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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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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當桑多把自己的想法像索坦松坦白時,索坦松對此表示一萬個反對。

“那個人我知道,就住在比奇隔壁,你之前把自己關起來什麽都不懂,我卻看著他主動勾引了所有C棟的特管員——他就是一個賤貨,他自己選擇這麽做。”索坦松的評價毫不客氣。

“他正在死亡。”

“每個人都正在死亡,”索坦松聳肩,“包括我,你要不要也拯救一下我?”

桑多也是沒辦法了才向索坦松開口。

他在北區C棟裏除了自己手下的幾個和索坦松的人以外,誰都不認識。

他確實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太久了,以至於現在一個其他區的特管員都叫不出來。

他很多年沒有受過這番冷遇了,畢竟只要階位上去了,那他根本不需要主動認識手下,那些人就會使勁地在他眼前晃到面熟。

他丟失的技巧很多,顯然不只是道謝這一種。

他是在索坦松的臥室裏和對方談的,科裏亞在旁邊晃來晃去。索坦松欲言又止了很多回,最終還是回到七樓的辦公間時,才把話題深入下去。

“今早我見到阿諾瓦了,”索坦松又把簾子拉起來了,他好像已經和這裏的雪一樣討厭陽光,“雖然他什麽都沒說,但我知道他記恨我們的行為。”

索坦松一直和阿諾瓦井水不犯河水,哪怕其他區或其他棟的特管員在背後說閑話,他也一概不參與討論,索坦松知道阿諾瓦的厲害,他要真想對付哪個特管員,那也不會從特管員本身下手——而是從他身邊的、屋裏的犯人下手。

“雖然我們和他是平級,但還是收斂點好,你不可能又保護比奇,又保護比奇的朋友——他的朋友那麽多,你保護得完嗎?”

桑多這回也不和索坦松對著幹了,他只是把簾子拉開一條縫,扯過一張椅子,在光線照得到的一塊抽著煙。

“而且我過兩天要去接新人了,我還指望你幫我照顧一下科裏亞。拜托了,桑多,奈特那類人就應該送去輪崗,那是他們能施展才華的地方。”

桑多噴出一個鼻音。

嚴格來說現在他低索坦松半級,所以他不會直接呵斥對方,但這樣的評論讓他聽著刺耳。

林子的前方已經有三輛卡車裝滿了,還有幾輛正不斷地有人往上搬運貨物。與北區C棟正對著的是南區C棟,東西南北四個區把這裏圍成一個圈。

不過好就好在由於北區是最新的一個區,樓房也比其他的高,越過南區的樓頂,可以看到一條像黑線一樣的鐵柵欄。

柵欄開了兩個口,一個口是巨大的鐵藝閘門,它將在幾天之後運送新人進來。另一邊則是一個小門,之前桑多出去時就從那小門過。

閘門每隔五十米有一個崗哨,哨塔高聳,在陰沈的天空映襯中顯得突兀且肅穆。

最靠近林子的崗哨則有一片空地和夥房,每天早上濃煙滾滾,焚燒屍體的味道便從那裏傳來。

而再往右邊看,則是一排兩層建築,裏面堆放著日用雜物和一些器械彈藥。在窗口的位置看不到他們站崗的人,但可以看到那房子露出的一個角,有人頭在角邊攢動。

所有人不是穿著黑色的軍大衣就是灰色的土布衣裳,讓整個天地沒有一絲色彩。

“阿諾瓦的人站崗嗎,為什麽我和你的人不需要站崗?”桑多突然問道,一口煙霧鉆出窗戶的縫隙,彌散到陰霾的天際。

“那麽冷,能不站我就讓他們不站了,凍出什麽毛病來,這裏的醫療設備也跟不上。阿諾瓦他們皮糙肉厚,能者多勞。”索坦松以為桑多放棄了之前的掙紮,也緩下了聲調。

“多久輪一班?”

“一天四班,早上,下午,小夜,大夜。”索坦松答,瞥了桑多一眼,忍笑——“怎麽,你還想讓自己手下的人去吃苦頭?這裏可不是新兵訓練營。”

索坦松想著桑多是犯了在部隊時的老毛病,但當他看到桑多死死地盯著那些崗哨時,不知為何,索坦松仍然產生了一點點異樣的感覺。

“你想做什麽?”索坦松問。

桑多沒有接索坦松的問話,又把話題扯回原先的討論上——“C棟就一個空缺的特管員都沒有了嗎,他們人人都有自己的……衛生員?”

這詞從嘴裏說出來還有些別扭,畢竟它推翻了桑多前半生對衛生員的定義。

“都有了,除非弄死了,不然一般沒人換這個。你知道,那都是操出點感情來的人了,你要實在想,就得下硬命令讓某個人收——不過這事估計你做不出來,你也別丟給我做。”索坦松擺擺手,趁桑多提議之前先表示反對。

桑多目光轉回窗外,又是話鋒一轉,道——“站這種崗,凍死很容易吧。”

雖然索坦松覺得桑多的問話有點跳躍——不知道桑多是什麽星座的——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凍死不容易,這不有酒嗎,在這站崗也不是和外頭那樣杵著一動不動,可以隨便走走。但他媽摔死的倒不少,喝多了腳一滑,直接從上頭滾下來。”

說著他哈哈笑了兩聲,見到桑多的臉色也稍微緩和下來。

但桑多的表情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這時候變化,反而讓索坦松的內心敲響了警鐘。

於是他突然不說了,瞇起眼睛打量桑多的表情,思索片刻後,壓低聲音道,“桑多,這樣的摔死是沒有選擇性的,不可能只死阿諾瓦的人,大家都會看出貓膩。”

“如果大家都看不出貓膩,那他們的死還有意義嗎?”果不其然,桑多承認了。他從懷裏掏出一壺酒,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要和阿諾瓦的人幹上,無非需要做到兩點。

第一,是讓所有人知道桑多敢殺阿諾瓦的人,讓阿諾瓦意識到這地方不是由他們這群糟粕說了算。

第二,則是給上頭一個看得過眼的報告。

喝多了摔死,真他媽的,桑多怎麽就沒想到,這片地方除了勞動過量之外,還有那麽創意的死法。

索坦松還想說些什麽,辦公室的門卻被敲響了。他走到貓眼看了一下,而後把門鎖擰開。

這是桑多第一次見到這名高級特管員,而他相信自己後半輩子不會再見到比這人更龐大的存在了。

那人的腦袋幾乎貼著兩米高的門框,身子也差不多有木門那麽寬。他十足巨大,臉上的胡子讓他的外型顯得更加粗獷。

他連軍大衣都沒有穿,薄薄的衣服袖口下有著遮不住的刺青和疤痕,他的腰上插著一條警棍和一把手槍,還有一個子彈袋,另外還有一把匕首別在大腿上。

這他媽殺人犯都不長那麽兇殘。

桑多已經很高大了,可和這人比起來,估計也不過是套娃的第三層。

索坦松和他很熟絡的樣子,馬上笑開,拉著他介紹桑多,也介紹對方。

這人叫格裏菲斯,他伸出手和桑多握了握,桑多發現那刺青密密麻麻,甚至布到了手指上。

他從索坦松那裏領了十個人的檔案,作為他們區即將收納的新人,而後和桑多點點頭,便再矮了矮身子,從門框邊擦過去。

“東區A棟的,元老了,下次再見別忘了他的名字。”索坦松提醒桑多。

“他什麽來頭?”桑多隨口問道,他肯定不會忘記這人的名字,畢竟這體魄在萊興國內還真是不常見。不過回想剛剛那人打招呼的口音,好似壓根不是萊興人。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之前可是寧晉一個議員的高級安保,政變之後逃難過來的,看不出他有管人的頭腦吧?”索坦松輕描淡寫地道。

看不出,桑多想說這人不需要管人的頭腦,光是往那一站,別人都給他跪下了。

不過說是逃難,萊興也沒算給這人好果子吃,來到這裏好生招待幾個月,把該套的信息套完,轉個背就給送特管區來了。

政治難民管戰爭難民,也不知這是高明還是不高明。

所以當桑多在第三天早上,親自去找了只謀面過一次的格裏菲斯,並再次拜托索坦松,最終總算讓格裏菲斯來領走奈特時——奈特雙腿發軟,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他看到了自己的結果,那就是被這個人操到四分五裂。

他不知道到底是進入輪崗能活得久一點,還是跟著這個人能久一點。

而反應過來的下一秒,他把能對比奇說的最惡毒的話都說了出來。

就在桑多讓格裏菲斯看了奈特的臉,並將之帶出去做進一步詳談時,奈特沖到比奇的身邊,一下子把他正在收拾的餐盤掀翻。

“你這惡毒的家夥!”他一把掐住比奇的脖子,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狠狠地將其甩向餐桌,“我就算下了地獄也不會放過你!”

比奇根本沒反應過來,當他看到格裏菲斯時,他和奈特一樣震驚不已。

桑多完全沒有和他打過招呼,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桑多過到隔壁,實際上根本沒有操奈特。

他的腰撞到桌角,腳一滑差點跌了一跤。他趕緊扶住桌子邊,無力地辯解。他說我真的不知道,這不是我做的,我怎麽會這樣對你,我連想都沒有——

奈特一巴掌扇到比奇的臉上,朝他吐了一口唾沫,可自己眼淚卻一下子湧出來,他的拳頭用力地捏著,周身因恐懼和憤怒而發抖。

“你不會好過的,我告訴你……你不會好過的!你以為你能霸占桑多多久,你以為你的好日子能過多久!”奈特上前兩步,又想一拳砸在比奇的身上,但比奇馬上後退,一路縮到床腳。

他又驚又俱,更是滿心的愧疚。

他還想繼續辯解,奈特卻指著他,咬牙切齒,尖刻地斷言——“就憑你的模樣和你的那些手段,哪怕把你丟到輪崗都不會有人要!我希望他們把你操得腸子都出來——比奇,我真心這麽希望!”

比奇也渾身發抖,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他拼命地反思自己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動作,唯一能找到的就是在奈特第一次引誘桑多時,他沒克制住情緒往門口走去。

他很後悔,他真的很後悔。如果再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一定不會再這麽幼稚和任性。

他確實沒有奈特知道如何討好人,可他敢發誓他不可能想著去害人!

“我去求長官。”比奇茫然了一會,突然從床邊爬起來,顧不上雙手滿是先前的碎片劃開的裂口,急匆匆地就往門口跑去。

“我願你在遍體鱗傷中煎熬,永遠也得不到平靜!”奈特在他身後咆哮,聲音嘶啞而絕望。

可偏偏就在這時,桑多簡要交代完畢,推門進來了。

本來格裏菲斯也要跟著他一同進來,但率先見到眼前的一幕時,桑多馬上把門掩了掩,讓格裏菲斯在外面等。

奈特驟然安靜了下來。

而比奇仍然不停地發著抖,他努力地穩著呼吸,卻一點用都沒有,他的兩耳嗡嗡直響,連自己發出的聲音也不真切。

他知道這樣的要求過分了,但他還是說出了口——“長、長官,奈特的身體可能承、承受不住,我、我們是不是可以換——”

可惜桑多沒有聽完。

他只聽了一半,心頭的怒火就猛地躥了起來。他媽的他拜托了好幾遍,還硬著頭皮去東區拜訪,才好說歹說讓格裏菲斯收下奈特,現在比奇居然敢說這人不合適。

自己真是對比奇夠好了,好到比奇越來越不知分寸了。

“胡鬧!”桑多對著比奇,低聲罵道——“能給你朋友找到就不錯了,你還跟我講什麽條件?!”

比奇不再多話了。

他很想禱告一下,可現在那些詞匯上到心頭就覺得惶恐。在家鄉的時候他用這種方式來緩解痛苦和壓力,而當下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桑多招手讓奈特過來,奈特不敢猶豫。

格裏菲斯的身形橫著比都有兩個奈特那麽大,奈特走在他的身邊就像一個小雞仔似的。

一行三人從走廊經過時,在走廊裏和阿諾瓦以及其四名手下打了個照面。

阿諾瓦死死地盯著桑多,桑多也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這是桑多到這裏四個月以來,第一次那麽認真地打量阿諾瓦——他蜷曲茂密的頭發,與鬢角連在一起的絡腮胡,深陷的眼窩,凸出的眼球,以及臉上那一塊印記——那是他曾經被當成戰俘,被烙印在臉上的汙點和功績。

對於這一塊烙印的歷史,桑多聽說過。

那是很多年前,大家都還年輕時,阿諾瓦參加了平覆邊界紛亂的戰爭,由於各種不可知的原因,他被敵方俘虜了。

戰爭沒結束就被俘虜,可想而知會遭遇多麽嚴酷的拷打。但即便如此,阿諾瓦也死咬著沒吐出半個字。

當自己人過去解救時,他的臉上就有這樣觸目驚心的痕跡,這痕為他換來了軍功章,以至於那麽多年來他不僅不願意讓這痕跡抹平,還專門用針尖刺破了那烙印的形狀,用墨汁進一步地加固上去。

這對他來說是某種肯定,而到了如今,成了他為自己所作所為找的借口。

“長官,你怎麽老是撿中垃圾,”阿諾瓦手下的一個人似乎以為奈特被桑多收了,不住輕笑調侃,他擡起手摸了一下奈特的臉,轉向桑多——“要不去挑個新的吧,這都被我們玩松了。”

跟著的另外三個人聽罷,立即笑起來,他們都參與過奈特的輪崗,不止一次,算是熟客。

“是太松了,你不怕他隨時弄臟自己的褲子啊?”另一個人也調笑起來,在奈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第三個人也湊上前來,在奈特的脖子上嗅了嗅,突然捏住了鼻子,驚恐地轉向桑多——“不得了,長官,他這麽臭,等會熏到你。”

“長官哪裏是普通人,說不定都習慣了,操出屎尿屁來才有成就感,對不對?”第四個人的手也朝奈特伸去,在他胯上狠狠擰了一下。

然而只有阿諾瓦沒有做聲,他的目光從桑多臉上轉到奈特臉上,再擡頭看了一眼格裏菲斯,最終繼續與桑多對視。

奈特的心跳劇烈起來,突然邁不動步。他渾身都很難受,那難受仿佛積壓了好久,當下驟然爆發一樣,於是一瞬間便從軀幹過到四肢。他的膝蓋和雙手都不停地打顫,心跳咚咚咚地讓他不知如何繼續呼吸。

他已經不是人了,他完全不再有為人的尊嚴。

那一刻他感覺到的不是肉體上的疼,而是一種徹徹底底的寒意。

他不想活了。

是的,真他媽奇怪,他拼命地活到了現在,就指望有一天風雲變幻,他能熬到活著呼吸自由的空氣。可為什麽僅僅是這幾句已經耳熟能詳的調侃,卻讓此刻的他如坐針氈。

現在那種絕望的念頭那麽強烈,強烈到他一步也不想跟了。

他瞇起眼睛看向轉角的那個窗口,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沖過去,是否能在被攔下之前,縱身一躍。

他早就該這麽做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掙紮什麽,到底是為了多見一天的陽光,還是再多受一日的酷刑。

其實歸根結底,一切都不值得繼續堅持。

他苦笑了一下,眼眶居然也醞釀不出半滴淚水。

“他不是桑多的,是我的。”在眾人繼續奚落之前,格裏菲斯突然操著低沈的嗓音說話了。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幾個人驟然閉了嘴。

而這話,終於讓阿諾瓦也開口了。

他獰笑一下,森冷地質問道——“什麽時候東區的管理員可以來北區要人了?”

“現在。”格裏菲斯依然輕聲回應,他頭一轉,居高臨下地睥睨著阿諾瓦,“你要和我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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