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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關於當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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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卿又一次被單獨留在徐家,面對著徐靜之惹出的爛攤子,不知道怎樣才好。他筆挺地站在原地,間或張望徐老一眼。過了十五分鐘,徐老才放松下了僵直在沙發上的身體,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擡眼,發現任明卿還在,用眼神示意門外:“陪我走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小區,繞著湖畔散步。天上月正圓,湖面是一匹靜謐無聲的黑絲綢,喧囂很遠。

“你們年紀輕輕,哪有那麽多東西可寫?”長久的沈默以後,徐老終於開了口。這個問題任明卿也答不出來,徐老自嘲地笑笑,“我是編不出來。”

他頓了頓,又道:“你說,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他們的?我從小沒讓他們受過委屈,把他們一個個的養成大少爺,要什麽買什麽,把他們的未來都安排得仔仔細細、周周全全,他們只要照做,就能一生順遂、名利雙收,他們為什麽就不要呢?我費盡心機為他們好,他們怎麽就一個個都變成這樣了呢?”

“他們並不是變壞了。”任明卿想了好一陣,平和地對他解釋,“正是因為您把他們教育得很好,所以他們變成了會思考、有能力的獨立個體。他們所做的一切,也並不是想把自己的人生過得糟糕,他們也跟您一樣對未來充滿憧憬。只是他們對於怎樣才算過的’好’,有自己的定義。”

徐老聽到那句“他們也並不是想把自己的人生過得糟糕”,整個人都一僵。他搖搖頭,“家裏那麽有錢,做個商人,不好麽?為什麽要跑去寫小說?”

任明卿小聲回答:“人各有志。”

徐老哦了一聲:“你上次說過了,小說給人希望,對不對?可是太辛苦了。”他突然背過身去,對著一望無際的湖面,不住搖著頭,“太辛苦了……總是要熬夜,寫到那麽晚,白天還要工作……”

任明卿驚覺他是在哭。那個高大威嚴、總是在人前鎮定自若的徐老,在這一刻的月光下顫抖著,黑發也變作了白發。

任明卿上前遞上紙巾,徐老突然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冷得發抖,眼神那麽軟弱又那麽悲愴,抓著他不停地絮絮叨叨:“他後來是得肝癌死的……他那麽年輕,卻得了癌……所以不要再寫了。”徐老滿臉淚痕地囑咐他道,“不要再寫了……”

他說到此處,慢慢彎下腰,揪著自己的胸口。

任明卿也跟著哭了。他天性善良,很容易跟別人產生共情,他又與徐家的長公子同為作者,這種設身處地的同情更加強烈。

他哀慟至極,起先並沒有覺察到徐老的反常。直到徐老昏厥在地、休克了過去,他才意識到這不是傷心,而是病理性的發作。

此時他們遠在荒郊,湖區步道空無一人,他連手機都沒有帶。任明卿慌亂地摸出了徐老的手機想要報警,結果屏幕亮起的一剎那,他不期然對上一張熟悉的面孔,一張他以為永生永世都無法再見的面孔……

莊墨安排好了一切,讓同事留意白殤殤緋聞的發酵情況,自己則馬不停蹄地趕去了拘留所。到現在,任明卿的過去只剩下最後一個謎語:在他與姜勇發生沖突的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他需要直面任明卿生命中最黑暗的那一刻。

姜勇並不敢說實話。他反反覆覆地說是任明卿對不起他,而絕口不提他對任明卿做了什麽。無論莊墨如何軟硬兼施,姜勇要不蒙混過關,要不保持緘默。他狡猾的眼睛閃躲著,即使莊墨承諾既往不咎,承諾只要了解了情況就立刻、馬上把他從這裏弄出去,他依舊不為所動。

莊墨的心猛地一沈,從這緘默中明白那件事對任明卿的傷害會有多大:姜勇自己也清楚他做的事不會被輕易原諒,所以他根本不抱希望莊墨會因為他吐露實情而放過他。

“沒用。”莊墨抖出一根煙,給自己點上,一個一個開始報名字,“方梁,白一甲,姜紅波。”

姜勇的臉色變了。他沒有想到莊墨查到了這個地步。

“你以為不說話我就沒辦法了?那天打架的人不止你一個。他們的聯系方式我全都搞到了。”莊墨把煙掐滅在他面前,轉身就走。

姜勇最後還是沒有勇氣叫住他。

在過去的那麽多年裏,他都想當然地認為,任明卿並沒有因為他們的玩鬧受到實質性的傷害,而他自己卻因為那次事件丟掉了一條胳膊,丟掉了整個的人生,這筆賬當然是任明卿欠他的,毫無疑問。

但是在莊墨淩厲得想要殺人的眼神中,他卻產生了略微的動搖。也許他們所做的,對於任明卿來說,是無法承受的呢?他回憶起任明卿的掙紮,任明卿的恐懼,任明卿的眼淚和絕望,也回憶起了心底裏那一點不為人知的不安——他們當時,是不是真的做過分了?

莊墨按著朋友給出的線索來到了青城監獄。

他在任明卿的老家查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唯獨對導致任明卿背井離鄉的那起鬥毆只能打聽個大概。那件事又是如此重要,在此之前任明卿即使長期遭受姜母的虐待,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暴力傾向,但是在那起鬥毆中,他的人格一瞬間產生了解離,高遠由此誕生,從此再也沒有離去。

這是很重要的轉折點,每一個細節都不容錯過,於是他向教導主任問了另外幾個參與鬥毆的學生的去向。他料到姜勇也許不肯說真話。

方梁,白一甲,姜紅波,這幾個曾經的同鄉已經出門打工很多年了,莊墨幾乎動用了所有的資源去打聽這三個人的下落,其中一人剛好在B市,蹲在監獄裏。去監獄的路上,莊墨始終有一種面對最終審判的不祥之感。

白一甲的年紀照理說和任明卿和姜勇差不多,但是莊墨第一眼看去,覺得這人已經四十歲了。他又矮又瘦,皮膚黧黑,剃光了頭,操著一口濃重的鄉音,眼神飄忽空洞,五分鐘裏問他要了兩根煙。他看上去像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或者一個普普通通的進城務工人員,然而他被判了二十年,因為強奸和故意殺人。

“哦,你說小瘸子……”白一甲沒花多少工夫就記起了他,“他是姜家的繼子,但克死了姜勇的爹,我們和姜勇是拜把子的兄弟,經常幫他一起揍他。我們看到他就揍,看到他就揍,有時候在操場上,有時候在田裏。但我們不打他臉,我們一般踹他肚子。有一次我把他的臉按進了廁所裏,他就吱哩哇啦哭。”

白一甲說著,哈哈笑起來,笑容並不邪惡,甚至還稱得上是憨厚,他是打心眼裏覺得這件事本身挺搞笑的,沒有善惡的預設。

莊墨握緊了拳頭:“他後來把姜勇的胳膊打廢了,這件事你記得麽?”

白一甲的笑容漸漸消失,面露恐懼:“記得!記得!安老師來了以後,要挾我們說,要是再欺負小瘸子,就不用去上課了,我們在學校裏都找不到樂子。那天我們放學了出去玩兒,在泥頭溝撞見了小瘸子。他本來想跑到鄰村去,姜紅波跑得快,把他抓住了。姜勇就說要淹死他,因為他爹就是在泥頭溝淹死的。他站在石頭上面放哨,方梁和姜紅波一人按著小瘸子一條胳膊,我按他的頭。”看著莊墨要殺人的眼神,白一甲安慰似地沖他笑笑,“姜勇天天掛在嘴上,說要把他淹死在泥頭溝,我們經常這樣同他玩。小孩子玩玩嘛,也不會真把他淹死。”

他吸了一口煙,繼續往下說:“那天玩了一會兒,小瘸子就沒什麽力氣,還裝暈,踹了幾腳也沒聲響。方梁說他會不會死咯,把他衣服扯開,在那裏按他肚子。他吐了幾口水,就誒呀誒呀在那邊叫喚。我看他肚皮白白的,跟他們說,這小瘸子好像鎮上錄像廳裏放的日本女人一樣,嘿嘿。”

他還沒說完,就被狠狠掐住脖子拎了起來,對面猛地一收手,他一頭撞在鐵窗上。來探監的男人原本體面優雅,此時眼底一片紅晦,咬牙切齒地問:“你他媽說什麽?”

白一甲臉上歲月靜好的表情消失了,驚恐地加快了語速:“我就是開個玩笑、開個玩笑……我們正忙著救他呢,那條野狗來了。那野狗平時在山上亂竄,威風得跟條狼似得——它可能真的是匹狼,誰說得準呢——它誰也不理睬,就和小瘸子親,一看到我們打他,就從山坡上沖上來要趕我們走。我們四個花了好大的力氣把它打死咯,扒皮吃狗肉。小瘸子聞到香味醒了,我們想到一個特別好玩的主意,烤了狗肉給他吃。他好像知道是什麽肉,不肯吃,我們硬塞到他嘴裏……”說著恐懼地看了莊墨一眼,“結果他吃了一口就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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