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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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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比奇經歷了這麽長時間以來最激烈的性愛。

桑多發狠地操幹著他,甚至在特管區時都沒有那麽猛烈。

比奇很疼,但這疼痛是真實的。當穴口被撐開,當鮮血流出來,當汗水和唾液混在一起,沒有比這更能讓比奇感覺到桑多的存在了。

桑多說我很想你,我太想你了。可如果我再進入你的生活,我不知道一切還會不會好。

比奇說如果不會好,我就不會再來找你。

“你知道我這類人的,我們怎麽可能再往火坑裏跳。那一段過去給我們的陰影永遠都忘不了,可是你不是陰影,你是把我從陰影裏拉出來的存在啊。”

桑多的心仿佛被刀子攪動。他用力地親吻著比奇的眼睛和嘴唇,親吻著他的面頰和沒有當初那麽嶙峋的鎖骨。他把比奇揉進懷裏,恨不得把他徹底碾碎。

大汗淋漓之後他們誰都沒有睡著,誰都不敢睡著。他們害怕一睜眼就夢醒了,而周圍還是空無一人的居所,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盡頭的等待。

桑多依然替比奇感到惋惜,畢竟他和比奇的年齡差以及現在比奇的情況,完全可以讓對方找到更好的伴侶。他沒有在最光輝的年紀遇到比奇,可比奇卻要將最光輝的歲月獻給他。

然而比奇卻不這麽想。

從他的家鄉過來的難民千千萬,無論是在路上還是在特管區,死去的人也千千萬。那些從海裏推下去的屍體,在空地上燃燒成火焰的材料,在輪崗室中歇斯底裏慘叫的軀殼——每一個都有可能是比奇。

可偏偏沒有一個是。

他們戴著鐐銬走了那麽多年,鐐銬上沾滿了鮮血。他們踩著別人的肢體行至今日,能活下來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賜,更不用說在這個求生的過程中,比奇還能遇到一個他所愛,也愛著自己的人。

桑多就是那個正確的人。

在這樣漫長的旅途中,與比奇相伴的面孔不停地改變。可沒有一個能如桑多給他曾經的光芒和溫暖,沒有一個讓他魂牽夢縈又魂不守舍。

“如果你真的拒絕了我,那也無法改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比奇說,他的手摁在桑多的白發上,“那讓你感到自卑的這些東西,又怎麽可能撼動你的高大。”

他是命運賜給比奇的禮物,比奇怎麽可能不收下。

比奇說,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而今我已經得了自由,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恰恰相反,應該輪到我保護你了。

比奇沒有能力給桑多大的別墅,沒有辦法給他好的工作或絕對的地位,沒有辦法讓他成為什麽司令官和特管員,但比奇有其他的東西。

比奇知道如何從最落魄的狀態下站起來,知道如何從最落寞的牢籠中走出來,知道如何撫平內心的創傷,也知道怎樣面對那殘破不堪的過往,如何重拾活著的意義,如何重塑新的生活。

比奇對這一切,都太有經驗了。

而對桑多這個花了大半輩子在紛亂中的人來說,這些正是他所需要的。

這就是比奇能給桑多的救贖,只是他從不認為這是救贖。

畢竟救贖不是救贖,罪也不是罪。未曾被困,不談逃離。不曾汙染,不談洗凈。

他們已通體傷痕,如今便只談平靜。

桑多留下了,或許離開前半生最好的方法,就是換一個地方,換一片天地。

他在比奇的農場住下,在自己的安置房下來之前,暫時不再回返萊興。

索坦松的意思是他可以把安置房賣了,到這裏來買一套。

但桑多沒同意,畢竟他不像索坦松,他的根基仍然在萊興。縱然萊興有太多不堪回首的東西,但他仍然為它打了無數場仗。

就像阿諾瓦臉上的烙印一樣,在萊興的身份也將成為桑多永恒的軍功章。

格裏菲斯和奈特是在第二年春季離開的,他們要到城裏去。格裏菲斯實在是強悍,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血統,明明和桑多差不多的年紀,現在卻還有使不完的勁和灑不完的熱血。

城裏的一個富商需要他作為安保頭子,他便決定重操舊業。

按照他的話說,要讓奈特徹底地融進淩西,單純地待在荒郊僻野是不行的,他們得到更熱鬧的地方去謀生,到人更多的地方去習慣。

比奇問奈特,如果進了城裏,那就是又要重新開始了。他能承包農舍,但實在不認識什麽淩西城市內的人。

奈特說那要什麽緊,重頭開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何況格裏菲斯能折騰,那他就跟著再折騰幾年。

奈特永遠都有充沛的生存活力,那些打擊對他來說仿佛都在為他墊高自己的視野。他承受住了,那他便能蛻變得更強大。

索坦松和科裏亞就不想折騰了,一個是科裏亞的身體不允許,一個是索坦松也不想再回到人群中。

他說自己一輩子和情報打交道,現在只想和植物動物打交道。那些東西比人簡單多了,有時候相互之間沒有語言的交流,反而不容易產生誤解和背叛。

桑多問,你還記得那個艾力弗嗎,就是之前跟阿諾瓦特別好的那個。

索坦松說記得,不過好像報道上沒見到他。

桑多感慨,他說當然見不到,他被阿諾瓦給斃了。

索坦松大驚,他說怎麽回事,發生在什麽時候?

桑多說,艾力弗有個相好,我們都不知道。他們沒結婚,因為那相好是泰容國的。你知道泰容是什麽教派吧?

索坦松恍然大悟。

沿海泰容,那可是裂巖教的發源地之一。

“所以他其實不是獸象教的人,難為他裝得那麽辛苦。有天阿諾瓦出去溜達,往林子裏走,誰知道就撞到他在湖邊禱告。阿諾瓦當場就把他給斃了,屍體還是我們第二天才發現的。”

桑多說著,噴出一口濃霧。

索坦松哭笑不得,最終只能得出一個結論——“所以我不信教啊。”

說到底,還是和這些牛羊為伍比較安全。

何況,科裏亞也不願意走,他從來都是想要安定的,自他離開家鄉、踏上寧晉的土地之際,他就拼了命地想留下來。可惜他被趕走了,甩到了萊興。到了萊興他又想安定下來,結果又被甩來了淩西。

他再也不想看到那廣袤的、沒有目的地的大海,再也不想第二天醒來卻不知身處何處了。

比奇則還是和之前一樣,打理他的農場,並將農場越擴越大。

淩西的人口組成非常覆雜,正如索坦松所言,曾經的殖民地身份也讓這裏對文化和宗教持有更包容的態度。

所以比奇能進城裏看到屬於裂巖教的禱告堂,也會跟著桑多一起尋找獸象教的會所。

每當這時,比奇便會在門口等待。

從門口看進去,可以看見桑多跪在地上,雙手放於膝頭,他默念著屬於自己的信仰,而後擡起頭來,看向塑像和塑像背後的窗口,以及窗口外的蒼穹。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年,而之後,比奇得到了寧晉的簽證。

這意味著他已經正式成為了普通的淩西人,也總算從黑名單中剔除了。

他和桑多一並去了一趟寧晉,試圖聯系在寧晉成立了一年多的同鄉會。

雖然那協會是同鄉會,但其本質不是如此。

在寧晉沒有人敢把裂巖教放在臺面說,不過上頭管理也不算很嚴格,至少不像萊興一樣因信仰裂巖教而入獄,所以這些裂巖教的信徒便聚集在一起,打著互助的名頭集會。

比奇認為他能從中找到妹妹的音訊,而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

比奇也就是在那時,見到了已經分別多年的妹妹。

說實話,他差一點就認不出對方了。

他的妹妹蒼老了很多,臉上的滄桑遮都遮不住。她已經嫁人了,是跟一個寧晉國的工人結的婚。雖然生活不富裕,但還算過得去。

妹妹一見到比奇就哭得不成樣子,好歹帶她一起吃了一餐飯,她才稍稍緩和過來。

她說過去真的不知道是怎麽熬的,這些年想起來就像一場漫長的夢。她和母親被過濾之後,那些人打算把她拉去做服務,但她不願意,差一點就把她給運到難民島上了。

她說難民島的情況無法想象,外媒不知道,國內的媒體也不知道。但能從那裏逃出來的人說過,那是比地獄更可怕的地方。

就在遣散的過程中,母親走不動了。

於是她們脫離了隊伍,跑到一個廢棄的居民樓裏。

她們本來是要給巡邏警抓走的,在那段日子裏,到處都是巡邏警。難民實在不好管理,哪怕放進來的都是女人居多,但餓極了也會惡向膽邊生,給寧晉造成很大的混亂。

他們搶劫,偷竊,甚至殺人。

“在過去,我無法想象自己拿起刀子捅人的一幕,我也無法想象那些和我一樣的女孩會這麽做,但事實是會的,只要走到那一步,很多人都有了不可思議的膽量。”

但好就好在她遇到了她的丈夫,那個男人見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便讓她們跟著自己。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老實憨厚的人,比奇從他臉上能看出寧晉底層人的生活。但這貧窮的人給了無價的慈悲,最終讓妹妹活了下來。

只可惜,就在過到寧晉的第一年冬季,因為寒冷和長時間的漂泊,母親沒有熬過去。

他們不敢舉辦典禮,便連夜草率地將屍體埋掉。

說到這裏,妹妹又哭了起來。她說自己對不起母親,可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比奇握住她的手,說自己能理解。

特殊的境遇裏,這樣的處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何況至少她還能埋進土裏,而不是一把火燒成灰燼。

等到一餐飯差不多結束時,妹妹終於開口問桑多是什麽人。

桑多說不出來,比奇則替他說。比奇說正如你丈夫拯救了你一樣,桑多也是這樣的存在。

妹妹聽明白了,她也十足驚訝。她曾經以為哥哥會找一個異性,至少在家鄉的時候,哥哥從來沒有表現出這一面。

比奇說我也從來沒想過離開家鄉,不是嗎。

在那片炎熱幹燥的土地上,他們曾以為最苦的不過是貧窮與衣不遮體,然而比這更險惡的人生卻將其拋到了世界各地。

但也有好事,那就是走過這一片荒蕪之後,再回頭望——至少他已經遠離了貧窮,遠離了饑餓,遠離了虐待,也遠離了永無寧日的炮火和朝不保夕的每一天。

沒有人能忘記這樣的苦痛,那是驚醒的噩夢和不可觸碰的傷口。

但也沒有人能阻止自己往前走,哪怕身著鐐銬,也無法泯滅人求生的本能和對美好的期盼。

畢竟說不定再走遠一點,就能看到真正的希望。

尾章

當然,即便如此,比奇也常常在想,如果他沒有離開家鄉,沒有在海上漂泊,沒有如沙丁魚一樣被丟到世界各地,沒有被關進特管區,那他的人生會是怎麽樣。

他不會見識到人性的醜惡與自私,不會從醜惡中看到善良與慈悲。不會感受到谷底的寂寞與苦痛,或許也不會真正理解幸福的平靜與甜美。

那些過往永遠都不會成為過去,可它又已經成為過去。手腳上仍然有鐐銬的痕跡,皮膚也留有鞭打的傷痕。可也正因如此,他便見識到命運的殘酷和悲憫。

何況如果沒有那一切,他又如何能認識桑多。

當他坐在床前時,他想起多年前自己位於那個小小的牢房裏。

那時候他就這樣枯坐在床邊,床上放著桑多給他的新被褥,身上披著加厚的外套。陽光從窗臺射進來,在他的腳邊形成一個規矩的方框。

於是世界變得那麽小,那麽狹窄。

特管員的腳步聲從走廊的一頭傳來,軍靴敲擊在冰冷又堅硬的地面。

他們的嬉笑仿佛地獄的靡靡之音,他們要把他帶到地獄深處去。

可在地獄的深處他見到的不是火湖,而是那一個穿著軍大衣,面容冷峻,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的桌面擺著餅和酒,他點了一根煙,讓比奇慢慢吃。

桑多也起來了,他看著坐在床邊出神的比奇,問他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比奇說沒有,他做了夢,但好像不是噩夢。

比奇把頭轉回來,讓桑多抓住他的手。

“這是你想要的生活嗎?我不知道我把你圈在這裏,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比奇說。

如果說當初的牢房困住了比奇,那比奇不希望有一個牢房困住桑多。他會陪著桑多,無論對方想去哪裏。這是自由的人才有的權利,而他如今終於適應了手握自由的感覺。

今日陽光也從巨大的窗口射進來,只不過它沒有形成小小的方框。

這一個窗口沒有柵欄,陽光能將整個房間照得透徹。

“這是我沒有想過的生活,”桑多回答,他緊了緊手指,啞笑起來,“說實話,你讓過去的我抱有這樣的幻想,就太奢侈了。”

比奇也笑了。

他說是啊,我也一樣。

淩西的春天溫暖潮濕,不似家鄉的幹燥炎熱,不似萊興的寒冷荒蕪,它是一片嶄新且陌生的土地。

比奇相信在這樣的土地上,他能追尋到那從未明晰過的安寧。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 魯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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