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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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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朝雲倉惶後退。

小徑地面用青石鋪滿,因時時被水汽滋潤而濕滑不堪。他這一後退,恰好踩上一塊被水汽濡濕的青石,噗通一聲向後滑倒。

季朝雲摔得頭暈眼花,再擡頭時,一雙赤.裸的雙足踩在他面前的青石地面上。

對方腳踝白皙纖細,往上是一雙修長有力的小腿,藏在囫圇披上的外袍後若影若現。

鳳祁身上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攏著,發梢末端還在往下滴水。水滴劃過形狀精巧的鎖骨,沒入領口內,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這實在是一副沖擊力過於強大的畫面,季朝雲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視線緩慢上移,對上對方揶揄的目光:“看夠了?”

“我不是——”季朝雲手忙腳亂站起來,臉頰微微發熱,“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裏面。”

鳳祁目光上下打量他,神情中倒沒有多少被人窺視後的憤怒,相反,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愉悅:“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

“夜幕將至,潛入別人居所,窺視別人沐浴……”鳳祁眼中笑意更深,往前走了半步,“早聽說你們龍族在那檔子事上……十分主動,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你——”

季朝雲一口氣堵在心口,閉了閉眼,竭力讓自己語調平穩:“我去前山報道,他們將我的住所分到這裏……是通行玉牌帶我來的。”

鳳祁眉梢一挑,這才註意到季朝雲掛在腰間的玉牌。

他走到季朝雲身前,季朝雲本能朝後退,後背抵上路旁的青竹。

“別動。”鳳祁按住他的肩膀,略微傾下身,還沾著水露的手拿起那枚通行令牌。

季朝雲被他困在方寸之間,對方身上溫熱的潮氣撲面而來,混雜著竹葉特有的清香,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鳳祁恍若未覺,他低下頭,指尖閃過一絲微光沒入令牌內。

隔得近了,更能看出這張臉與記憶中的模樣分毫不差。睫羽低垂時投下的陰影,說話時眼尾輕挑的弧度,甚至就連臉上細微的輪廓特征都相似得過分,就連最精妙的幻形之術都不可能做到如此。

這世間當真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麽?

季朝雲忽然覺得呼吸困難,原本已經被壓抑住的情緒卷土重來,就連指尖都控制不住的輕輕發顫。他身體竭力後仰,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這張臉。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就好像……一個久違的擁抱。

三場比試下來,季朝雲的體力虛耗原本已是極限,此刻情緒激蕩導致仙氣外洩,眼底淺淡的光芒再也壓不住,漸漸褪出那雙琉璃般漂亮的豎瞳。

“果然被施了通往文曲峰的咒法,不過你這……”鳳祁說著擡起頭,話音簇然一頓。

季朝雲無聲地顫抖著,眼眶紅了一圈,額前一雙銀色的龍角浮現出來,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甚至能看見上面淺淺一層、纖細柔軟的絨毛。

“……”鳳祁暗罵了句什麽,喉頭忽然湧上一陣幹澀。

他前幾日有事外出,今日才回到書院,然後就聽說,常青苑裏來了位把半個書院心神都勾走的小美人。白玉臺上驚鴻一瞥,此人樣貌出眾,身法利落,倒是的確不負傳言。

只可惜是條龍。

鳳祁其實從未結識過任何龍族,但龍鳳兩族向來不合,他對龍也沒什麽好感,可現在……

他目光快速掃了眼對方額前仍在簌簌發抖的龍角。

……龍角竟然看著這麽軟,不知道摸上去是什麽感覺?

鳳祁一陣心浮氣躁,他直起身,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聲音微微低啞:“那什麽,我就看看你令牌上的法術,又沒把你怎麽樣……”

季朝雲脊背微弓,背部線條緊緊繃著,幾乎不敢擡頭看面前的人。

“怎麽說兩句話還現原形了?這麽不經嚇。”鳳祁的手還搭在季朝雲肩頭,指尖隨意戳了一下他的臉頰,意料之外的,手感極其柔軟。

季朝雲渾身一僵,偏頭躲過去。

鳳祁笑了:“怕我?”

“沒有。”季朝雲低頭快速揉了下眼睛,低聲道,“抱、抱歉……”

那對龍角隨著他說話晃悠悠,小爪子似的勾得人心癢難耐。

鳳祁喉頭無聲滾動,忽然扭頭就朝外走:“你那令牌上的確是通往文曲峰的咒法,我相信你沒說謊。但你的居所,不在我這裏。”

季朝雲現在一點也不想與他獨處,跟上去快速道:“我應當是尋錯了路,我這就走。”

“沒有,你不可能走錯。”鳳祁往竹榻上一躺,悠悠道,“你方才來時沒發現,整個文曲峰只有我這一處住所嗎?”

“……換言之,整個文曲峰上只有我一人。”

季朝雲意識到了什麽,擡眼地看向他。

鳳祁提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口飲盡,才壓下了心口那陣不明不白的躁動之氣。

他摩挲著杯口,解釋:“本殿下喜靜,不想被人打擾,所以每次分到文曲峰的人都會被我趕走。長此以往,他們便不敢再放人來文曲峰。”

季朝雲:“……”

第一次見人把仗勢欺人說得這麽理直氣壯。

不過,這倒是解釋了為何那兩名弟子會將他送來這裏。

他閉了閉眼,回答:“我明白了。不用你趕,我自己走。”

季朝雲快步踏上石橋。

“等等。”鳳祁忽然開口叫住他,“本殿下話還沒說完呢,你們龍族都這麽沒禮貌?”

“……”季朝雲忍著火氣,“你還想說什麽?”

鳳祁問:“你要去哪裏?”

季朝雲沈默不語,轉身欲走,卻聽鳳祁又道:“弟子院已經分配結束,你想換只能去尋搖光仙君重新登記。搖光事務繁忙,你拿這種小事去煩他,他少說也要拖上一個月時間。前提是,七峰弟子院中真有空閑給你。”

“……尋別人收留就更別想,通行令牌一人一枚,就算別人把通行令給你,你也去不了其他弟子院。”

鳳祁遙望著石橋上那道纖瘦的背影,唇邊泛起一絲得意的笑:“馬上就是宵禁時間,你出了文曲峰便是觸犯宵禁。小妖龍,你不想入學第一天就犯禁吧?”

季朝雲回身問他:“……你想如何?”

“是你想如何才對。”鳳祁目光在那對龍角上凝了片刻,微微一笑,戲謔道,“不妨你過來求求我,將我哄得開心了,說不定我會答應你住下來。”

——“乖乖與我服個軟道個歉,再為我當一學年的隨從,說不準本少爺心情好了,就大發慈悲讓你順利入學。”

還真是一路貨色。

二人隔著蓮池靜靜對視,季朝雲神情冷然,原本起伏的心緒竟飛速平覆下來。

他現出原形沒那麽容易恢覆,那雙眼眸顏色極淺,顯得整個人比往日更為清冷,甚至看上去有幾分孤傲。

果然不是他。

他自嘲地想道,時間真是過了太久,久到他竟會如此荒唐,把隨便什麽人都當成那個人。

就算長了同樣一張臉,但仍是天壤之別。

想清楚這一點,季朝雲只覺渾身輕松。他遠遠望著斜倚在竹榻上的人,忽然輕輕笑了起來。

鳳祁一怔。

他見過此人擂臺應敵的利落身姿,也見過此人被嚇出原形的委屈模樣,無論哪一種,那張臉總是緊繃著,有種近乎刻板的清冷。

可他那麽一笑,往日藏在那副木然美人皮下的風采再也壓不住。琉璃似的眼眸中光華流轉,勾得人心神一蕩。

“你……”

鳳祁喉頭幹澀,可不等他說什麽,季朝雲輕輕道:“住下就不必了。今夜暫借文曲峰下小憩,明日一早我自會離開,謝殿下好意。”

說完,季朝雲不再看他,轉身快步離開庭院。

夜幕很快降下,季朝雲合衣倚在樹幹邊,臉色在月光映照下白得幾乎透明。

“我進鴻蒙書院了,還遇到一個……長得與你很像的人。”他輕聲呢喃,手指在荷包上輕輕摩挲,“真奇怪,我怎麽會把別人當成你呢,我明明知道那不可能是你,誰都不可能是你……”

他仰頭凝望無邊無際的夜空,眼底映著漫天繁星:“等見到你之後,我再向你賠罪。你想怎麽樣都行。”

“……晚安。”

翌日一早,剛入學的新生需在主峰傳道堂測驗根骨,以劃分弟子等階。辰時將至,眾人陸續穿過傳送陣法,來到傳道堂外的空地上。

季朝雲正捧著本書冊在傳道堂外晨讀。

他們昨日剛剛入學,還沒來得及分發弟子服。季朝雲仍穿著那件銀白粗布的袍子,在晨霧中畏寒地攏著,只露出捧著書卷的纖細手指,像是柳葉初生的新芽。

“朝雲!”葉沈星快步朝他走過來,“你昨夜如何?那兩個混蛋把你分到哪裏去了?”

季朝雲收了書本,搖搖頭:“不提也罷,我今日去尋搖光仙君。”

“也好,我陪你一道去。”葉沈星身後還跟了個少年,他把少年一推,道,“你躲什麽,不是一直想見朝雲麽?”

“這位是……”

少年五官清秀,帶著些書卷氣,看上去十分緊張,一張臉漲得通紅:“我、我叫北染,你可能不記得我,你之前懸橋那裏救、救了我,多虧你我才……”

“原來是你。”季朝雲稍思索片刻,想起來這便是在考核前一日,他在懸橋救下的那位小少年。

北染哆哆嗦嗦地說:“季大哥,我真的很……很敬佩,也很……”

“行了閉嘴,看給你緊張的。”葉沈星一把拍在他後腦上,拍得北染一個踉蹌,“這小子與我分在一間弟子院,纏了我一整夜,非要讓我引薦,結果現在又是這副德行,丟人。”

北染鬧了個大紅臉,難為情地摸了摸鼻子。

季朝雲:“無妨,日後都是同窗,互相關照便是。”

“聽見沒,以後就由你季大哥罩著了。”

季朝雲無奈地看他:“葉沈星……”

葉沈星煞有其事:“朝雲,你都不知道你在新生裏人氣多高,昨天那三場打得太漂亮了。”

“說到這個……”北染舉起手,看向季朝雲的眼神亮晶晶的,“破空刀在擂臺無法施展,而江城據說自小疏於練劍,季大哥一定是斟酌過這些,所以才會選擇比試身法吧?”

季朝雲“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周遭的人聽見他們說話,無意識朝他聚過來。一道道目光註視下,季朝雲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了實話:“我沒想太多,只不過先前與江城打過,發現他的身法……比較普通。”

“若鴻蒙書院前十的高手都是這樣,那他手下,應該也差不多。”

葉沈星:“……”

北染:“……”

眾人:“……”

一片死寂中,葉沈星眼神沈重地往周遭一掃:“聽說江城昨天輸了擂臺後發瘋了大半天,這話千萬別外傳,他知道會氣死的。”

辰時已至,傳道堂的大門終於徐徐開啟。一名墨色錦衣、手執竹簡的青年從裏面走出來,身邊還跟了兩名執事弟子。

這位便是負責招生事宜的搖光仙君。

“都別吵了。”搖光仙君清了清嗓子,音量不大,卻毫無保留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排好隊與我進來。”

眾人步入傳道堂。

傳道堂與主峰白墻青瓦的建築風格相同,眾人從一側的游廊步入,穿過院落,就來到了正堂。正堂殿門朝兩側大開,堂前立了一尊石晷。

眾人在堂內落座。

“那就是測驗靈根的石晷?”北染坐在季朝雲身後,愁眉苦臉道,“都不用測,我定然是最低那階了,以後可怎麽辦啊……”

鴻蒙書院不像凡間以學年劃分弟子等階,只以先天根骨區分。入學時的靈根測驗,決定了初始弟子等階,天、地、玄、黃四級,分別對應天、地、上品、中品靈根。至於下品靈根……迄今還沒有下品靈根飛升成功的先例,因此並不在書院的考慮範圍。

在座的要麽靈妖化形,要麽凡人飛升,大抵都對自己的靈根等級心裏有數,測驗根骨不過走個過場。

“我也好不到哪兒去。”葉沈星坐在他右手邊,嘟囔道,“還能怎麽辦,先天靈根弱,後天努力修行唄。只要不落到丙等,就還有機會。”

季朝雲回頭:“丙等?”

鴻蒙書院的制度他了解得不多,葉沈星也知道這位少爺平時兩耳不聞窗外事,遂解釋道:“書院弟子雖一同修行,但考核規定不同。天字級與地字級弟子三年一小考,十二年一大考。玄字級與黃字級,則每季一小考,每年一大考。”

“考核取前五為甲等,取後五為丙等。若三次小考與一次大考中都取得甲等,則可參與越級考核,考核通過,便能升階。”

北染問:“那若四次都丙等……”

葉沈星朝他投去個“你在問什麽廢話”的眼神,攤手道:“四次考試,次次吊車尾,除了被退學還能怎麽樣?”

北染悻悻地縮了縮脖子。

季朝雲垂下眼,神情看不真切。

測驗靈根很快開始,被搖光仙君念到名字的弟子,依次走到石晷前進行測驗。天靈根與地靈根在凡間極其罕見,此番入學的散仙大多都是上品或中品靈根,因此都被分在了玄字與黃字級。

葉沈星和北染兩人都是中品靈根,也被分到了黃字級。

很快輪到季朝雲。

“季大哥這麽厲害,肯定是上品靈根吧?”

“我覺得不止,能戰勝宋知非和江城,還與鳳祁打得有來有回,這得是地靈根或天靈根吧?”

“希望是天靈根。”

“可書院近百年來,好像只出過鳳祁一個天靈根?這幾率太小了……”

季朝雲對眾人的議論仿若未聞,他走到搖光仙君面前,朝他躬身行禮。

他昨日錯過了入學結果宣布,因此沒有與搖光仙君見過面。

不過聽葉沈星所言,昨日便是這位搖光仙君在一眾新生面前解釋,由於季朝雲擂臺表現出眾,眾長老商議過後,決定破例允他入學。

“你就是朝雲啊。”搖光對著旁人都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慵懶模樣,見季朝雲走過來,倒是來了幾分精神。他眼睛微微瞇起,上下來回打量他片刻,笑容可謂是慈愛,“別緊張,把手伸上來就可以。”

“是。”季朝雲照做。

……無事發生。

傳道堂內寂靜無聲,搖光嘟囔道:“難道壞了?剛剛不還好好的……不著急,咱們再試一次。”

“不用再試。”季朝雲指著石晷上的刻度,小聲提醒,“結果已經出來了。”

那石晷上等分為五個刻度,分別為天、地、上品、中品、下品五等。而此時,石晷上的刻度只往前走了極其微末的一點點,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出。

搖光看著石晷,臉上笑容終於掛不住,漸漸化作了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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