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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街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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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一“重”,跟曹重恰好是兄弟之稱。

曹彧再難抑制笑意——他很少有這種笑容,像極了頑皮的孩子,“就叫曹擎。”

看著他的笑容,她竟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做了這麽多事,吃了這麽多苦,什麽都沒得到,連兒子都是別人生的,真不知道所為何來,“你休息吧。”這麽重的傷只有兩天時間,估計走的了,卻難回不來。

他沒讓她起身,那麽多地方都沒躲,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回來老宅,就是為了她,怎麽可能輕易就讓她走開——這次平成一戰早已超出了他先前的預想,賭註越下越大,趙國似乎是打算用平成一戰殺雞儆猴,這一戰要是不能贏,就什麽都沒了——父親說這就是他年輕氣盛的後果,他並不後悔,只是有點遺憾,遺憾有些事沒有早早做決定——比如她,“多坐一會兒。”

“……”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問他:“這些事對你真那麽重要?”

“對。”自小的認知就是山河城邦,受了什麽教導,當然就會變成什麽人。

“那你為什麽偏偏要走這條路?”他選得路是沒人走過的,完全要靠自己開道,而且——沒人知道前方等著他的會是什麽結果,成功與失敗不過一線之隔。

“有人喜歡熱鬧,當然就有人喜歡安靜。”他在這世上,唯一能選的就是自己的路。

“是夠安靜的。”安靜到已經接近黃泉了。

他沒再說話,而是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額心——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芙蕖後退半步,退出門外——將軍正枕在大人的腿上,似乎不是進去打擾的好時機。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二 兩敗俱傷

兩天,僅僅兩天,前一刻還在昏睡,下一刻已經跨馬揚蹄,真不知道該佩服他的毅力,還是該羨慕他的年輕力壯。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來看她的,只有她心裏清楚他是為了避人耳目才宿在她的房間,其實是在她這兒昏睡了兩天。

平成一戰一直打到了三月底,近春分時,終於是有了消息,據說秦川軍損失過半,再打下去就要全軍覆沒了——所有人都在嘲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小子,不自量力、以卵擊石,不但自取其辱,還害了齊國成了趙國的箭靶,甚至有齊國文人公然寫文諷刺曹家二子:燕南紙上兵,曹子斬立定,不知齊人苦,竟當頑童鼓。

這一仗,算是讓曹家自毀了身後事,也就難怪太後沒有再找他們的麻煩——他們自己把後路給斷了,不必她興師動眾。

春分剛過,秦川的天氣驟變,接連幾天都是雷鳴電閃——

某夜,芙蕖剛替大人梳洗完,正收拾正堂的茶桌,隱約覺得門外有異動——今晚暴雨,所以聽得不那麽真切,便放下手中的活,推門往外看——

“呀——”一個閃電恰好擊在院子中央,嚇得芙蕖尖叫出聲——

“怎麽了?”櫻或掀開內室簾子。

“大人……院子裏好像有人——”芙蕖臉色有點發白——剛才閃電一閃而過,她看見院門好像被人打開了……聽周大嬸說這宅子打雷閃電時,常能看見些不幹凈的東西——沒辦法,老宅的年代實在太久遠,多少都會有些奇怪的事。

“有人就有人,何必嚇成這樣!”宮裏的妃嬪最愛用這鬼神之說害人,這些年她沒少處理這種事。

“啊——”就在櫻或拉開正堂門時,芙蕖再次尖叫——有個黑影在門口!

櫻或到不是被黑影嚇到,而是被芙蕖給驚到了,她的聲音實在嚇人!還沒等她從驚嚇中回神,雙腳便騰空了——接著便是一片灰暗——被舉進了寢臥,裏面沒有一絲燈光——

“……”掙紮著想從鉗制中掙脫,卻是越掙紮越被箍得更緊,腰被勒得幾乎快喘不過氣——

“是我。”粘著雨水的沁涼,聲音就貼在她的耳側。

“知道,你先松開。”小拳頭捶一下他的肩。

“……”不但沒松開,反倒更緊了。

“曹彧——”喚出他的名字,想提醒他冷靜一點。

不說話到還好,說了反而更惹得他一番折騰,因屋內一片黑暗,她完全看不清他的臉,只能感覺到胸前一片沁涼,接著便是溫熱——

閃電劃過時,她看見自己的衣服已然被踩在了腳下……這個混賬東西,是把她當戰利品在享用嗎?

不錯,他的確是把她當戰利品在享用,他害了三千條性命,撐了三個月的苦戰,挨盡了所有人的辱罵,與曾經的敵人進行了可以稱之為骯臟的交易,得到的回報就是平成之戰兩敗俱傷,以及終於等到了陳國的救兵——讓齊國有了盟國,對他說,這算是成功了,所以怎能沒有戰利品!

從小到大,他的處事方式一直是隱忍與舍棄,隱忍身世帶來的恥辱,舍棄想要卻不能要求的一蹴而就,不是他不想成功,不是他不願意年少輕狂,而是沒有機會,也沒有人給他這機會,所以機會一旦他抓住,就不會再放過——

呼出胸腔的最後一口濁氣——

翻身仰躺,讓閃電看盡他的身體……

看著他起伏不定的胸口,櫻或沒有哭著惋惜自己剛失去的貞潔,而是靜靜下床,從桌上摸來一把裁紙的小刀,照著他的胸口便刺了下去——刀尖在離他胸口半寸的距離停下,“再敢這樣對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她真是恨不得一劍刺穿他的心口,不是因為被奪去了貞潔,而是不喜歡被當成戰利品——至少不喜歡再次被當成戰利品,因為很多年前,她已經做過一次戰利品,那種感覺很不好——

曹彧一個挺身,坐直身子,與她四目相對——他與她,在某種程度上很相似,都是一直在用力壓抑自己,讓自己看上去跟其他人一樣,沒有什麽特殊,“你該誠實點。”至少在他面前,她能試著別再假裝冷漠。

“……”她不是冷漠,而是沒有什麽值得熱情的事,從七八歲起,就已經是這樣了。

“大人,將軍——鎮安侯來了——”芙蕖在門外弱弱道。

曹重?他怎麽來了?內室的兩人互看一眼,一個衣衫不整,一個打著赤膊,沒有一個能見客。

曹彧擡腿下床,拾了地上的內衫穿上,並將外袍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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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彧跨進正堂時,曹重剛接過芙蕖送來的茶水,見小叔一身內衫從寢臥出來,顯得有些吃驚——剛在山下聽胡子說他把那個叫櫻或的女官藏在老宅,已經很驚訝,現在又看他這副衣衫不整的居家模樣,心中大概是有數了——小叔一向整齊,即便在軍營也難得有這麽隨意的時候,與那個女人的關系足見一斑。

“怎麽半夜還上來?”曹彧問一聲,這小子向來嫌老宅古舊,就算回來也很少住在這兒,多半是住到山下的驛站,或者平頂大營。

“睡不著,上來轉轉。”邊說話邊上下打量小叔的衣著,“這麽晚了,還沒睡啊?”

“……”很明顯是被他叫起來的穿著,“上來有事?”

“……有事……”主要是想來勸他跟那個女人撇清點關系,看來是沒機會開口了,“就是——明天慶功宴,問你去不去。”

“不是說過不辦慶功宴?”死了那麽多人,慶什麽功!

“……錯了,是兄弟幾個打算聚聚,我這不是回秦川了嘛。”秦川的一幫小兄弟也要聚聚啊。

“什麽時候。”接過芙蕖遞上來的茶,喝一口。

“明天下午,山下‘老酒坊’。”瞅一眼內室門口,聲音略微放低,“剛收到太尉府的調令,傳你回都城授勳,要回麽?”小叔駐紮南郡,卻在東北的平成打了一仗,回到都城,恐怕授勳是假,受罰是真。

“秦川軍在平成損失太大,要留在這兒一段時間。”他暫時還沒功夫摻合都城的權力之爭。

曹重用下巴示意一下內室方向,“祖父那兒怎麽說?”要是祖父知道他把這個女人藏在老宅,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他老人家還等著他回去成婚呢。

不想跟這小子談論櫻或的事,轉開話題道:“你這次到南郡,最好管住自己的性子,盡量少戰。”他離開南郡之前已經斷了叛軍的補給線,糧草、軍械應該都差不多用盡了,能不戰最好不戰,畢竟是自己的後院,南郡又是魚米之地,戰亂一起,必然對齊國未來幾年的銀稅有所影響,眼下諸國混伐,不能不儲備好糧草錢銀,以備不時之需。

“小叔——”說到南郡,曹重有些於心不忍,“你在青華和南郡花了那麽大力氣,讓我去收現成的,不太好吧?”苦勞都讓小叔吃了,成果卻是他收,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平成的事還沒完,我暫時脫不了身,南郡你不去,其他人也要去。”讓別人搶了頭功,於他們曹家不利,他雖不在乎朝廷那點封賞,但曹家的運勢牽扯著他們今後的兵權運用,太後那邊還是要給些面子的。

“好,了解。”曹重看一眼外面的電閃雷鳴——他不喜歡睡在老宅,不只是因為嫌這兒老舊,主要是小時候發生過一件事——某個電閃雷鳴的夏夜,他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一群血淋淋的盔甲武士向他們曹家索命,“……你真沒遇到過?”他不止一次問小叔這件事,尤其今晚的電閃雷鳴與他當年那次十分相像。

“不想住在這兒,就下山去。”年紀不小了,還老說這些玩笑話。

“你還真是鬼神不近。”幼年時,父親的好友中有位術士,說小叔八字過硬,親人不親,鬼神不近,有宗祖遺風,祖父之所以把他放到老宅來,一部分原因是介意他的生母,還有一部分就是因為他的八字太硬,怕對家裏其他人有妨礙——當然,這一點也是他偷聽父親與祖父談話所得,小叔並不知道,“算了,我還是下山吧。”這兒對他有陰影,睡也睡不好。

走之前,曹重湊近小叔身邊:“悠著點,傷還沒好利索,千萬別過勁,傷身——”以前都是小叔教訓他不要貪戀女色,現在他全盤還給他。

“早點回去吧——”沒大沒小的。

曹重賊笑著拿過鬥笠戴上,路過寢臥門口時微微頓一下,沖著寢臥道:“小叔,我想來想去,曹擎還是不給你了,萬一明年你這兒冒出個小的,他可就失寵了!”說完這句趕緊出門,再廢話,小叔可真要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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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重一走,曹彧順手端過桌上的燭臺來到內室——

而此刻,內室的人正坐在床頭,因燈光乍亮,雙眸不禁微瞇……

將燭臺擱到梳妝臺後,曹彧盤膝坐到床上。

“你還不回去?”床上的人如此問。

“回哪兒?”他反問。

“自己的房間。”這兒是她的住處。

“不習慣跟別人一起睡?”問她,隨即自答,“我也不習慣。”踢掉鞋子,仰倒在枕頭上——因為他們都不習慣,所以要學著去嘗試。

眼見他真得閉眼睡去,忍不住蹬過去一腳——腳不但沒收回來,還差點笑出聲,因為腳被他捏的很癢,“曹彧——”做慣了發號施令的位子,語氣已經習慣性帶著命令,但卻因為夾雜著笑意,讓這命令變得沒了威嚴。

其實她笑起來很好看,眼角微彎,目光流轉……可惜她不喜歡笑。

“這個不是上次的傷。”一番角力之後,她放棄了掙紮,雙手撐在他的胸前——防止他繼續得寸進尺,手指卻微微碰一下他胸口一條剛結痂的傷口——這個應該是新傷。

“這道到是挺劃算,換了一條人命。”趙國名將鄭世昌,他用他的命結束了平成一役——鄭世昌一死,趙軍才退回趙境,平成一役也因此暫停。

“以後打算怎麽辦?”經此一役,朝廷絕對不可能放過他——太後極少給人第二次機會,即使是她的左右手,該棄的時候絕對不會有半點可惜——當年的靜娣的就是個例子,靜娣當時可是比她還得太後的信任,一場巫蠱陷害,靜娣做錯了某個決定,便從此消失匿跡。

“……會有辦法的。”放在她後腰的手微微一用力,讓她貼到了自己身前——如同天下間所有的男人一樣,欲/望蒞臨時,他同樣百無禁忌……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三 老酒坊

曹家本姓李,漢王室後裔,到了曹參父親這一代歸順齊王,賜了國姓,這才改姓曹。

曹家在秦川的宗親很多,畢竟兩百多年的繁衍,分支繁雜,但供奉宗祠的只有住在千葉峰老宅的這一脈嫡傳,其他旁系只在逢年過節時才有機會進老宅祭祀。

雖說李氏早已沒落,但提及千葉峰老宅,李家後裔仍然十分自豪,因為他們在秦川的勢力從未消減。因此,連一些外遷到秦川的李姓人家也紛紛與千葉峰攀輩分,論親疏,以期能得到一星半點的庇護——

秦川是富饒的,兩百多年來,這裏沒有經歷過戰火,但它同樣又是殘酷的,沒有一點本事的人想在這兒出人頭地,十分困難——這裏充斥著三教九流——匪幫、派別林立,胡漢商農雜居,常有械鬥、群毆,表面看似乎混亂不堪,卻又維持著一種奇異的平衡,自武秦立國之前便一直如此——曹家從未試圖改變過,這大概也是它能維持百年不變的原因之一。

行在青石鋪就的街道上,兩旁是各色酒樓、賭坊,以及煙花之地,繁華竟然堪比都城——這裏便是秦川最熱鬧的地方——天街。

來秦川數月,櫻或亥時第一次到這麽熱鬧的地方——曹彧說有人要介紹給她,非帶她一起下山不可。

“要是不喜歡呆在這兒,一會兒讓芙蕖陪你到處走走。”上樓之前,曹彧如此交待她。

“我不喜歡這兒。”她現在就想走——這裏的酒味太重。

“等見過人再走。”他帶她來老酒坊是為見人的,見過之後,她想去哪兒都可以。

“……”希望不會有太多人要見。

兩人並排上樓——

二樓的大廂房裏,此刻正熱鬧非凡,一群老少正圍在桌旁看兩個年輕人掰手腕。

門拉開時,兩方正相持不下——

有眼尖的先看到曹彧,喊了一聲,“二哥!”

接著便是“二哥”“二叔”的一片起立——看來他在這些人中還挺有些威嚴。

“小叔,怎麽這麽晚!”眾人之中,惟獨曹重翹著二郎腿打趣曹彧,“睡遲了吧?呦——”因為看到曹彧身後的櫻或,曹重倏爾起身——想不到小叔居然把她帶來了!

眾人也是愕然,誰都沒想到曹彧會帶個女人過來。

“差不多來齊了嘛。”曹彧環視一眼房間。

“……”廂房內一片寂靜,因為沒人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所以不明白該怎麽開口——

還是曹重腦子轉的快,猜到小叔把這女人帶來的用意——他是想當著宗室子弟的面認下這位夫人,只是這麽一來,就再沒有轉圜餘地了,遂忙道:“小叔,正等著你來作證,文佼說他要是輸了,就去給你當馬童。”

“……”曹彧看一眼侄子,心明這小子是在故意轉移話題,並沒有急著拆穿他,只是對其中一個掰手腕的年輕人道:“文佼——贏了,你進驍騎營。”

叫文佼的年輕人一聽這話,立馬鬥志昂揚,一鼓作氣硬是把對面人的手腕扳到了底。

曹彧也不食言,伸手摘下腰上的佩劍扔給文佼,這意味著他得到了進入二叔麾下精銳——驍騎營的許可,前途不可限量。

“謝二叔——”還想說點別的感謝話,卻被曹彧打斷,並順著曹彧的示意,將視線轉到他身旁的女人身上——二叔從沒帶女人出來過,這女子的身份很明顯——可不知為什麽,看著她,佼臉頰竟有點泛紅,“謝、謝二嬸——嘶——”腳跟被身後的曹重踢了一下,差點沒站穩,不過可惜——曹重這腳踢得有點晚,文佼的這聲二嬸已然叫了出來——

在場的李家、曹家子弟算是認識了這位“二嬸”亦或“二嫂”。

櫻或看一眼身旁的男人——既然眾人已經認識了她,她現在可以走了麽?

“想要什麽的話,直接告訴胡子,他會處理。”曹彧低聲囑咐她一句。

櫻或堂而皇之的退場——

一直等她下到樓下,依然沒聽到樓上有半點動靜——大家族的後院還真是不太好進,成個婚,也要經過這麽多人同意,其實與他們何幹?!本來並不覺得曹彧這麽做有什麽意義,現在看,他做得到是很對,至少應該讓這些人弄清楚一點——別人的事最好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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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或長居內宮,對民間的繁華並沒有太多感觸,只是覺著這秦川幹凈,尤其昨夜下了大半夜的雨,整個秦川被大雨沖刷的煥然一新,光用看的,都覺著舒適。

因為沒有特別想看的東西,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所以逛得有點漫無目的……

誰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上故人——孟府的小姐孟娥,當然,她現在早已不能稱之為小姐,因為兩年前就已嫁人,只可惜運氣差了點,丈夫早逝,還給她留了個遺腹子。

想不到她也來了秦川。

“曹家到底欠了孟家多少人情,怎麽到哪兒都要帶著她們?”芙蕖望一眼胡子抱孩子的背影,有絲懊惱。

“……”櫻或看一眼她,“真的那麽喜歡他,就想辦法讓他說出來。”否則這種幹醋還不知道要吃多久。

“……我沒……”芙蕖想否認來著,可是又覺得矯情,“真那麽明顯嗎?”

“嗯。”櫻或頷首,反正她是看得很清楚,這丫頭但凡見到胡子照顧別個女子,情緒就會變壞。

“……我打聽過了,他們胡家有家訓,只能娶秦川女子。”她又不是秦川人,“何況——我只是個婢女,他卻領著官銜。”人家大小也算是個將軍,自己卻是個婢女,身份實在不對等。

“不試試怎麽知道沒有機會?”

“……奴婢跟大人您不一樣……您出身高貴,相貌傾城,機會自然都是送上門的,哪像奴婢,要身份沒身份——說是三等貴族,其實就是個下人生的下人。要長相也沒長相——說是相貌端莊,其實就是沒什麽優點,想得到幸福確實可以靠自己爭取,但有時候爭取來的卻未必能長久,還是踏實點為好——那些轟轟烈烈留給別人吧,奴婢只想平平安安度過這一生,胡思亂想應該只是一時的,估計過段時間就沒事了。”她不是沒有膽量爭取,而是在深思熟慮之後,確定兩人之間的可能性不大。

“……”櫻或停下腳步,看了她好一陣兒,倏爾擡手拍拍她的肩,“都像你這樣,天下間到太平了。”這丫頭的很多想法與她竟不謀而合,難怪不管她如何多嘴、不懂事,她都不會怪罪她,這可能就是緣分吧。

“大人,您真打算跟將軍留在秦川?”她跟胡子的事小,大人跟曹將軍的事大,前者是小兒女的私事,後者卻牽扯著一連串的利害關系,不是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

“還有別的地方可去麽?”太後那兒恐怕早已對她下了追殺令,所謂選擇,其實就是因為沒有選擇,她現在能做的、該做的——只有靜靜看著眼前的一切。

“大人,您看——”芙蕖突然指了不遠處的一棟茶樓——茶樓門口有個人正在往她們這邊來——是笸籮莊的那位女莊主。

櫻或駐足——這女人遲早會找上她,不如今天一次把話說清楚。

笸籮莊主走到她近前,沒有立即打招呼,而是頓了一會兒才道:“上次的事,多謝了。”

“不用。”她救她,僅僅是因為她供奉了她的母親和姐姐——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至少她給她們立了牌位。

見櫻或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女莊主道:“你是‘她’,對不對?”這個“她”當然是指笸籮王的女兒熒惑。

櫻或沒有搖頭否認,“是不是她,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們選擇用什麽方式讓自己開心,沒人反對,同樣的,別人想選擇什麽,你也阻攔不了。”她知道她想對她說那些覆仇的大道理,不過她沒興趣。

“難道你不想為笸籮成千上萬的性命討一個公道?”女莊主又道。

“不想。”為了討一個公道再失去成千上萬的性命,沒有意義,也不會有結果。

“笸籮人真得已經快活不下去了——你身為卿主,難道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

勾唇,“說出‘註言’的人是你,我以為是你想擔下這個責任。”既然死活都想冒稱笸籮王的後裔,就該好好做下去,“既然你已經得到了這個位子,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熒惑,這個責任已經成為你的了,不要再試圖推卸給別人。”她不會接受,也不會幫她,“別以為我住在曹家,就可以幫到你,給你個忠告——如果你想不到辦法讓那個莊子活下去,趁早把位子讓給有能力的人。”

“……”女莊主一時間竟答不上話來,大概是被她毫無覆仇之心的言論給震驚了,從她的眼神裏,櫻或看到了鄙夷——就像當年太後看先王的眼神一樣——

兩人之間的這種沈默維持了很久,直到胡子過來——

“夫人,天色不早了。”從今早開始,胡子便改口稱她為夫人。

“你不用把人送到家門口?”芙蕖插言不遜。

“孟小姐說不用了。”胡子誠實以對。

“……”芙蕖暗暗呼出一口氣,“我以為她現在是王夫人了——”孩子都那麽大了,居然還稱呼小姐……

“芙蕖,你的綢緞還沒買。”櫻或適時出聲阻止這丫頭的無理取鬧。

芙蕖乖乖閉嘴,自去買綢緞去了——

笸籮莊主見這種情形,轉身離去,連聲告辭都沒說,大概是對她失望透頂了……

望著那女人的背影,櫻或暗暗嘆了口氣,喃喃問胡子道:“笸籮莊……靠什麽為生?”

“他們遷居進來的時間不長,還沒有自己的土地,暫時只能靠人力。”胡子知道櫻或的身份,未免她聽了不舒服,便把話說得委婉了一些。

“人力……”櫻或望一眼晚霞的方向,“雇傭的軍人?”沒有土地的人,大概也只有這種人力了。

“……”胡子默認。

“……”看來他們過得的確不太好……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四 事發

寂靜——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了近半個時辰,胡進和黑吳迪暗暗互視一眼——總歸要有人打破這種寂靜,端看他們倆誰願意了。

“仲達,我看這事也不能全怪重兒。”黑吳迪已年逾六旬,論輩分,與曹參稱兄道弟,論身份,黑家與曹家世代交好——對他,曹彧一向禮讓三分。只是這次的事有點棘手,黑吳迪也沒有把握曹彧能聽他的——曹重昨夜趁酒醉,將東郡來談合的人給打死了!

“黑老將軍說的是,那劉掌君在東郡原本就是出了名的混子,借著堂叔劉俊的威風,沒少在當地禍害,重兒性急,又喝了點酒,收不住脾氣也是人之常情。”胡進接過黑吳迪的話茬繼續替曹重說好話。

曹彧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手肘撐在椅側,手指摸著下巴,對於黑吳迪和胡進的話似乎是聽進去了,又似乎沒有。

“仲達,你就是真想罰他,也起碼等他從南郡回來,至少先把叛軍剿了再說。”胡進繼續勸誡。

“是啊,老侯爺如今在都城的日子不好過,如果咱們秦侯府不能拿下南郡,恐怕在朝廷裏的地位也是保不住了,一旦保不住秦侯府,這東邊的戰線可就受威脅了。”黑吳迪。

也許是他們某句話起了效果,也許是曹彧聽厭了,他終於是把手從下巴上放了下來,拇指和食指微微搓一下,道:“兩位叔伯,大老遠上山來就是為了給曹重求情?”

“……”他們確實是為了曹重被下獄的事而來,無可反駁。

“行,我知道了。”曹彧起身。

胡進、黑吳迪互看一眼,這小子不會是要送客吧?還真不賣他們這兩張老臉的面子?

見曹彧似乎想抽身走人,黑吳迪忙道:“仲達,重兒畢竟是曹家的嫡長孫。”將來的曹家家主,秦侯府的主人,把他下了大獄,曹家的顏面何在?何況還是在秦川吃的牢飯,這不是讓外人笑話嘛!

“胡子,替我送送兩位叔伯。”曹彧吩咐一聲門口的胡子。

胡子真就過來請兩位老人家離開,差點被胡進一腳踹出門去——臭小子,長膽兒了,敢跟他爺爺叫板——胡子是胡進的孫子。

雖然被踹了一腳,胡子還是盡心盡力地向兩位老人家伸手打了個“請”字——

胡進和黑吳迪見說服不了曹彧,也只好回去——看來只能通知都城的老侯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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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老人家前腳剛走,芙蕖後腳進來——已經過了吃晚飯的時辰,她是來看將軍是不是有事不回東院了。

“發生了什麽事?”因見曹彧臉色微沈,回東院的路上,芙蕖忍不住悄聲向胡子打聽。

“男人家的事,別打聽那麽多。”胡子低斥,將軍現在煩著呢——剛才兩位老人家來求情時,他就擔心將軍會忍不住發脾氣,平成一戰,秦川軍損失過半,好不容易堅持了下來,因怕東郡的劉俊伺機搗亂,將軍費了多大力氣才利誘、威迫住他,好不容易有了現在的局面,小侯爺到好,一腳把來秦川談判的劉俊侄子給踹死了,功虧一簣。

“……”芙蕖被胡子的話噎得半天說不出半個字——這家夥真是越來越張狂,以前從不會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果然是人在屋檐下。

一跨進東院的門,芙蕖便直往小廚房去——不想再跟他胡大將軍有半點瓜葛。

“還有吃的嗎?”胡子像往常一樣跟進了廚房——這丫頭的手藝是做禦廚的料,這些日子只要是在老宅吃飯,他都會到小廚房來——這丫頭也會在給將軍和夫人的那份之外,給他留一份。

“……”芙蕖沒搭理他,兀自將蒸籠上的熱菜放進提盒。

“不會沒留我的吧?”胡子掀開蒸籠,看到只有虛無縹緲的熱氣。

“我是服侍大人的。”不是他們曹家的下人,想吃飯就伸手要,看著不順眼就擡手打。

“不是現在已經是夫人了嘛。”胡子笑起來只有眼睛是彎的,其他表情都藏在胡子底下。

“夫人?你們曹家明媒正娶了嗎?”連身喜袍都沒有,還敢大言不慚,“人是被你們搶來的!”

“搶?是你們傳信來求救的。”胡子越笑眼角越彎。

“原來你們曹家救人之後,都要逼著人家以身相許?!”芙蕖故作驚訝道,“而且連個婚事都不辦,跟土匪有什麽不同?”

“不辦婚事那是因為夫人的身份不適合。”夫人是上王的妃嬪,將軍現在還沒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步,哪能犯那種大不為!

芙蕖蓋上提盒,冷哼一聲,“既然知道身份不適合,還成什麽婚!把人好好送回去不就成了?”

“……你跟我吼有什麽用?是將軍做得事。”終於在碗櫥裏找到剩餘的飯菜,高興的捏一塊粉蒸肉入口,樂滋滋地嚼兩下——隨即看著廚房門口停止動作。

“我看你跟你們將軍沒什麽差別,都是——”罵聲戛然而止——因為她也看到了門口的兩人——即她口中的將軍與大人。

“……”靜默持續了良久,以至於芙蕖幾乎快找不見自己的呼吸——

還是櫻或善良一點,不忍心再嚇唬這丫頭,伸手示意她把提盒拿過去——

芙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去的,只記得把食盒遞過去時,是將軍接的——他什麽也沒說,更沒有罰她。

眼見著兩人的衣裾消失在夜色之中,芙蕖默默咬住手指,喃喃問身後的胡子,“他們……什麽時候來的?”

胡子終於能繼續嚼他的粉蒸肉,“不知道。”因為一直在跟她爭吵,以至於失去了該有的警覺,他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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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曹彧和櫻或兩人的“偷聽”是從“明媒正娶”那段開始的——他們倆都不是輕易進廚房的人,之所以今晚這麽寸,是因為他回來時她正好打算散步,他便陪她一道,於是所有事就湊到了一起。

“你也介意?”跨進正堂門檻時,他問了她一句——關於芙蕖說得那些,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介意。”坐到餐桌前時,她這麽答他,“我不喜歡你的方式。”第一次的親密一直讓她記憶猶新,大概是國破家亡的陰影讓她有些敏感,“我說過,不喜歡做戰利品。”

“除了戰利品,還有其他方式麽?”想讓她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恐怕再等十年都未必能等到,何況他也沒那個耐性——在這方面。

櫻或對他毫無悔改的言辭早已習以為常,知道爭辯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一笑了之——伸手將食盒打開,把裏面的菜逐一擺到桌上。

兩人這邊剛要動口,卻聽芙蕖在門外小聲稟報道:“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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