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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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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館裏,莊墨和任明卿吃完飯,繼續摳大綱:“開篇你確定要設置在塗門之戰麽?”

“呃……”任明卿咀嚼著巧克力蛋糕,陷入了沈思。

“對不起,我們要打烊了。”服務生過來提醒。

兩人發現墻上的鐘不知不覺走到了十點,合計了一下,收拾了東西去莊墨的房間繼續聊。任明卿一走進酒店套房就忍不住問:“你平常是住在這裏麽?”果然莊先生是為了救濟貧困的他才租了他的小單間QAQ

“是這兩天接待了一個客戶,他提前一天退房了。”莊墨安撫著他的小心臟,睜著眼睛說瞎話。

任明卿半信半疑地哦了一聲。

“公司可以報銷的。”莊墨又緊跟著說道。

任明卿這下徹底安下心來。

兩個人又花了兩個小時,把四個大劇情、十三個劇情點整理了出來。任明卿覺得還需要細化,莊墨趕忙喊停:“夠了,不能再細化了。”

“可是如果前期不完全考慮清楚,後期就有可能會出問題啊。”任明卿不安道。

“不,你前期如果把一個故事從頭到尾都想完了,那後面才會出問題——甚至你前期就會出問題,因為你根本一個字都不想寫。”

任明卿歪了歪腦袋:“為什麽?”

“這個故事你都想完了,你當然不想寫了。因為你在大綱階段就剝奪了寫故事這個過程中最有趣的部分,你坐在那裏就跟個打字機一樣,把你腦袋裏早已存在的東西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那樣很沒有意思。而且確切來說,這種事也絕對不可能發生。在動筆開始寫之前就把整個故事事無巨細地都想明白,不可能,特別是長篇,你沒這個腦容量。”

“是……是麽?”任明卿不得不承認這是他想要達到的境界。

“我看的出來,你很希望把這個故事圓圓滿滿地結束。”莊墨纖長的手指拂過他那麽多的筆記,“你希望不放過一個伏筆,解開每一個隱晦不清的懸念,把整個故事清晰、完整地呈現在讀者面前。你想要達到這樣的標準:就是把整個故事的邏輯理順。”

“這有什麽不對麽?”

“但故事不僅僅只講邏輯。”莊墨在他身邊坐下,忍不住笑了,“其實要講完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很簡單,每一步發展都那麽中規中矩、踩在線索上,一點廢話都沒有。這種故事有很多很多。劇本也是這種寫法,你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希望來找我幫忙。”

任明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他的確是因為莊先生是個編劇、處理線索非常熟練,所以走投無路時想到要請教他的。但他不想讓莊先生覺得自己在利用他。

“然而不得不說,那些故事大多數都很平庸。讀者想看的只是一個圓得起來的東西麽?他們想去看一些構造精密如電子儀表的故事麽?不。邏輯代表的只是技巧而已。我們寫大綱,是為了提醒你大概的發展路徑,一些你不可以繞開的劇情點,防止你寫飛。骨架是很重要,但真正能打動人的,是文章的血肉。”

任明卿呆滯地重覆著他的話:“血肉……”

“對啊,如果只是為了看邏輯嚴密的骨架,讀者們只要看大綱就好了咯?但他們不看這個,當然不看。他們看小說,是在跟文中的人物一起歷險。他們跟著文中的角色們經歷悲歡離合,高潮低谷,跟他們一起大哭,一起大笑……這才是一本書最吸引人的地方。你能理解麽?一本書的血肉恰恰不是關於邏輯的,而是關於最不邏輯的東西——人的感情。那是你讓讀者產生共鳴的地方。”

任明卿思考了一下,掏出了小本子嘩嘩嘩地開始記錄。

“所以你的大綱現在已經夠用了。你知道發生了哪些大事記,在這些大事記發生後,人物經歷了哪些轉變。這就好比你已經知道人物註定會從A到B,但是具體怎麽走,你可以留待寫作的時候去思考。那個時候你和人物是同步的,你不是高高在上的作者,在紙面外安排著他的命運,你進入角色本身,去經歷那個情境。你一定不會像此時此刻那麽平靜,你會跟著他們大喜大悲。你甚至不用去思考怎麽寫,因為你如果真的愛他們,了解他們,你自然而然就會知道他們到底怎麽從A走到B,因為他們是活生生的。你不用花費腦細胞去設計他們的行為舉止,他們自己就會拽著你走完整個旅程。好的作品都是這麽誕生的,它們自然而然流露在作者的筆端。”

“我不確定……”任明卿消化了半天,緩慢而低落地說,“他們不是我的人物,我也許對他們了解有偏差……”

“看著我。”莊墨命令道。

任明卿不明所以,怯生生地望著莊墨的眼睛。

“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作者。”莊墨堅定地說,每一個字都沈緩有力,“你的每一個故事都能打動我。”

任明卿有一瞬間的慌張,在他還沒來得及掩飾這種慌張之前,他的大眼睛裏就蓄滿了淚水,垂下眼睛無聲地哭了起來。

“好啦……”莊墨把紙巾盒遞給了他。

他知道任明卿可能並不是技術上或者能力上的問題,而是心理上過不去自己這一關。他很不自信,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寫好,出於這種忐忑不安,特別著急想把這個故事理順。但他其實已經比99%的作者都要更棒了,他自己並不知道。這個可憐的小家夥從來沒有把自己的作品拿出來給人看過,因此沒有受過他人的誇讚與肯定。人是通過與其他人的比照來確立自己的地位的,但是他始終是一個人在摸索,為此受盡了折磨。莊墨能理解他為什麽哭泣。寫作是一件投入浩大的工程,他為此嘔心瀝血,夜以繼日,一無所獲。此時此刻,他在為他過往付出的所有努力感到委屈。他在黑夜裏走了這麽久,終於碰到了這茫茫宇宙中的第一個人,對他說,你很棒。他有多高興,他就有多難過,多害怕,多孤獨。

莊墨替他拿著紙巾盒,看他連續不斷地擦著眼淚鼻涕,欣慰道:“記住這種感覺。這就是你的人物爆發出感情的時候,也是他最牽動人心的地方。讀者會因為他這一瞬間的眼淚,記住他很久很久,把他和其他一切同類型的人物區別開來,相信他真的有血有肉。”

等任明卿哭完,莊墨也不打算繼續跟他討論故事了,他相信以任明卿死理性派的那一面,絕對能把這七條線索玩轉。至於剩下的就由他自己去搞定吧,莊墨最多再指點一下怎麽模仿四海縱橫的文風,這樣就差不多了。

其時將近12點鐘,窗外依舊大雨傾盆。莊墨脫下西裝、松開了領帶:“今晚你就睡在這裏吧,我有點累,沒辦法送你回去了。”

任明卿飛快地站起來,垂下了眼睛,纖長的眼睫顫動著,用紙巾揉了揉哭得紅紅的鼻子:“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不打擾你休息了。”說著開始收拾東西。

莊墨握住了他的手肘:“太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任明卿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大床,覺得不太合適。他已經耽誤了莊先生一晚上,萬一他晚上動來動去,讓莊先生休息不好,那他罪過可就大了。

莊墨忍不住笑了:“或者你覺得擠,可以去隔壁再開一間。”

任明卿覺得這樣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也不是特別貴,3500塊一晚。”

任明卿瞪圓了眼睛,手裏的書都掉了。

莊墨失笑:“好了,洗洗睡吧。”

任明卿恭敬不如從命,進浴室沖了個涼。他沒有帶換洗衣服,莊墨找了件T恤給他穿。他坐在床邊脫浴袍的時候,莊墨發現他背後全是傷,有刀傷,燙傷,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傷口,雖然年頭久遠,但看著還是觸目驚心。

莊墨驚詫地撫了上去:“你身上怎麽這麽多傷?!”

任明卿瑟縮了一下,趕緊把T恤穿好:“小時候貪玩搞的。”

他眼神閃躲,顯然不願意多談,很快就道了晚安睡下了。

莊墨看著背對著自己蜷縮在床角的任明卿,深深地蹙起了眉。那絕對不是小孩子貪玩留下的傷口,他可能遭受過虐待。

莊墨後來半晚上都沒睡著。

也是在這個夜晚,莊墨突然想起來在哪裏見過“高遠”。四海縱橫曾經寫過一個短篇,名字叫《士官長》,刊登在《新繪》第43期上,高遠是其中的男主角。他不服規則,卻嫉惡如仇,是個善惡模糊、敢愛敢恨的角色,莊墨在閱讀時還曾感嘆過,不愧是大神的手筆。

莊墨借著月光凝視床角的背影。

毫無疑問,任明卿閱讀過《士官長》,還把他當做了自己的保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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