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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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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書院休沐,各殿同時舉行執事弟子選拔。

往日寧靜的書院難得熱鬧,各處大殿前人群繁雜, 其中又以督察殿人數最多。

督察殿事務繁重, 因而招收弟子最多,且月俸最高,報名人數遠超其他。督察殿前門庭若市,沒人註意到, 一縷淺淺的金光悄無聲息溜進了殿內。

鳳祁與季朝雲在偏殿外的暗處顯出身形。

弟子選拔在主殿前進行,庭院後方及幾處偏殿反倒安靜得很,只剩幾名負責巡視的弟子。鳳祁帶著季朝雲躲避耳目, 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一間偏殿前。

此乃搖光仙君的臥房。

搖光仙君此刻正在主殿忙碌弟子選拔, 臥房內空無一人,倒是方便了他們行動。鳳祁悄無聲息推開門, 拉著季朝雲進了屋。

這位高高在上的鳳族小太子,做起這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倒是意外熟練。

季朝雲暗自腹誹一句。

臥房內陳設簡單雅致,是鴻蒙書院特有的統一風格。門扉緊閉隔絕光線, 又沒有點燈, 顯得有些昏暗。

鳳祁道:“就是這裏了,找找看吧。”

季朝雲點點頭,二人開始分頭尋找。搖光仙君這臥房並不算大, 季朝雲繞過屏風步入內室, 只略微找尋片刻,便在床榻邊發現了一方劍匣。

那劍匣看上去古樸陳舊,其上鏤刻花紋, 隱隱察覺有劍意從中溢出。

“鳳祁!”

鳳祁快步走進來,看見那劍匣後眉頭卻是一揚:“還真是給藏起來了?”

他擡手按在劍匣上方, 稍加感應:“不錯,這其中的劍意的確是搖光仙君的配劍。……他這人,先前時時刻刻都配著劍,最近忽然又不配了,反倒把劍藏在屋內,真是做賊心虛。”

季朝雲垂眸不答,隱約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鳳祁道:“這劍匣上沒有上鎖,也沒有施法封印。我幫你打開,你是不是當初追殺你的那把劍。”

季朝雲應了一聲,鳳祁施法揭開劍匣。

蓋子掀開,一股清亮劍意率先映入眼簾。

匣中的配劍修長,不足兩指寬,劍柄上墜有一枚墨色玉石,劍身靜靜躺在銀白劍鞘中,隱隱泛著精純仙力。

季朝雲心下一沈。

不是當初黑衣人用來殺他的那把劍。

鳳祁觀察著季朝雲的神情,眉頭微皺:“不是這把劍?”

季朝雲搖頭:“不是。”

“你確定麽?”

季朝雲閉上眼,竭力強迫自己回想那雨夜發生的事,艱難道:“我記得……那把劍很長,劍身卻沒有這麽窄,通體古樸,更沒有如此精純的仙力。”

“對,仙力。”季朝雲恍然醒悟,“那把劍上沒有絲毫仙力,因此我從未認為那是仙域之物。”

鳳祁面色稍沈,半晌,眉宇放松下來,卻並無多少失落之色:“看來,這次是我的直覺出錯了?”

“抱歉……”

鳳祁輕輕一笑:“有什麽可道歉的,你永遠不用對我說這兩個字,只不過……”

他話音未落,二人臉色皆是一變。

有人來了。

鳳祁飛快施法還原劍匣,攬過季朝雲化作一道金光躍上房梁。

幾乎是同時,臥房的門被人用力推開。

幾名巡視弟子快步踏入:“誰在裏面?出來!”

屋內沒人回應,那幾人快速搜尋一圈:“沒有人啊?”“難道是已經跑了?”“仙尊剛才察覺到有人進來了,不會有錯。追!”

幾人說話間,沒人註意,那道金光順著打開的房門縫隙溜了出去。

二人在方才的庭院暗處顯出身形。

督察殿內已經不覆方才安寧,幾隊巡視弟子在庭院與偏殿各處搜尋。此時恰好有幾名弟子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鳳祁果斷拉起季朝雲往假山後一藏。

鳳祁一只手捂著季朝雲的嘴不讓他發出聲音,探頭看向外面,見那幾人沒有發現他們,才稍稍放心下來。

假山後的縫隙狹窄,藏下兩人實在有些勉強。鳳祁不得不彎腰低頭,身體幾乎緊貼在季朝雲身上。

熟悉得過分的氣息籠罩上來,季朝雲擡眼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竟有些失神。

這些時日下來,他原本以為自己已將這兩人分得很清楚,可當鳳祁這麽靠過來的時候,他心頭仍不可避免的亂了節奏。

太像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但他們誰也沒有動。

二人就這麽靜靜對視著,半晌,鳳祁輕聲問:“你在看什麽?”

季朝雲張口想說話,可鳳祁沒有松開捂住他嘴唇的手,他一句話也發不出來。

“噓。”鳳祁垂眸看他,那雙眼中某些藏不住的情愫傾瀉而出。他撐在石壁上的手擡起來,手指勾起季朝雲一縷散落的發絲攏到耳後,“我就當你是在看我吧。”

假山後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變得極其稀薄。

季朝雲嘴唇觸到對方溫熱的掌心,熟悉的氣息細密地包裹著他,仿佛舊日重現。

隨後,鳳祁輕輕一笑,放開了季朝雲。

季朝雲神情還有些恍惚:“你……”

鳳祁神態自然得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囑咐道:“搖光有所察覺,如今飛是飛不出去了。我去把人引開,你等人走後找個機會溜去主殿。若被人發現,就說你是來參與選拔,不小心迷路了就好。”

“……出去後直接回去,我們文曲峰見。”

他說完這話,身形重新化作一道金光消失。

季朝雲凝視著他遠去的方向,下意識擡手碰了碰嘴唇,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在那邊,追!”

外面隱約有弟子聲音傳來,片刻後,細碎的腳步聲遠去,季朝雲藏身的這處庭院終於安靜下來。

他輕輕嘆息一聲,從假山後步出。

鳳祁引走了這附近的巡視弟子,季朝雲一路沒撞見任何人,很快來到了主殿附近。主殿前的弟子選拔已經停了下來,一眾等待選拔的弟子等在主殿前的庭院內,氣氛一時嘈雜。

季朝雲垂眸貼著墻邊朝外走去,剛走出督察殿,忽然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別急著走啊。”

季朝雲腳步一頓,簇然回頭,可他身後沒有任何人。一只白芒化作的靈蝶落到他的肩頭,聲音徐徐傳出:“別緊張,我在這裏。”

這聲音清亮溫雅,可季朝雲從未聽過。

季朝雲神情冷若冰霜,釋放靈力略微感應一下,竟感應不出對方真身。

此人的修為比他高太多。

季朝雲輕輕道:“你是何人?”

靈蝶輕快地在他身側飛旋著:“你想知道的話,來見我不就好了?”

“我憑什麽聽你的?”

那聲音輕輕笑了笑,平靜道:“你若不來見我,我就狀告搖光仙君,說你與鳳祁偷偷溜進了他的臥房。”

季朝雲眼中閃過一絲淺淡光芒,他閉了閉眼,斂下眼中的異樣:“帶路吧。”

靈蝶在他身側飛旋一圈,朝前方飛去。

這靈蝶的主人似乎十分了解鴻蒙書院的路線,靈蝶帶著季朝雲徑直去了後山,穿過大片的松林,在一處瀑布前化作一道青煙消失。

此刻所有弟子都集中在前山,林間只聽聞流水輕響,蟲鳴淺叫,格外寂靜。

忽然,前方草叢窸窣輕動,季朝雲藏在袖中的手瞬間泛起靈力光芒。

“別緊張,我不過想與你單獨聊聊,沒有惡意。”一抹雪白的身影從樹叢中走出來。

那是一只成年大小的白狐,九條蓬松的尾巴長長拖在身後,通體雪白,唯有尾巴末端染著一抹淺紅。

白狐淺綠的雙眼凝視著季朝雲,口吐人聲:“沒想到初次見面竟如此失禮,還望見諒。”

季朝雲眉頭微皺:“你是天狐?”

“是。”

季朝雲臉上懷疑的神情未褪,冷冷道:“你找我來做什麽?”

白狐朝前走了半步,不緊不慢道:“如你所見,我受了點傷,暫時無法恢覆人身。我正在找尋將我打傷之人,你或許可以幫我。”

“我為什麽要幫你?”

“因為……我們想找的,或許是同一個人。”

“……兩個月前,青丘天狐族遇襲,族內丟失了一件極為重要的寶物。為首的那名襲擊者身穿黑色鬥篷,戴純白面具,配劍以黑氣籠罩,看不清真貌。”

季朝雲眼眸微動:“他們盜走了什麽?”

白狐頓了頓,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這些時日我重傷未愈,無法恢覆人身,不過反倒方便我行動。我查到那東西被帶回了鴻蒙書院,而後也查到,那黑衣人曾出現在海市攻擊你們。我猜測,他下一個目標或許是你。”

“你知道黑衣人的目的是什麽?”

白狐定定地看著他,緩慢道:“魔域封印。”

“三百年前,鳳霄神上封印魔域,將封印密匙放在了三樣寶物之上。那三樣寶物最終存放於青丘的天狐族,鳳鳴谷的鳳族以及人界一處名為須彌山之地。”白狐道,“須彌山有鳳霄神上的神力守護,就是我們也至今未曾找到其所在。如今青丘的寶物已被奪去,他下一個目標,應當是鳳鳴谷。”

季朝雲神情冰冷,瞧不出絲毫端倪:“你說的這些我一無所知,什麽鳳霄神上,那與我有什麽關系?”

白狐古怪地停頓一下,才繼續道:“此事發生後,我立即聯系了鳳族族長,想提醒他當心。可我那時才得知,原來鳳霄神上從未在鳳鳴谷留下過任何寶物。”

“當初的那場大戰,仙域四分五裂,就連我父親也葬身於那場災劫當中。那時的仙域無人可信,鳳霄神上或許是因為想要保護那件法器的真正所在,才與鳳族一起撒了謊。”

季朝雲臉色終於變了:“你的意思是說……”

“我們猜測,他會不會在你身上留下了什麽東西?”

季朝雲斂下眼,臉上血色盡褪,在這昏暗的密林中透著森白。

半晌,他啞聲道:“我要怎麽相信你?”

“你不信我也無妨,我告訴這些,不過是想提醒你保護好自己。鳳族比青丘實力強勁,要是遇上那人,不一定會吃虧。可你不同。若那東西真在你身上,恐有性命之虞。”

季朝雲沒有回答,他問:“你方才說,想讓我幫你的忙?你知道那個人在書院?”

“我感覺到狐族被盜的法器被帶回了書院,那人一定就在這裏。”白狐道,“我的確是想求助,只不過……你這條小龍靈力如此低微,護好自己已經不易,能幫我什麽?”

“那你到底……”

“他是要找我。”一個聲音冷冷打斷道。

季朝雲回身看去,鳳祁面無表情走上前,將季朝雲一把拉到身後,瞇起眼睛看向樹叢中的白狐:“幾個月不見,你居然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還能更丟人些麽,白、秋、月。”

文曲峰。

季朝雲跟著鳳祁回了庭院,後者始終陰沈著臉,一言不發。

庭院門被鳳祁啪地合上,他轉了轉手中的儲靈戒,一只白狐從戒中跳出來。白狐在原地暈暈乎乎地轉了幾圈,將將穩住身形:“原來當被人當靈寵收起來是這種感覺,這也太暈了。”

鳳祁嫌棄地看他:“你到底還要多久才能恢覆?”

“少說還得一個月。”

鳳祁“嘖”了一聲,沒說什麽。

季朝雲看了看白狐,又看了看鳳祁,小聲問:“所以他到底是……”

白狐終於抖順了身上炸開的絨毛,聲音含笑:“方才沒來得及介紹,在下青丘天狐族族長,鴻蒙書院天字級弟子,白秋月。”

“天字級……”季朝雲終於想起這個名字在哪裏聽過,“你就是那位天榜排名第二的白秋月?”

聽見季朝雲提起這事,鳳祁心情終於愉悅了些。

他扭頭朝季朝雲一笑,強調道:“不錯,就是那個與我同年入學,足足五屆天榜大比都敗在我手裏的白秋月。”

季朝雲:“……”

白秋月:“……”

鴻蒙書院乃清修之地,弟子時常會下界歷練,亦或是閉關修行。而無論是歷練還是閉關,少則數月,多則數年,因此等階越高的弟子,其實越少留在書院。

放眼如今天榜前十,留在書院的不過爾爾。

當然,鳳祁這種既不外出歷練,又不好好上課,整日混日子的,還是書院數百年來獨一份。

白秋月此人天賦極高,年少時便擔起了天狐族族長之位,平日時常因為族中要事而離開書院。因此季朝雲入學到現在,從未見過他。

季朝雲果斷沒接這個話頭,卻聽白秋月道:“可我文試第一。”

“……”

他沈吟片刻:“哦,偶爾綜合排名也能第一,因為鳳二殿下從不讀道經。”

鳳祁磨了下牙,從齒縫中陰切切道:“你再說一句,我就一腳把你踢出去。”

白族長尾巴輕盈一甩,躲到了季朝雲身後。

季朝雲猝不及防對上了鳳祁的目光,立即不自在地移開:“我、我們還是先來說說,現在該如何行事吧。”

“沒什麽好計劃的。”鳳祁沒註意到他的反常,道,“你有我護著,書院內沒人動得了你。至於這只狐貍,這個月就先養在文曲峰,等恢覆了人身,立即給我滾蛋。”

白秋月:“鳳祁,我方才說的話……”

“我都聽見了。”鳳祁道,“搖光那裏我們今天已經查過,不是他。”

“其他人呢?”

“目前沒有證據。”

白秋月沈默下來,季朝雲卻道:“可是,書院內真的有人有這麽強的力量,能將白師兄打回原形?”

鳳祁眉梢敏感地一跳,沒等他說什麽,白秋月接話道:“季師弟說的也是我一直在考慮之事。那黑衣人用的並非仙術,恐怕是某種魔族功法。我在想,若他真是書院的人,他在我們面前,應該從未顯露出真實實力。”

“……那不是更難找了麽?”

“是啊。”白秋月輕嘆一聲,“若非如此,我又怎會前來向你們求助呢?”

庭院內一時陷入沈寂,須臾,鳳祁道:“行了,現在線索已斷,在這裏愁眉苦臉毫無意義,該做什麽做什麽去吧。”

季朝雲一點頭,正要回臥房,卻被鳳祁拉住了:“你與我來。”

“去哪裏?”

“登雲樓。”鳳祁淡淡道,“被罰的經文還沒抄完呢。”

季朝雲納悶:“可你昨天不是說,今日休沐,我們歇一日麽?”

“……”

鳳祁瞥了白秋月一眼,只覺得那只狐貍現在比深海夜明珠還亮,越看越刺眼。他收回目光,神態自若道:“歇什麽歇,戒律殿昨天還來催我快些把罰抄交上去,不抄完不許歇。”

鳳二殿下從沒像今天這麽把戒律殿的話放在心上,季朝雲默然無語片刻,但偏偏也找不出什麽理由來反駁,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與他走了。

難得一個沒有仙尊開課講經,就連藏經閣都沒有弟子在讀書的休沐日,唯有登雲樓的暖閣內,仍留有翻閱書卷之聲。

季朝雲很快抄完了手頭那本,頭也不擡:“鳳祁,把你手邊那本給我。”

鳳祁沒回答。

季朝雲疑惑地擡眼看他,後者依舊端坐原地,神情肅穆。

“鳳祁?”

聽見季朝雲叫他,後者擡頭淡淡掃了他一眼,翻過一頁繼續譽抄:“你叫我什麽?”

“……”季朝雲神情瞬間變得有些一言難盡,福靈心至一般明白了鳳祁的意思。

他看了看被鳳祁刻意壓在手下經卷,咬牙道:“鳳師兄,請你把下一本書遞給我。”

鳳祁終於顯露一絲笑意,他把手下那本書翻出來遞給他,滿意道:“這才乖,別總對我沒大沒小的。”

季朝雲正要去接,鳳祁的手忽然一松,反手拉住他的手腕。

季朝雲下意識掙動一下,鳳祁朝他一眨眼:“別抄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鳳祁帶著季朝雲上了樓。

登雲樓頂層乃鳳祁的居所,布置絲毫不比文曲峰的庭院差。季朝雲在登雲樓呆了好幾個月,大多時候都留在書閣,從未來過這裏。

登雲樓乃鴻蒙書院內最高建築,視野極其開闊,登樓遠眺,可將整個鴻蒙書院盡收眼底。

“還記得你入學考核那次麽?”鳳祁與季朝雲並肩站在護欄前,聲音溫和,“那時候我就在這裏,看見你打敗宋知非,挑釁江城。”

季朝雲循著鳳祁的視線看下去,果真看見了那座白玉臺。

鳳祁一手護在季朝雲身側的護欄上,看上去就像是將他攬入懷中:“登雲樓外有結界,從外面看不見這裏面的模樣,可從裏往外看,卻能看清整個鴻蒙書院,乃至遠處的鴻蒙山。感覺如何?”

遠山雲霧繚繞,陽光穿透雲層灑在終年積雪不化的鴻蒙山,灑下一片金光。

“很美。”季朝雲由衷道,“難怪登雲樓可以作為天榜第一的獎賞,的確很美。”

鳳祁偏頭看他:“你喜歡?”

季朝雲看得有些出神,沒有回答。

鳳祁在他頭發上輕輕揉了一把,轉身進屋,含笑道:“你若喜歡,這裏也可以是你的。”

季朝雲一怔。

他眼眸微動,聲音裏帶上一絲局促:“鳳、鳳祁,你……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鳳祁在屋內的軟榻邊坐下,凝視著季朝雲的背影,只覺喉頭幹澀,輕輕道:“你覺得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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