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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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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然,這一日他都不在家,晚上才回來,明鏡肯定是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

昨日,南京軍統分站正式掛牌成立,明樓兼任站長。

“我有官職有軍銜的,您也不必太擔心了,只要您別又說我給什麽狗腿子政府賣命就好了。”明樓笑得輕松。

“你別當我是傻子。”明鏡嘆氣,“你連阿誠都不讓跟著尾巴了,不是叫他去做事了還能做什麽?阿誠經手幾年家裏的賬目,把我以前做的事情摘得幹幹凈凈,來南京之後,又給我安了那麽多名頭,又是引見哪家的太太……”

“姐姐心裏,亮得很……如果你們的處境實在艱難,我……我可以回鄉下,或者幹脆去別的什麽地方,也不拖你們的後腿。”明鏡咬咬牙,說道。

明樓說不震驚是假的,他和明誠確實很多事情都瞞著明鏡,特別是這兩年,明誠也是想盡辦法攛掇著明鏡除了出去玩什麽也不管了,家裏的生意產業什麽都不用她操心。

“我不是不理解你們。”明鏡的鄉音,不像一般的上海女子軟糯,總帶著一些尖利,“可是我幹看著……我真的很為你們擔心,人啊,怎麽可以一輩子都在懸崖邊上走呢?”

明鏡每每想著自己的弟弟們做的事情,走的路,就再無一分鐘的安眠。以前還覺得,她也是奔著五十歲去的人了,精神不比年輕的時候也是正常的,然而輾轉反側,連閉眼假寐,都膽戰心驚。

生怕哪一日,自己就和親人天人永隔。

明樓站了起來,走到明鏡的身邊,明鏡以為他俯下身只是想說什麽,剛想側耳去聽,明樓卻直直地跪在了她的腳邊。

“哎呀,你這是……”明鏡伸手去攔他,明樓卻抓住明鏡的手臂。

“我披著幾層皮,快二十年了。”明樓撫摸著明鏡的手,“在外面能把死人說活……面對長姐,竟然只言片語都難以說出口。”

“不必說……不必說的,姐姐都懂。”明鏡扭過臉去,眼眶裏迅速地就溢滿了淚水,“我的同胞兄弟啊……我再疼明臺,再疼阿誠,可是從始至終,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一個骨肉相連的兄弟了呀。”

“明樓啊,我真的不敢想,真的不敢想,那時候明臺被捕,我就要瘋了,我不敢想他如果真的死了,我會變成什麽樣子。如今……你和阿誠……我該怎麽辦?”

“我答應過姐姐,”明樓靠著明鏡的膝彎,“以前就答應過的,我會好好活著,也會讓兩個弟弟好好地活著。”

“抗日已經勝利了,內戰卻開始了。”明鏡擡起手背擦擦眼睛,“一切什麽時候是個盡頭?”

“總會有盡頭的。”明樓低聲說道,“總會有盡頭的。”

“你們還是非要這樣不可麽?或許我們可以一起,退出來,去法國,去哪裏都好……”明鏡話說到一半,自己也覺得沒趣,“姐姐年紀大了,當真是只剩一點私心了,國家滿目瘡痍,百廢未興,我卻讓你們做逃兵……”

“我們,三個人,做不得逃兵的。”明樓緊緊地握著明鏡的手,他的手很大,明鏡的的手能被他緊緊包著在手心裏,“大姐您想想,千萬同胞用血肉之軀填進去,換來的勝利,我們怎麽可以逃?我們還要繼續戰鬥,和四萬萬中國人一起,建立一個新中國。這不僅是我的信仰,也是您的信仰不是麽?”

“你若扛槍上戰場,我絕不阻攔,你若馬革裹屍,我也毫無怨言,我明家的兒郎,可以為國家粉身碎骨。”明鏡的手指拂過明樓的眉眼,她明明記得,小她五歲的弟弟,仿佛昨日還是那個跟著她尾巴的少年,轉瞬之間,她就再也讀不懂他眼裏心裏的所思所想了,“可是同室操戈,你們做的又是這種……”

永遠也見不得陽光的事情。

“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來日,再也沒有同室操戈的慘劇。”明樓語氣堅定,帶著令人心安的魔力,“大姐,撇開上海,撇開蘇州老家,我,您,明臺阿誠,都是中國人。我們生於斯,長於斯,最終,也應該埋於斯。我們先是留著炎黃的血液,而後才有黨派。不論我今日明日站的是誰的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的故土,這一片鄉土養育了我,我怎可拋棄?”

明鏡忍了許久,終究還是泣不成聲。

明樓緊緊抱著自己的姐姐,他的姐姐,一輩子,都為了這個家,舍棄了自己的信仰,愛情,乃至於自由。而他,一輩子,都沒有為姐姐舍棄什麽,反而最早,舍棄了自己的家和親人。

“大姐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是我對不起大姐。”明樓拍著明鏡的脊背,“阿誠……還有明臺……我一個都保不住。他們都步入了我的後塵。”

“可是大姐,您想想,以後,明安,還有其他人家的孩子,永遠也不需要面臨我們這樣的選擇了,國和家,終究會可以兼得的。我們過不上的日子,明安可以過上,明安的孩子也可以過上……還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可以過上,最平凡,也最幸福的日子。”

報國,是一種信仰。

外敵來了,當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雖九死其猶未悔。

內患當頭,當為了信仰,粉身碎骨也不言退縮。

先有國,才有家。

明誠就坐在明樓房間窗外的窗臺底下,右臂鮮血淋漓,落了一地,泅濕了一片。

他聽著屋子內姐弟倆的話語,不知道悲喜。

孤月當空,院子裏一地清輝,他卻仍舊只是一個孤獨的人,孤獨地行走在自己的路上,他不害怕也不後悔,因為他只想站在一個人的身邊,他在哪裏,他就在哪裏。他願意把一切都獻給自己的國家,獻給自己的信仰,也獻給這片土地的人民。

可他還想,留一點點自己,全部,全部地,都獻給他——他的主,救贖了他的人,給了他一整個新世紀的人。

“你曾答應過我……等一切都結束了,就一起離開。”明鏡環抱著明樓的脖頸,“結婚,生子,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這個承諾,還算數麽?”

明誠驀地睜大了眼睛。

一墻之隔,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帶著低沈的,從胸腔深處散發出來的磁性共鳴,“我答應姐姐的事情,永遠作數的。”

你又騙大姐了。

明誠捂著汩汩流血的傷口,心想,原來至始至終,我才是罪孽最深重的那個人。

明鏡待他那樣好,為了收養他,也允許明樓趕走照顧了自己多年的下人——盡管那個人並不是什麽好人。明鏡待他那樣好,他在人前,尚且稱呼明樓一聲先生,從小,明鏡帶他出門,都說他是她的弟弟,是明臺的哥哥。明鏡待他那樣好……

明誠並不想打擾姐弟倆的敘話,然而今夜的傷口實在太深,似乎擦傷了動脈,血一直止不住。夏日炎熱,血腥的味道尤其重。

屋內的明樓終於還是聞到了一絲不好的氣息,扶著明鏡在沙發上坐下,一開窗——

“阿誠!”明樓大驚失色,“你……你!”明樓掃見地上的那灘血,就知道明誠在外面呆了很久了,“家裏的門是不能進了是嗎!”

明誠沒有力氣和明樓理論,“傷了手,不好翻窗了,您開一下大門。”

明鏡被嚇得好一陣說不出話來,她並不知道明誠半夜裏也出去了,還以為明誠早就在樓上睡覺了。

直到明誠一身的血從大門進來,又被明樓一邊罵一邊推到沙發上坐下,明鏡才緩過神來。

“阿誠啊……你是……遇見了……危險了麽?”

“沒事的大姐,夜路走多了總會見鬼。”明誠脫了外套,明鏡又驚呼出聲。

白襯衫的一半都是血。

“沒有傷到重要的地方。”慘白著一張臉的明誠說這句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明樓已經去找醫藥箱了,“出血多而已,看著有點嚇人,您別看了,先去休息了。”

明鏡久久地在震驚之中無法出來,“你日日裏忙著的,都是這樣送命的事情?明樓!你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

以前是明臺,今日是明誠,什麽時候,就會輪到明樓?

“您晚點教訓我。”明樓打開醫藥箱,拿出剪刀三兩下把明誠的襯衫剪了扔掉,“您先回房間去吧……”

明誠也不願明鏡在一旁看著,“大姐啊……”

“你也是我從小帶大的。”明鏡的聲音裏又帶上了哭腔,“我今日竟是看看你的傷口都不許了麽?”

明誠是最不能看見明鏡傷心,當下只能一邊忍痛一邊安慰明鏡,“我是怕嚇著您。”

明樓拿幹凈的紗布擦去了傷口外汙血,子彈的貫穿傷,從右上臂穿出,血肉模糊,看起來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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