覺得那才是真實。

除了幫父兄忙正事之外,李柬的閑暇時間都用來研究各種疑難雜癥和制藥方術——他供養了近百名術士,撰寫了十幾本醫書,其中最重要的一本便是《梅氏心經》,可惜後世未能留存下來。

“安世,我看咱們還是走吧,聽說那邱老頭性格古怪,而且最恨齊人,不可能把祖傳的藥方給咱們。”胡晉,胡家的長子嫡孫,新任的驍騎上將,同時也是李柬、李安世的好友。

“來都來了,怎麽能走?”因為剛從軍營下來,李柬卸下重甲,只穿了一條月桂白的長袍,雖是布衣,卻仍貴氣逼人。他身旁的胡晉也算是將門虎子,自有一番氣勢團身,然而一站到他身邊,卻像個門神。

此刻他們二人正站在趙國燕郊的某戶人家門前,昨天聽人說,這裏有位邱大夫專治疑難雜癥,尤其祖傳的心疾藥方,據說治好了不少人,所以他們今天專程來拜訪。

“門外什麽人?”等了半天,終於有人應門。

“在下曹柬,齊國人。”因為處理公事時過於陰謀詭詐,以至於所有人都以為李柬就是個詭詐之人,實際上恰好相反,私下裏他相當誠實,可惜沒人相信。

“……”聽了李柬的自我介紹後,門內再沒有聲音。

胡晉沖曹柬撇撇嘴,早跟他說了,不會有結果——他們剛攻下燕郡,占了人家的家園,現在燕郡上下都把他們當強盜看待,有誰會給強盜開門?

嘩啦——

門開了?!

李柬、胡晉同時看向開門人——一個十三四歲、面貌清秀的女童,身上穿一件紅底碎花的夾襖,頭上紮兩只小抓髻,氣勢洶洶地瞪著門外的他們,“我們家沒有錢,也沒有壯丁。”不管是趙人,還是齊人,最近只要是找上門的健全的人,都是為了這兩件事,“不信,你們自己進去找。”小丫頭把門一推,示意他們自己進去搜。

“我們是來找邱老先生的。”李柬絲毫不受這丫頭壞情緒的影響,十分恭敬道。

“都說了多少次了,這裏沒有邱老先生!你們怎麽還來找!”一聽他們是來找邱老先生的,小丫頭立馬明白他們是來看病的,提到看病她就來氣,像是被點了火信的炮仗一般,一炸一溜煙,“我們家又不是善堂,東一個,西一個,天天托著病秧子過來求我們救命,救完命打個揖,鞠個躬,跪兩下就算完了,你們燒香拜佛還得提點供品去呢,當這裏是什麽!不救!什麽人都不救!”

“……”李柬和胡晉從小到大,還沒見過這麽潑辣的角色,尤其還是這麽個小不點,一時間被炸的一句話都沒了。

“……少華……”等了半天,終於有人出聲——不是李柬和胡晉,而是扒在門樓後的年輕人——個頭不高,十分清瘦,臉上像是被煙霧熏過,臟兮兮的,看不太清長相,身上穿一件打了補丁的青布長袍,大概是穿得太單薄的緣故,手和耳朵都凍得發紫,此刻正眼巴巴地看著門口的丫頭,“田七、田七也沒有了。”聲音很輕,有些娘氣——這是對胡晉來說的,因為李柬第一眼就知道這個瘦瘦的臟東西是個女人,盡管她穿著男裝。

“田什麽七啊!”小丫頭氣不打一處來,“我們連飯都吃不上了,哪有錢去買藥!要吃讓他們自己到藥鋪抓去,沒錢就去想辦法,賣兒賣女由他們自己看著辦。”這話是沖著青袍女子吼的,同時也是吼給院子裏的某些人聽的,“不然你把我賣了算了!”吼完摔門出去,把門外的“客人”和門裏的家人都晾在了當下。

……

“你們是來看病的?”尷尬了半天後,門裏的男裝女子終於出聲問門外的李柬和胡晉,聲音有些低弱,顯得絲絲怯懦。

“我們找邱老先生。”李柬道。

“……我爹過世了。”與剛才那小丫頭一樣,男裝女子絲毫不為李柬的長相所惑,之所以說話小聲,看上去完全是因為極少與人接觸的緣故。

“我們是為求藥方而來。”既然老人不在了,李柬退而求其次。

“什麽藥方?”青袍女子繼續小聲問道。

“聽說邱老先生對心疾衰敗之病很是在行。”

“喔……他是開過很多這種藥方,你都想要嗎?”算一算,她爹好像寫了近百張這方面的藥方,“可我正在配藥,沒時間幫你抄寫,你要是想要的話,得自己抄。”完全不在乎對方是誰,只要人家提出要求,她就會自動幫忙。

這女人是傻子麽?“在下是齊人。”李柬不想靠欺騙的手段騙取別人的畢生心血,所以事先把自己的身份擺明——因為他聽說這位邱老先生生前不喜歡齊人。

“齊人?”青袍女子楞一下,隨即失笑,趕緊搖搖腦袋,“沒事,你不要告訴少華知道就行。”不給齊人看病這一條是妹妹少華訂下的,因為自從齊軍打進趙國後,他們家就多了很多給不起錢的病人,她跟爹爹到從沒有這種規矩——醫者父母心嘛,哪有挑病人的道理,“進來吧。”招招那雙凍得發紫的小手,示意他們進屋。

院子不大,房間也不多,加上耳室,也就五六個房間,每間房裏都住了滿人,有老有少,多半是生病的,看穿著就知道都是些窮苦人。

青袍女子引他們來到靠東墻的一間房間——

房間不大,卻放置了兩排巨櫃,一排存放書籍、藥方,另一排存放藥品,只在墻角處擺了一張小床,局促的很。

進屋後,青袍女子先從藥櫃裏抱出一只小木箱放在地上,隨即踩著小木箱,從書櫃裏翻找出李柬他們需要的藥方,“吶,就是這些。”把集成冊的藥方遞給李柬,並順手從書櫃的角落裏端出筆墨,可惜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紙張,一雙大眼睛茫然地看向李柬,“紙用光了……”她們最近手頭比較緊,紙張又太貴,所以很久沒買過了,“要不,你拿回家抄吧?抄完再給我送回來?”

李柬哼笑,難怪剛才那小丫頭要生氣,這女人真得是個傻子,“你就不怕我不送回來?”

“……”說實話,她是真得無所謂他送不送回來,反正這些藥方都在她腦子裏,她擔心的是妹妹知道了之後又要發脾氣,“不然,你等少華回來跟她談吧?”這些事,她好像是做不了主的。

“談什麽?”小丫頭正巧提著一只小竹籃來到門口。

見妹妹提著籃子回來,青袍女子笑意盈然——她就知道小妹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會丟下她跑掉,“他想要爹爹的藥方。”趕緊過去幫小妹提籃子。

小丫頭把竹籃遞給姐姐後,瞥一眼李柬,“可以,不過要用錢買!”小丫頭也不啰嗦,眼下她們窮到都快賣身了,再沒有尊嚴可言,這兩個人看上去像是有點小錢的人,當然要削他們。

“多少?”這種銀貨兩訖的買賣,李柬最是喜歡——最好所有事都能這麽簡單。

“三——”狠一狠心,“三十兩!”

“三十兩”一出口,一旁的姐姐差點被口水嗆到,不過幾張藥方,哪裏值那麽多錢,再說治病講究的是對癥下藥,把這些藥方拿去也不能直接用藥……這個少華,還真敢開這種口!

“好。”李柬點頭,“胡晉——”手伸向一旁的胡晉——他身上從不帶錢。

胡晉解下腰間的錢袋,扔給李柬。

就這樣——邱氏姐妹做了人生頭一樁賺錢的買賣!

出了邱家大門,胡晉失笑,剛要開口笑那兩姐妹沒見過世面,青袍女子便追了出來——

“這是多下來的錢。”靦腆的把錢袋塞回李柬手心。

見狀,胡晉咧嘴笑——雖然不像李柬那般第一眼就發現這丫頭是女扮男裝,但在說過幾句話後,他還是看了出來——剛才還納悶這女子好定力,對著李柬這張臉居然沒有表現,看來是高估她了。

“病癥千變萬化,每一天都會有不同的發展,這些藥方雖然都曾治好過人,但治病還是要對癥下藥,藥方不能亂用,用錯了,不但病治不好,可能還會催生其他毛病,如果你拿這些藥方是為了參考、鉆研,到也無妨。可如果是你家裏有人患這心疾,最好能帶他過來,我雖然沒有我爹那麽多經驗,總歸比亂用藥方強一些,如果你們不想過來,最好還是找大夫看過——”剛才把藥方賣給他們後,她腦袋就轉過來了,這麽讓他們拿走藥方,若是病人吃錯了,可怎麽辦?越想越後怕,看著他手裏的藥方——看著看著,忍不住一把拽回來,好吧,她反悔了,這藥方不能賣!

李柬以手指夾住藥方的一角,沒讓她搶走,“言而無信可不是個好習慣。”

“……”言而無信總比害死人強,她不管,這藥方她不要賣了——剛才一定是餓昏頭了,居然會賣藥方。

“哥——”少華剛跟出來,見姐姐搶人手裏的東西,就知道她的倔勁兒又上來了。

“不行,會吃死人的。”被叫做哥的姐姐抱著藥方的一角如此道。

李柬不是個輕易屈服的人,這是在他遇到邱少卿之前,因為他家裏的,以及他遇到的都是些聰明人,懂得什麽叫恃強淩弱,什麽是趨炎附勢,怎樣才能明哲保身。邱少卿卻不同,她完全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權勢富貴,她的世界裏只有醫和患兩種人,她可以為一張藥方成天成宿的不眠不休,甚至挨餓受凍,這種人不是傻子就是瘋子。

他不喜歡傻子,也不喜歡瘋子,所以不願與這種人為伍,但她卻又足夠聰明,聰明到能讓他母親的身體一天好過一天。

他給了她好多好多的錢,想借此還清她的人情。

可她還是窮,窮到衣衫單薄,食不果腹,窮的他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給生生捏死。

怎麽會有人這麽笨?!笨到不知道為自己考慮!

對邱少卿來說,在永寧的日子是很痛苦的,雖然吃得好、穿得好,但只能給一個病人治病——父親曾說過,醫者,醫蒼生爾,非弄權者家醫,這世上若連他們也分人而視,豈有天道可言?而且在她們最困難的時候,正是這些窮困潦倒的人給了她們生機,每人一捧糧食將她們養大的,怎能忘本?

所以最終她還是向那位美麗的夫人告辭了,她的病雖古怪,卻沒有性命之憂,因為供養的好,氣色看上去比她還好。

那夫人本身並沒有異議,有異議的是她那可怖的兒子,邱少卿第一次見識什麽叫恃強淩弱就是拜這位世子爺所賜,他要求她必須把他娘的病治好才能離開——可他娘的病根本就是除不了根的,只能休養,以他家那種千年人參可以當飯吃的富貴,估計那位夫人活得比她都久,根本不需要她常伴左右。

好在那夫人比較通情理,在兒子不在永寧時,很愉快的同意她離開,還給了她一塊萬試萬靈的小木牌,這木牌作用可大,但凡有齊國軍隊駐紮的區域,都能暢通無阻,不但如此,拿著這小木牌道西南藥局抓藥還不要錢——對她來說,這夫人簡直就是位活菩薩。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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