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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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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枚龍蛋時,父母喪命於禍亂,是君晏將我帶回龍宮,悉心照顧。”

月華透過婆娑的樹影映在林中,君如琢斜倚在樹幹旁,神情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他是我出生時看見的第一個人,他為我起了名字,教我讀書認字,習武修行。他說他永遠都是我的兄長,會永遠護著我。”

“那他為什麽……”鳳祁吞咽一下,聲音變得有些艱澀,“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君如琢沒有回答,他諷刺地勾起唇角,聲音裏帶上一絲譏誚:“君晏天賦極高,從出生起便是天之驕子,何等風光無限,整個仙域,無人敢不尊他一聲太子殿下。說起來,倒是與鳳二殿下如今的地位相差無幾。”

“可論及品貌為人,修為造詣,你比他當年差遠了。”

鳳祁沒在意這人話中的諷刺意味,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

君如琢道:“三百年前,他離開靈淵海下界游歷。短短三個月時間,回來卻把自己的龍珠丟了,活生生去了半條命。”

鳳祁眸子驟然一縮:“龍珠?龍珠怎麽會丟?”

“沒人知道,他不肯說。”君如琢道,“龍珠乃靈核所在,非生剖不能取。君晏當年的修為已登峰造極,你覺得誰有那個能耐取走他的龍珠?”

一陣寒意從鳳祁脊背直沖後腦,他啞聲道:“你是說……他自己把龍珠給了別人?”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別的可能。”君如琢嘲弄一笑,“你知道對一條龍來說,失去龍珠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他根骨全毀,修為盡喪,從此再不能習武修行,再無法恢覆昔日的力量。太可笑了,龍族數百年來最優秀的後人,竟成了個廢人,真是太可笑了……”

“就因為這樣,你們把他趕出了靈淵海?”

君如琢古怪地沈默下來,半晌,才繼續道:“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我不太清楚,那時靈淵海似乎出了些事情,可我年紀太小,被他們送離了龍宮。聽說兄長……聽說君晏出事後,我立刻趕回去,恰好撞見君晏打傷看守他的侍衛,要逃往下界。”

“我其實攔住他了,我求他留下,求他把龍珠找回來。你可知道他對我說什麽?”

“……什麽?”

“他說,如今的靈淵海已經容不下他了。”君如琢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出事後叔父痛心不已,他不肯說出龍珠的下落,叔父便替他尋遍世間良方,想盡辦法救他,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那樣想。不過,他或許就是那麽愚蠢、那麽容易輕信別人的一個人吧。”

“什麽意思?”

“因為他那時告訴我,他要去見一個人。”

昔日,年少的君晏站在海岸邊,遙望著遠處的海天一色,蒼白憔悴的臉上卻帶著君如琢此生從未見過的鮮活神情。

“阿琢,我在等一個人。”他眼底映著蔚藍的靈淵海,笑容柔和而沈靜,“等他回來後,一切都會回到原本該有的模樣。”

“你在等誰,你把龍珠給了誰?”

“我不能說。”君晏道,“但你信我,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我一定會回來。”

“他那時已經沒有修為了,逃出龍宮耗盡了他最後的力量,是我引開追兵,將他送到下界。我以為他會回來。”君如琢道,“現在想想,我那時與他一樣蠢,竟然信了他的故事。我竟然會相信,那個只與他相識不到三個月,將他騙得修為盡毀的人還會回來。”

君如琢眼眶通紅,嘶啞的聲線裏透著濃濃的恨意:“他的龍珠是無上至寶,任何人只要得到,便能立刻擁有上天入地的修為靈力。他怎麽會蠢到相信那人會還給他?”

鳳祁心口毫無征兆的刺痛一下,細密的痛楚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不過君如琢並未察覺到他的異樣,冷笑道:“方才我倒是忘了問,不知他空等了三百年後,有沒有為自己的愚蠢而後悔。”

不,他沒有後悔。

鳳祁閉上眼,心頭忽然浮現起季朝雲取回鳳凰翎羽的模樣,那種無比珍視而又如釋重負的神情,絕不是後悔過的模樣。

他空等了三百年,可直到現在,他還在相信那個取走了他龍珠的人會回來。

是什麽讓他一直相信著這一點?

君如琢把臉埋進掌心裏,似是借由這個動作掩藏下某種情緒。半晌,他終於平覆下來,繼續緩慢道:“君晏叛逃後,龍王下令將他逐出龍族,永世不得回到靈淵海。”

“這些年我曾經去下界找過他,可怎麽都找不到。後來,漸漸有傳聞說君晏叛逃至下界為妖,也有人說他已經死了。”君如琢忽然輕輕笑了一下,聲音沈重而悲哀,“……我寧願他已經死了,也不想看他這麽茍延殘喘的活著。”

可他沒有。

當年那個傷痕累累,修為盡失的少年,在人間流連三百餘載,改名換姓,褪去一身仙骨,墮仙成妖,又重新飛升,再次站上了這片仙域。

鳳祁回到文曲峰時,早就過了宵禁時間。他步入熟悉的庭院,在石橋邊站定,隔水望向季朝雲臥房緊閉的門扉,以及窗上跳動的燭火。

在君如琢告知他真相前,他心底其實已經隱約有些猜測。

季朝雲身上與生俱來的氣質,他對仙域的排斥與反感,還有君如琢對他超乎尋常的態度,都不該是一條初登仙域的妖龍會有的。

可真相依舊超出他的想象。

鳳祁不敢去想,那叛出龍族,根骨全毀,在人間空等的三百年,那人是怎麽熬過來的。

是什麽,支撐著他直到現在。

他到底在等誰?

一陣莫名而尖銳的刺痛從心口處蔓延開,鳳祁眉頭蹙起,擡手緊緊按在心口處,就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吃力。

自他有意識起,還從未感受過如此失控的情緒,陌生,卻又像是本應如此。

屋後隱約有響動傳來,一下將鳳祁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他循著響動繞過屋舍,一道消瘦的身影站在屋後的靈田裏,正在躬身給靈草澆水。

季朝雲只穿了件單薄的短衣,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纖細白皙的腕骨。半散的長發被他用一根束帶系在腦後,只在額前垂落幾縷,比往日多了幾分利落。

他素白的衣擺和手上都沾了些泥,看上去頗有些狼狽。

鳳祁遠遠看著他,只覺眼眶幹澀,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在看什麽?”季朝雲直起身,疑惑地問。

鳳祁掩飾般移開視線,微微啞聲問:“你又在做什麽?”

“給你的寶貝靈草們澆澆水,看不出來麽?”季朝雲彎下腰繼續先前的動作,“你這靈田都幾日沒打理過了,這些靈草本來就嬌貴,你這樣怎麽可能養得活。”

“你操心這麽多做什麽,養不活也不讓你賠。”鳳祁問,“今晚怎麽不去修煉了?”

“靜不下心,還不如找點事做。”季朝雲含糊地回答一句,又道,“反正我來這裏就是為了給你幹苦力還債,你先前自己說的,打理一次靈田是三顆靈石,別賴賬啊。”

鳳祁小聲嘟囔:“沒真想要你還。”

“什麽?”

鳳祁:“贖回你的荷包共花了五千靈石,江城出了三千,餘下我找徐子行又要了兩千。他當初賣你的荷包換了一千,剩下一千算是給他的教訓。我們已經兩清,你不欠我。”

這事季朝雲其實是知道的。

鳳二殿下從不會讓自己吃虧,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自己出這個錢。只不過按照他之前的說法,勒索江城和徐子行賠償是他的手段,季朝雲欠他的債又是另一碼事,不能一起算。

為此季朝雲甚至覺得,鳳二殿下如果哪天真把積蓄花光,去海市當個奸商一樣能活得滋潤。

季朝雲還在奇怪此人為何轉性,忽然想到了什麽,自心底油然而生一絲危機感,小心翼翼問:“你要趕我走啦?”

“……沒有。”鳳祁皺眉,“你整天胡思亂想些什麽,我是這種人?”

“難說。”季朝雲手下動作不停,但語氣顯然輕松了些,“你不知道書院內公認,心思最難捉摸的就是你麽,誰知道你在想什麽。”

鳳祁輕輕笑了一下:“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

“什麽?”

“你過來,我告訴你。”

季朝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總覺得此人今晚哪裏不太對勁。可鳳祁的神情看不出絲毫端倪,他斟酌片刻,放下手中的東西,深一腳淺一腳跨過靈田朝鳳祁走過來。

“說吧,你又怎麽——”

他話音未落,忽然被人抱了滿懷。

鳳祁彎下腰,雙臂用力收緊,仿佛要把季朝雲揉進懷裏。

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但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抵消去心口那始終縈繞不去,仿若淩遲般的痛處。

季朝雲僵在原地,但神使鬼差地,沒有把人推開。

故人相見,他遠沒有自己表現得那麽平靜。

這麽多年過去,當初那些事情早已是過往雲煙。他能讓自己不去想雲海遨游的自在逍遙,不惦念深海龍宮的優越生活,不惋惜那永遠找不回的傲人天資。

可是……經年無法愈合的舊傷就算已成了習慣,猛地被人撕開一角,依舊疼得徹骨。

疼的時候有人能抱一下自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季朝雲放任自己埋在鳳祁懷裏,深深呼吸,持續整晚的陰郁終於一掃而空。可鳳祁依舊維持著擁住他的姿勢,沒有絲毫要放開的意思。

季朝雲疑惑地皺了皺眉,他輕聲開口,聲音因為呼吸不順有些發悶:“鳳祁。”

“嗯?”

季朝雲思來想去,這人情緒這麽反常只有一個可能。他從鳳祁懷裏掙脫出來,擡眼看他:“天樞仙君是終於下定決心,要將你趕出書院了嗎?”

鳳祁:“……”

他把人放開,耳根微微有些發紅:“沒有,想什麽呢。”

“我還想知道你在想什麽。”季朝雲後退半步,神情同樣有些不自在,“好端端的,做什麽動手動腳。”

“……”鳳祁輕咳一聲,含糊道,“沒事,看你大半夜認真幹活,獎勵你的。”

季朝雲一言難盡地看向他。

兩人僵持片刻,半晌,季朝雲無奈道:“算了,永遠不明白你在想什麽,我先回房了。”

“你等等。”鳳祁道,“先與我過來。”

鳳祁把季朝雲帶到自己臥房門前,進屋,從桌案上抄起一本薄冊子走出來,遞給他。

季朝雲問:“這是什麽?”

“秘境試煉的解法。”

季朝雲準備翻閱的動作一頓。

“秘境試煉是玄黃兩級弟子一同參與。進入秘境時,按照事先劃分的隊伍,你們會進入第一關,破陣。石人陣通常要五到六人可破,你們只有三個人,就算你們現在已經配合得天衣無縫,但論是時間還是靈力損耗,都會比旁人多上一倍。”鳳祁指了指季朝雲手裏的簿冊,道,“除非用我的方法。”

季朝雲眼眸斂下:“是宋師兄告訴你的?”

鳳祁沒有回答,繼續道:“我當初獨自一人破陣,耗費的時間甚至比尋常隊伍更短,但這需要足夠強大的靈力。不過你們三人……”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怎麽也說不出“靈力不足”這幾個字。

鳳祁轉開視線,道:“你們三人用這個方法配合,若不失誤,應該能將破陣時間縮短到與尋常隊伍相同。”

“擊潰石人陣後,你們將被傳送到不同的地方,進行第二關,誅邪。”

鳳祁道:“秘境內散落了無數妖邪,每斬殺一名記一分。除此之外,秘境內共有五處神秘區域,獨自或合力斬殺裏面的守護兇獸,每人可記十分。待到五只兇獸都被誅滅後,則秘境考核結束,以最終分數進行排名。”

“……這裏面除了有石人陣的破解之法外,還有一副秘境地圖,上面標註了所有迷陣、陷阱、妖邪所在,以及五處神秘區域可能的出沒之地和解法。”

季朝雲沈默片刻,問:“你什麽時候準備的這個?”

鳳祁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想也沒想道:“很早以前就寫了,我寫給自己看的,不行嗎?”

以他的修為和天賦,自然不需要寫給自己看,這個謊言拙劣得有點可笑。

鳳祁很快也意識到這一點,含糊道:“總之你拿回去,把幾個關鍵點好生記下來,到時候就算最終名次不高,也不至於落到丙等。”

可季朝雲卻搖搖頭,將手中的簿冊遞還給鳳祁:“我不能收。”

“你——”鳳祁瞬間明白了他在想什麽,勸道,“我知道你的顧慮,但秘境考核的是弟子的團隊協作和修為功法,許多弟子在考核前都會去找高階弟子詢問秘境內的情形,這並不算違規。”

“那石人陣的解法,也是可以隨意透露的麽?”季朝雲問。

鳳祁一怔。

季朝雲道:“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不能一直靠別人走下去。”

從離開靈淵海,到凡間輾轉的三百年,再到墮化成妖,渡劫飛升,他沒有任何一次不是靠自己挺過來的。

鳳祁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別忘了季考若通不過,你就要離開書院了,你不是一直想留在這裏嗎?”

“我只是相信,我可以憑自己的力量留在這裏。”

季朝雲隔著衣物觸碰到那散發著熱度的荷包,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他擡起頭,視線越過屋脊,天上繁星璀璨,月華如洗。

他知道,在這片夜空之上,隔著九十九重天的距離,便是神域所在。

“鳳祁,我想做的不只是留下。”季朝雲眼底倒映著漫天星光,輕輕道,“我曾經以為只要站在原地等,就一定能等來想要的東西,等來想見的人。但後來我才明白,除了等待,我有別的選擇,那就是親自去找。”

“我想走得更遠,若眼下都不能應對,如何得償所願?”

“哪怕走點彎路也不後悔?”

季朝雲搖搖頭:“我此生只後悔過一次。”

“什麽?”

季朝雲:“沒有在三百年前,就來到這裏。”

鳳祁定定地看著他,終於露出了今夜第一個由衷的笑意:“好,那便祝你得償所願。”

五日後,季考正式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久等了,這章比我想象得還難寫,寫了一天一夜_(:з」∠)_

前世的事情會慢慢鋪開,人物行為會有解釋。以及,其實我感覺沒有很虐,真的很虐嗎?【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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