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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街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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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出來——

“公主還好嗎?”芙蕖遞了杯熱茶給櫻或。

“年紀輕輕就這種身體,能好到哪兒去?”櫻或微微嘆氣,暗道月鵠那丫頭恐怕不是個長壽數的孩子。

“大人——”芙蕖把一只手掌大小的紅木盒放到櫻或面前。

紅木盒裏裝滿了七露丸,“他派人送來的?”知道七露丸配方的統共就那幾個人,有本事配齊,且還記得她的人也只有曹彧。

“他今天到太學閣去了。”因怕隔墻有耳,芙蕖特地附到櫻或耳邊。

“……”看來曹家在都城的關系網是越來越結實了,“都說什麽了?”她想聽聽他會留什麽話給她。

芙蕖有些錯愕,因為大人聽到將軍去太學閣,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將軍說要帶您跟炎兒離開,問您願不願意。”這也是芙蕖想知道的。

“……”當然不願意,她說過給他一次機會,就一次,“還有別的麽?”

“還問了您的傷寒可痊愈了,還有……他抱著炎兒死活不松手,我跟餘婆子硬拽才拽下來。”

哼笑,他要是知道抱回去的是個小惡魔,恐怕就不會這麽積極了,“炎兒怎麽說?”小家夥自從出世就沒見過父親,她到好奇他們父子第一次相見是個什麽場景。

“炎兒好像沒有太大反應。”小家相貌生得好,陌生人見了都會逗弄,估計是把親爹當陌生人看待了。

“……以後有機會再見到他的人,告訴他,有本事帶走孩子,就帶走吧。”始終是他們曹家的骨肉,留在王城,於性命不利。

“大人……”總感覺大人在說氣話,可又不知道該怎麽勸。

恰好此時瑤君端著湯藥進屋,芙蕖轉身過去幫忙。

“剛才流蘇差人過來,說太後訓斥了玉婆一頓。”瑤君把藥遞給芙蕖張羅,自己則從火爐旁取來披肩給櫻或披上。

“因為什麽?”玉婆近來跟王家、伍家走得太近,太後已開始對她有所防備,難免言語上要有所表現。

“說是禁衛軍統領孫捷的妻子病故,玉婆忘了替太後送白禮。”

禁衛軍統領?白禮……“這個禁衛軍孫捷可是當年那個東陵守將孫捷?”

瑤君略略思索一下,“應該就是他,去年因為查貪腐一事,聽說這個孫捷連母舅都沒放過,當時還有詹家的人到未央宮哭了幾回,又要撞墻,又要尋死,差點把公主給嚇到,所以奴婢記得特別清楚。最終太後拗不過詹家人,把孫捷關了幾天,後來聽說太後又讓人把他放了出來,還給了個禁衛軍統領的職位,估計是想補償他坐牢的遭遇。”畢竟貪腐案是太後先提出來的。

原來如此,“……這兩天你派人去孫府一趟。”這個孫捷倒是個可用之才,“以公主的名義送一份白禮去。”

“……大人,太後現今對孫家可是極為不待見。”瑤君擔心她用錯人。

“無妨,你只管派人去送。”太後不待見孫家人,同樣也會有不待見王家、伍家的時候——既然玉婆把寶押在了這兩家頭上,她就去燒燒孫家的冷竈——世人都喜歡錦上添花,她偏偏喜愛雪中送炭。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九 捕捉(上)

既然是想招攬孫捷,自然是希望他能盡心盡忠,金錢和權力能收買的東西很有限,尤其對孫捷這種死心眼的人,只能設局讓他主動靠過來——

二月開春,公主與太後的八字犯沖,有幾天不能見面,否則對兩人都不好,所以一般公主都會在寢宮不出門,或者幹脆到京畿的行宮住些日子,今年也不例外,太後老早就讓人到行宮準備好。

進了二月,公主便動身往行宮“躲春”,櫻或自然也要一同過去。

經歷一場小小的暗殺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有玉婆在,這種事少不得要經常遇到,至於玉婆因為什麽動這個手,那就是櫻或的本事了。

總之,她是給了身為禁衛軍統領的孫捷一個非常好的借口跟她扯上關系。

孫捷雖迂,卻不傻,他清楚櫻或的身份,同時,也了解她與太後之間的糾葛——太後想啟用她,卻又擔心她再次背叛——跟他們孫家差不多的情形。此時拉攏這個女人,是個機遇,同時也可能給自己惹來無盡的麻煩,所以他不敢擅動。

“大人,真得不用找那個孫捷談談?”行程馬上就結束了,瑤君覺得再不招孫捷過來談話,回到王城恐怕就更沒機會了。

“他在猶豫,也在觀望,現在就算找到他,也拿不來真心。”櫻或。

“可是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深宮大院的,以後更沒機會了。”瑤君著急的是大人到現在都沒有任何表現,萬一太後沒耐心等,怎麽辦?

趴到茶桌上,閉上眼——公主這兩天失眠,連帶她也沒睡好,困得要命,“不要急。”急於表現才會出錯,就像玉婆,自從她搬到芳卿閣後,她就沒少表功——有時候做得多,反而不是好事。

“真睡過去了……”芙蕖微微碰一下櫻或,沒得到任何回應,不免朝瑤君微微聳眉。

瑤君嘆氣,同時又有些欣慰——

“瑤君姐,你不擔心大人了?”芙蕖好奇瑤君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瑤君望一眼趴在桌上熟睡的人,輕輕合上房門,“難得這種時候她還能睡得著……”當年初到大人身邊時,大人也是這般恣意,這般胸有成竹,可惜後來經歷了太多內廷禍亂——尤其在親手賜死幾名妃嬪後,漸漸變得有些沈默寡言,後來——都城失守,再後來經歷曹彧那件事,也許是身上積聚了太多傷痕,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恣意和任性,難得今天還能找回一些,“由著她吧,她心裏定然是有數的。”

正聊著,見侍女提著食盒從公主寢殿出來,瑤君招她過來,打開食盒看一眼——又是沒動,已經兩頓了,這麽下去可不是辦法。

“公主的身體怎麽變成了這樣?”芙蕖記得先前她們在宮裏時,公主雖然會生病,也沒有這麽虛弱。

“這幾年王城出了不少事,大人不在身邊,詹家太奶奶也病故了,王上與太後又忙於朝事,公主連個能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況且年紀越大,親事也慢慢急起來,聽說太後屬意的是東郡王劉潭,公主卻不願離嫁過去,母女倆相持了大半年,你沒見最近太後對公主的態度?”嘆氣,“公主這是積慮成疾,才落下了這麽個身體。”

“……”公主似乎也蠻可憐的,幼時受寵,長大了,卻不得不為兄長的天下犧牲,誰能說王家的女兒是幸運的?“那劉潭不是要把妹妹嫁給將軍?”怎麽又要娶公主?

“估計他就是見太後遲遲不把公主送過去,才上奏要把妹妹嫁給平成侯——太後與曹家,他劉潭總要抓住一個。”

“真是卑鄙。”堂堂大男人,居然靠這種關系來保住自己的地位。

“傻丫頭,有權有勢的,哪一個是幹凈的?”瑤君笑嘆。

“將軍就是憑真本事——”曹彧就是自己拼出來的,所以他才配得上她們大人。

瑤君笑呵呵道:“那是你站得位置不同,他們曹家裏外勾結,對太後來說,他們才是大奸大惡之徒。”

“可是……他們又沒做錯什麽。”收都城、奪青華、攻南郡、占燕嶺,這都是為齊國好啊。

“這恰恰就是他們的錯處,因為他們功高過主。”瑤君跟隨櫻或多年,對權謀鉆營早已深入骨髓,“大人當年扶持曹家,同時也花盡力氣去控制他們,可惜……卻被玉婆的一記小人心給輸了個幹凈。”大人在秦川的這段時間,她一直以為她會幫曹彧,可是沒有,她始終沒有背叛太後——以大人的能力,她若是真背叛了,曹彧在燕嶺絕不可能會因為缺錢少糧而陷入苦戰,這一點太後心裏是有數的,所以她才會留大人一條命,“大人和曹將軍的心思,本就不是你我能猜透的。”

%%%%%%

躲春畢,永寧公主也剛好滿十五歲,在近一年的權勢與親情的比較後,太後終於還是放棄了後者——決定將女兒下嫁東郡王劉潭。

公主倒也沒有再鬧——母親既然已在權勢與親情之間做了選擇,恐怕再鬧也無用。

“我跟母後說過了,嫁妝她隨便給,我只要姑姑你送我一程——”小丫頭對著鏡子說得默然。

櫻或正幫她梳頭,聽了這話,手微微一頓,“殿下……”緩緩放下梳子,捧過小丫頭的臉,“……姑姑不想跟你講什麽大道理——你現在在氣頭上,估計什麽話都聽不進去——我只問你,相不相信姑姑?”

淚珠滑出眼睫,“……”如果連親娘都不管她,她不知道還能相信誰,“我不知道。”

“如果你還有一點點相信姑姑,就一定不能做傻事。”湊近小丫頭的耳側,“姑姑答應過你,要送你到永寧,我可一直都放在心裏。”

“可是——母後她——”小丫頭眼淚不止。

“她的難處太多,已經累到看不清前面的路,不要怪她。”擦掉小丫頭的眼淚。

不要怪她?她從沒有怪過她,不管她是不是放棄了她,她仍然是她的母後,這就是她痛苦的原因,因為她不能怪母親,同時也不能恨母親,“你呢?恨她麽?”畢竟是母後分開了她們母子,還關了她那麽久。

“傻丫頭,‘恨’這個字太重了,怎麽能隨便說出來?”拾起梳子繼續給小丫頭梳頭,“你記住一件事,沒有你母後,不論你,還是我,都沒有任性的本錢,更沒有說‘恨’的權力,是她給了我們說‘不”的能力。”

“如果她真得看不清前面的路,姑姑——為什麽你不提醒她?”

“……”苦笑,“她只是在等——等我給她一個理由來原諒。”

“我真的非要嫁給那個劉潭?”她知道劉潭是什麽人——一個年長她十幾歲的勢利小人。

“有的時候,忍耐也是一種機會。”

“……”也就是說,她還是要嫁過去了,“嗚……”趴到梳妝臺上嗚嗚哭起來,她是真的不想嫁過去。

門外——

詹太後單手扶在門框上,默默站了好一會兒——聽到女兒哭出聲後,總算是放心了……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芙蕖和瑤君,想說什麽,卻又什麽也沒說——

直到步出芳卿閣,坐上禦輦,才招來內侍,“去太學閣把孩子接過來吧。”讓她們母子分開也的確有些殘忍。

內侍正要領命,太後又道,“另外——把張昭他們幾個叫過來,隨公主一同往東郡。”張昭他們是她身邊最得力,也是最忠心的內廷侍衛,有他們陪在女兒身邊,她才稍許安心。

內侍領命而去。

禦輦起駕——

而芳卿閣這廂——

櫻或從內室一出來,瑤君便附到她耳邊低語——

但見櫻或眉梢微微揚起,“去準備一下行李。”估計太後應該已經同意她去送嫁了。

果不其然,太後當晚就傳旨過來——讓櫻或送公主出嫁,跟隨旨意一起來的還有小家夥。

因為有了小家夥,芳卿閣乍然變得熱鬧起來——連帶院子裏的海棠花也跟著喧鬧,紛紛掉個沒完……

%%%%%%%

與都城不同,燕嶺的春天來的較晚,別處的海棠都已落盡,這裏的海棠方才繽紛。

夕陽西下,號角的餘音在山巒之間來回回蕩——

一隊隊軍士從校場往宿營地而去,在經過山澗的河潭時,炸了鍋般湧向河面,一個個恨不得泡在水裏再也不出來。

“將軍,都城剛送來的信。”周律把信遞到曹彧手上。

曹彧一腳跨在水中,另一腳還在岸上,打開書信看罷,眉梢不禁微揚,大手一揮——把信連帶封皮一起堆回周律手上,隨即解下手腕上的腕帶,一縱身跳進深水處,半天沒冒頭,弄得一旁的衛兵還頗有些緊張——

周律擺手,示意衛兵不必緊張,將軍的水性還沒差到如此地步。

果然,沒過多會兒,他猶如一條活魚般躍出水面,抹一把臉上的水漬,對岸上的周律道:“讓老郭頭帶齊東西到我那兒一趟。”

老郭頭是營裏的夥頭,除了會做飯外,他還有門好手藝——剃須。

作者有話要說:

☆、四十 捕捉(中)

過了太平湖,往東便是連綿不絕的山巒——如果把燕嶺比作一條蛟龍,那麽這裏便是龍身的一段——這裏原歸北郡管轄,自從劉家入駐後,就成了他們的屬地。

送嫁隊伍是四月初八從都城出發的,到四月十四這天剛好抵達太平湖。

“姑姑,你不在這兒住?”月鵠有些好奇,大隊剛駐紮完畢,為什麽姑姑仍是一襲行裝,不像是要停駐的樣子。

“往東就是東郡轄內,雖說之前都已談好密約,可把你送去之前,我還是不太放心,趁這幾天先過去看一下。”齊國風俗——立夏時不做嫁娶——後天就是立夏,大隊要在太平湖呆到立夏之後再進東郡。

“姑姑是擔心那個劉潭不守約?”月鵠起身幫櫻或整理一下頭發。

“東郡與燕嶺接壤,東邊緊靠趙境,再加上朝廷駐軍,幾乎是三面受敵,劉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劉潭不守約很正常,但是他得聽調。”至少娶了公主之後,他得調兩萬精銳到北郡助防,以防趙軍在燕嶺撈不到好處而從北郡下手。

“……他要是不聽調,我該怎麽辦?”她擔心的就是自己下嫁也換不來劉家的歸順,到時她該怎麽辦?一邊是娘家,一邊是婆家,她要怎麽選擇?

“真到了那個地步,就看你自己了,不管你做什麽選擇,相信都不會有人怪你。”畢竟是別人先對不住她,“連趕了幾天的路,早點休息,過兩天還要走山路,不養好精神,哪來的體力?”把鬥篷帽拉過頭頂,“夜裏要是覺著害怕,玉婆她們就在前面小樓裏。”這裏不比王城,夜鶯、飛鳥眾多,這丫頭可沒見過那些東西。

“我才不要玉婆那些人過來,有瑤君她們在,我什麽都不怕。”自從得知是玉婆害得姑姑變成現在這樣,她理都不想理她,“姑姑走時,把張昭帶去,他為人機敏。”

櫻或點頭,隨手招來侍女,讓她帶公主先去休息。

櫻或從樓上下來時,日頭已快落山,她卻只帶了幾名侍衛進山——

望著絕塵而去的幾騎,前面小樓靠東的窗子慢慢放下,一名穿黃衣的侍女轉頭問玉婆道:“大人,她搞什麽鬼?”

“還能是什麽鬼?不過就是想唱一出‘大義滅親’。”她幾乎可以肯定曹彧現在就在東郡,那小子不可能把東郡拱手讓給太後,必然要在背後搗亂,“這次就看看她的本事,看她是怎麽捉自己男人去邀功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真讓她得手,她豈不是又要一手遮天?”黃衣侍女。

冷哼,“今時不同往日,早過了她一手遮天的時候。”

黃衣侍女了悟,暗道玉大人定然是已經安排好了……

%%%%%%%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沒入鉛雲後,天色驟然暗了下來,山間鳥鳴不絕於耳,三尺寬的盤山小道上,偶有野物從兩旁的草堆灌木中躥出,驚得馬兒連連擡腿尥蹶,張昭擔心櫻或的馬受驚,特意行在她前面。

走了大概一個時辰後,紅月漸漸從東天升起——

“大人,再往東就是清埠,屬下先去看一下。”張昭攔住櫻或的馬頭,並招手示意其餘四名侍衛做好守衛。

“去吧。”櫻或勒緊馬韁。

不到一刻的時間,張昭便轉了回來——清埠一切如常,可以過去。

六匹馬噠噠噠的下了山道,來到三座山之間的空谷之中——這裏就是清埠,是太後在東郡私設的一處“驛站”,表面上看是一棟山間茶肆,實際卻是一處傳送東郡消息的驛站。

茶肆的掌櫃是個四十出頭的婦人,稍顯粗壯,滿嘴的東郡口音,“大人,茶——”恭敬地將茶碗放到櫻或面前。

“劉潭那邊什麽說法?”櫻或沒碰茶碗,而是急於想知道劉潭那邊傳來的消息。

“劉潭對在北郡派軍沒有異議,但人數只能一半。”也就是說他臨時變卦了。

櫻或哼笑,就知道這家夥不會遵守約定,“什麽時候出發?”一萬人助陣足矣。

“明晚子時。”

子時……是擔心被趙國發現兵馬調動?“有什麽說法?”

“趙國細作太多,未免被他們發現有兵馬調動,劉潭打算明晚讓助戰的人馬跟迎駕隊伍一起出發,這麽一來,不至於弄出太大動靜。”婦人從袖子裏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櫻或,“這是劉潭讓人送給孫捷將軍的書信。”說是送給孫捷,其實是送給櫻或,因為她才是這次送嫁的首要人物。

打開書信,信中內容並不多,一百多字——大致意思就是剛才婦人的敘述。

看罷,櫻或將信紙湊近燭火引燃,望著信紙一點點化成灰燼,略有所思……這次送嫁是太後給她的翻身機會,她本來以為會有些難度,想不到一切如此順利,順利的她都有點不自在了,“燕嶺那邊的動向如何?”她知道曹彧此刻一定在東郡,不管私事還是正事,他都必然要來一趟。

“燕嶺的人三天之前就到了東都(東郡郡府所在),至今尚未離開。”婦人。

“……”他既然已經見了劉潭,為什麽不爭取跟他合作抗趙,而讓劉潭派兵到北郡助守?他就這麽自信燕嶺無礙?

“大人——”站在窗口的張昭向櫻或警示一聲。

櫻或順著他的示意看向窗外——東北方的天空一片火紅,像是發生了山火,又像是戰火——

“大人莫驚,這是古達山的山祭。”婦人道,“古達山是這片山巒裏的其中一座,焦巖黑土,終年寸草不生,相信大人應該聽過才是。”齊國人多少都聽過古達山的傳聞。

櫻或的眉頭緩緩松開,點頭,古達山的傳聞她當然知道——武秦之前,諸侯紛亂,據說岳王之子被各方諸侯圍到了這古達山上,無路可逃後,焚山自盡,從那之後,這座山便寸草不生。

“這裏的人都敬山神,這古達山的山神與岳天子一同焚盡,百姓敬他忠烈,每年立夏前後都會為他做山祭,為期七天,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婦人起身接過店小二送上來的飯菜,一一擺到桌上,“廂房都收拾幹凈了,大人今晚可在這兒住下?”

“嗯。”天色太晚,山路崎嶇,又是東郡地界,不方便連夜回去,“東郡可在山裏設置巡弋?”

“設了,不過咱們這兒緊鄰太平湖,巡弋來的少,一個月能有一兩趟就算不錯了,而且這兒離古達山近,巡弋隊伍輕易也不敢過來。”婦人把托盤遞還給店小二。

“為什麽不敢靠近古達山?”櫻或好奇。

“古達山周圍住著‘古達山民’,他們野的很,不允許有人帶著兵器靠近古達山,不管是官家還是山匪,見到都要拼命的,就算拼不過,也會下詛咒,都怕他們。”婦人用銀筷在飯菜裏依次試過毒後,方才把筷子遞給櫻或。

“到是一群忠烈之士。”這些古達山民定然是岳人留下的後代,不願外人靠近他們的“天子”。

婦人苦笑,要是大人有機會見識一下那群人,就會明白他們可不是什麽忠烈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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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飯,洗漱完,櫻或躺在床上,半天沒有睡意,總是不自覺地想著劉潭和曹彧之間到底達成了什麽協議,直到近午夜時分才開始迷糊……

興許是古達山祭的煙味太濃,櫻或睡得十分不舒服,不是夢到失火,就是濃煙,甚至還有人從火堆裏沖向她,用那雙燒焦的手掐她的脖子——

呼——滿頭大汗的坐起身,室內安靜如初——

抹掉額頭上的汗珠,也許是聞了太多煙味,嗓子有些疼,伸手到床頭櫃上摸來茶碗——

咚——咚——咚——門外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響,像腳步聲,可腳步聲又不會這麽慢……似乎正從樓下往樓上來……

櫻或緩緩把茶碗放回原處,赤著腳輕輕走近門口,耳朵靠在門板上仔細聽外面的動靜——

咚——咚——咚——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正朝她的房間而來。

櫻或略帶驚嚇地後退半步,張昭不可能隨便放人進來,定然是樓下出事了——環視一眼四周——沒有能充當武器的東西,唯一能借助逃生的只有窗子——可是她在二樓。

不過眼下似乎也顧不得是不是二樓,後退幾步靠近窗口,伸手打算推窗,手還沒碰到窗扇,窗戶便呼啦一聲被拉開……驚嚇聲還沒來得及叫出來,口鼻便被窗外的黑衣人捂住——這氣息太熟悉,以至於她忍不住想對黑衣人動手。

“快上來。”黑衣人低道。

咚——怪聲已到了門前。

也顧不上敵我,踩了凳子搭上黑衣人的肩膀——

嘭——門被推開的同時,窗子也恰巧合上,櫻或只從窗縫裏一閃而過的瞄到一個毛茸茸的影子——像人,又不像……

對習武之人來說,從二樓飛身躍下並不是難事,但若懷裏再抱上一個,且又不想弄出噪音,那可就不簡單了。

好在櫻或體輕,他們踩到的又正好是菜畦,這才沒有驚動太多人。

趁著月色,兩人悄悄從菜畦掩進樹影,這之後,櫻或才動手推開救她的黑衣人,不過對方顯然沒有打算跟她失去牽扯,兩人一番角力之後,櫻或狠狠咬在對方的鎖骨處,直到齒縫間滲出鹹濕——

得罪她的人,不會有好下場,不管用什麽方式。

哧——夾在著一股磷火的焦味,樹影後亮起一抹幽藍的光亮——

男人迅速將女人掩到身後——女人的嘴角還滲著血色……

——櫻或擦去嘴角的血漬,從身前的男人肩頭看過去——周圍正站著一群穿獸皮、畫花臉的怪人……

“在這兒!”其中一個怪人對樓上窗口處黑熊般的野人喊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四十一 捕捉(下)

時值初夏,正午時分坐在大太陽底下,已有些頭暈目眩,尤其對面還坐著一個最不想見到的人,更讓人不願睜開眼。

曹彧伸手想探視櫻或的額頭,手剛沾到她的皮膚,便被人掐住腕脈——櫻或身旁的張昭所為,當然,張昭也沒討到好處,掐住曹彧腕脈的同時,自己的喉頭也被人鎖住——周律。

也許是他們四人之間的動作太過有殺氣,一時間籠子裏其他囚犯紛紛往旁邊挪——惹來看守人註意,提了木棍對著籠子就是一頓亂敲,嚇得籠子裏的囚犯們嘰哇尖叫——

櫻或不耐煩的睜開眼,瞪一眼始作俑者,隨即再看一眼張昭,後者緩緩松開對曹彧的鉗制——角力也就此結束。

“求求你,放過我們吧!我們每年都向古達神納貢啊——”一名老者抱住一個古達大漢的腿,被拖行了數尺——為了求他不要帶走自己的女兒。得到的結果卻是一棍子敲上天靈蓋,當場斃命——女兒仍舊是被扛走。

櫻或和曹彧同時皺起眉頭。

——要合作麽?曹彧看一眼櫻或。

——當然,眼前的局面如此混亂,自然是先保命要緊——四個人明顯比兩個人的機會更大一些——櫻或回視他。

“給我設的陷阱似乎不管用。”曹彧終於開口,嘴角帶著一絲笑意——說話的同時蜷起一條腿,擋住張昭和周律試圖解繩索的小動作。

櫻或的視線則放在看守人身上,淡淡道:“那是因為你還沒從陷阱裏出來。”她想捉他,必然是按照一定要捉住他的情形預設的。

曹彧略微點頭,視線定在另一個看守人身上,“原來你是打算同歸於盡?連被古達山的“野人”活捉都估計到了。”略帶“佩服”的語氣,得來的卻是對方的一記冷哼,“劉潭這小子油滑的很,寄希望在他身上可不明智。”如果把劉潭當盟友,可是非常不明智的。

櫻或終於正眼看向他,“總比某些拋妻棄子的人值的信任,你說呢?”勾唇。

“……所以你轉身投奔敵人,就為了大義滅親?”曹彧眉梢微揚。

“顯然‘敵人’那兒更有保障,為什麽不能滅親?難不成有人還希望做錯事不必受懲罰?”她早跟他說過,機會就一次,別希望還能有第二次。

“這麽說,懲罰就是從此各不相幹,相互殘殺?”他沒有拋棄她,只是機會錯位了,他有能力救她時,她正好也決定背叛他。

“看起來是這樣。”他拋棄她,她背叛他,很公平。

點頭,隨即又歪頭看她:“這麽說,再次婚嫁也行?”

“當然。”在她沒能力控制局面時,他想做什麽,是他的決定。

曹彧看一眼正往他們的籠子方向來的看守,突然湊近櫻或耳邊,低道:“已經娶了,你應該不會在意吧?”

一記拳頭捶到他的胸口,力道還挺大,看來是真生氣了。

“還各不相幹麽?”曹彧笑道。

“……”明知道他在開玩笑,還是忍不住自己的怒氣,好像打他就能發洩這三年來所受的苦難一般,怎麽也停不下來。

他們的打鬧惹來了守衛的關註,只見其中一個提著木棍過來,對著籠子又是一頓亂敲,曹彧一邊挨著妻子的打,一邊護著她,視線卻緊緊盯在守衛身上,瞅準時機,快速拽住守衛的衣角,一把扯到近前,以手肘擊昏中對方腦門,並從他腰上扯下砍刀,隨手扔到身後——周律、張昭同時捏住刀柄,兩人互看一眼——周律松手。

張昭拿過砍刀,對著周律的面門就是一刀,周律動也沒動——因為他砍的是他手上的繩索。

在守衛接踵而至前,四個人手上的繩索都已被割開,張昭揮著砍刀,連砍數下,將籠子的鎖鏈砍斷——

他們從籠子裏出來時,周圍已經圍上來二十幾個大漢——本來是打算晚上找機會走的,無奈這些人正在挑女人當祭品,他們也只能冒險。

曹彧右手背後,將身後的女人甩到身前,抱坐到籠子上,以防刀劍無眼。

櫻或也不礙事,坐到籠子上便爬起身,踩著籠子頂的木板,攀到臨近的樹杈上——把自己藏得更高一些,免得給他們三人添麻煩。

站在樹杈上環顧四周——這是座山寨,看上去很堅實,單憑他們三個,想逃出去恐怕有些困難,再加上她這個累贅,機會就更小了……劉潭怎麽可能允許這樣一個地方存在?是無力剿匪?這些年他們劉家盤踞東郡,從未有什麽大戰事,不可能連剿匪的時間都沒有……

“馬圈!”櫻或對下面三人指一下東南方向。

聽聞有馬圈,曹彧退出重圍,往東南方去——

等他牽著三匹馬回來時,激戰已經結束,幾支槍尖正對著樹上的女人——

他只能丟掉武器和馬韁,再次受綁……

%%%%%%

夜幕降臨,古達山頂一片火紅,連滿月都相形見絀。

這還是櫻或第一次穿紅綢,像只吸血的狐妖。

——她和幾個女孩一同被選作了祭禮,清洗的幹幹凈凈,並套上一條拖地的紅綢袍,打算祭祀一完,便拋進火堆裏進貢給古達山神。

而曹彧三人則被倒吊在樹上,準備剝皮去骨,用以警示其他囚犯不要逃跑。

櫻或輕輕拉開窗扇的一角,望向被倒吊在樹上的三人,再望一眼寨門的方向——祭祀就要開始了,不知道該來的人會不會過來呢?

哐當——門被人推開,屋裏的女孩們嚇得縮在角落裏嚶嚶低泣。

櫻或回身看一眼——

進來的是名拄著拐杖的駝背老婦,瘦削的臉頰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出幾分鬼相,也許是櫻或太過鎮定,老婦拄著拐杖蹣跚地走向她。

兩人對視了良久,老婦顫巍巍地舉起拐杖,似乎是想點住她的下巴,被櫻或的手指彈開——

老婦也不生氣,只將拐杖在地上敲兩下,兩名粗壯的婦人從門外進來,一邊一個,將櫻或箍緊,其中一個用力過猛,竟扯開了她胸前的衣襟,露出了心口的一粒紅痣。

“咳……”老婦想笑,卻被喉嚨裏的痰卡住,“她留下來。”一邊咳嗽一邊吩咐兩名婦人,“送到老大屋裏去——”心口生痣能生貴子,得給兒子留著。

“是。”兩名婦人架起櫻或就走——

在木廊的拐角處正好撞上曹彧,毫不費力地將兩名婦人擊昏,“劉潭的人來了。”伸手拉好她的衣襟。

“來的還真及時。”櫻或冷哼,並伸手解下系在發尾的紅綢帶。

“看來這小子是在給我們下馬威。”被兩邊逼太緊,廂利用這古達山的“土匪”向他們示威。

“再示威,也改變不了結果。”他必須選一邊站隊,否則下場一定很難看。

“不過他的消息倒挺準。”至少對他跟她的行蹤都了若指掌,否則也不會這麽巧合,能把他們倆同時捉住。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明知道是陷阱,還非要闖進來。”這次要不是被古達山的“土匪”捉住,他恐怕仍要做囚犯——因為她的陷阱還沒發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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