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姜不覆的聲音, 院門?內聞善並未立即開?口。她像是反應了?下才撲到院門?上，驚喜地說：“師兄, 你來看?我?了?！”

聽?到院門?上砰的一聲, 姜不覆下意識上前一步，隨後停下腳步，怔怔地看?著?前方, 似乎能透過院門?看?到聞善。

林語抿唇看?著?姜不覆, 悄然離開?。她現在心裏亂得很，只待找個清凈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一道院門?如?同天塹將不久前還甜甜蜜蜜的情侶隔開?，而橫亙在二人之間的又豈止這?一道院門?。

聞善打起精神, 歡喜道：“師兄，你是不是來救我?出去?的？我?不想?再被關著?了?……你說過會保護我?的, 對嗎？”

姜不覆沈默，他不願意那樣去?想?聞善, 但記憶中所有的線索都在提醒他, 事情並非他曾經看?到的那樣。

姜不覆最終還是開?口道：“善善, 那日，你回應我?那日，你為何哭泣？”

聞善沈默了?一陣, 像是放棄了?般回道：“師兄都聽?到我?和林師姐說的話了?吧？師尊說得不對, 我?並非帶著?目的進?入太清門?。我?喜歡太清門?, 自我?父親去?世後, 這?裏就是我?唯一的容身之所。我?只是比你們?提前幾日猜到罷了?。”

她的“表現”很明顯，所以她直接承認這?點是合理的。

姜不覆又走上前兩?步, 擡手摸上院門?, 好似能透過這?道門?觸碰到另一面的聞善。

他低垂著?視線，輕聲道：“善善, 那日你的回應可是真心？”

你是真心愛慕我?，因而接受我?，還是猜到自己身份後，因恐懼而接受我?、利用?我?？

這?句話太殘忍，不管是對他，還是對她。他並沒有說出口。

“當然是真心的！”聞善連忙回道，倘若她真是為了?活命才跟姜不覆在一起，此刻就絕不會承認。

接著?她又哀怨地說：“師兄，你說過的，會一直保護我?。你會遵守諾言嗎？”

姜不覆怔怔地看?著?院門?上某個被蟲蛀的小點，聞善的聲音仿佛離他很遠、很遠，他明明都聽?到了?，卻入不了?心。

他什麽都沒說，轉過身慢慢離去?。他聽?到聞善因得不到他的回應而呼喚他，那聲聲焦急的呼喚只是擦著?他思緒邊緣而過，並未引起他的任何情緒。

姜不覆來到了?他過往接受懲罰的斷崖邊，對於如?今已是元嬰的他來說，此地的冰寒之氣已不能給他造成太多?痛苦，但他早已習慣此地的清凈。

他盤腿而坐，微闔雙眸，腦海中每一個畫面卻都是聞善。

她早前糾纏他的所有話語，她跟他在此地的每一次見面，她擋在重傷的他身前直面元嬰鳥妖，她為妖與他對峙，及至後來，她回應他之後那些甜蜜到不真實的嬌聲細語……

還有他們?之間唯一的那個親吻。

完整回憶所有過往之後，姜不覆沒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

最初聞善確實是愛慕他的，就像先前每一個被他光鮮外表迷惑的女修一樣，只是她更聰慧更理解他，他對其餘女修的示愛視而不見，卻只慢慢開?始關註她，在意她。

後來……後來她是否因他一直的拒絕，放棄後愛上了?與她朝夕相對的蛟龍？她為那蛟龍，擋在了?他的劍前。

因此，等他轉頭想?跟她一起時，她才會猶豫，反而想?要疏遠他。若非她提前發現了?她可能就是至惡，她不會回應他。

她有錯嗎？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即便是利用?他的感情。

姜不覆不知道自己在山崖下待了?多?久，他只是反覆回憶著?，想?從聞善的回應中看?出點什麽。

她對他的撒嬌愛語，除了?想?要活命之外，可有一分的真心？

“不覆。”陳行岳來到崖邊喚道。

姜不覆應了?一聲，從山崖下上來，垂眸站得筆直。

陳行岳看?著?自己徒兒那張看?不出情緒的英俊面龐，嘆道：“不覆，不是為師要逼你。不妄真人用?性命換來的預言，又是跟天下蒼生有關，為師不得不認真應對。”

姜不覆不語。

陳行岳又道：“來之前，為師去?看?了?翩翩。她不知聞善是因何被關，只是聽?到有人談論此事，她告訴為師，先前聞善去?找她說過一些怪話。”

姜不覆擡眼看?來。

陳行岳見他感興趣，便繼續道：“聞善跟她說，羨慕她可以勇敢地向所愛之人表達愛慕，不擇手段去?得到他。聞善還說，此刻翩翩擁有的，是有些人怎麽都得不到的。不覆，你應當懂聞善說些話是什麽意思。”

姜不覆還是不吭聲。

陳行岳狠狠心直接挑明：“即便翩翩如?今身陷囹圄，她也羨慕翩翩，可見她早知自己是至惡，不會有好下場。她羨慕翩翩可以向所愛之人表達愛慕，為何羨慕？你不是同她情投意合了?麽？可見她所愛之人不是你！她只是得知自己必死，在利用?你的感情，想?博得一絲活命機會！”

姜不覆面上並無表情，只是身側的手已緊握成拳，骨節突出泛白。

他自己猜到是一回事，被別人，特別是他敬重的師尊血淋淋撕開?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沒法冷靜。

陳行岳道：“另外還有一事。聞善原本是築基中期，如?今不過幾日，卻已是築基後期。你想?想?，你們?途中可遇到了?什麽詭異之事，可以讓她修為暴漲？聞善或許並非那般邪惡之人，但她能否經受得住修為暴漲的誘惑？”

姜不覆想?到了?先前聞善同林語說的話，她說她殺那兩?只妖時曾失去?過意識。再加上師尊的話，他忽然意識到，她並不想?作惡，但她控制不了?。

深深吸了?口氣他才道：“師尊，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陳行岳過去?鮮少看?到自己最驕傲的徒兒身上出現這?種茫然與脆弱，疼愛了?三十年的徒弟，他看?著?也心疼。可有些事，便是再心疼也要做。

“你好好想?想?，如?何做才對得起視你為榜樣的同門?，如?何做才對得起你太清門?首席之位。”陳行岳道，“這?天下蒼生能否幸免於難，都在你的一念之間。”

陳行岳走了?，只留下許多?令人喘不過氣來的責任壓在姜不覆的身上。

他一向挺直的脊背似乎都有些許彎曲，只一步步走回到崖下，重新閉上眼。

聞善在發現姜不覆都沒跟她說一聲就走了?後心情不可謂不覆雜。她應該高興的，事情按照她料想?的前進?，可想?到他是以怎樣的心情離開?，她又高興不起來。

算了?，眼下痛一痛，總比將來痛一輩子好。

聞善只坐在院子中，她在等待。等到姜不覆最終想?通，她只是個會利用?他感情的壞女人。需要的時間一定很長，但她現在不缺時間。

只是聞善沒等來姜不覆，倒是等來了?陳行岳。

聞善也想?過面對陳行岳的態度，她連忙站起來，苦苦哀求道：“師尊，我?真的沒有刻意接近大師兄，我?也不想?毀了?太清門?，這?裏是我?的家，我?怎麽會想?毀了?自己的家呢？我?從來沒有做過壞事，您不要讓大師兄殺我?，好不好？”

陳行岳神情覆雜地看?著?聞善，這?個才來沒幾個月的好友之女，她來之後，一向平靜的太清門?出了?諸多?事端。先是周風雨慘死，接著?是趙翩翩受蠱惑要殘害姜不覆……

陳行岳開?始懷疑自己的眼光，他最初怎麽會覺得聞善這?小丫頭招人疼？

他沒有理會聞善的懇求，忽然放出屬於分神修士的威壓，以及濃郁的殺意。

既是至惡，必有惡的、隱藏的一面，他倒想?看?看?她要躲藏到何時。

聞善只是個築基修士，直面大能的威壓讓她幾乎是瞬間就失去?了?意識，等她再次醒來，她發現自己渾身酸痛，一身狼狽地躺在地上。

陳行岳尚在院子裏，他皺眉看?著?她，面色有些難看?，但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下一刻放松了?些。

陳行岳很快離開?，而聞善也慢慢坐起，她驚奇地發現，她的修為竟然已經從築基後期漲到築基巔峰。

連她也忍不住驚嘆一聲，這?也太離譜了?吧！

她當然不可能傷到陳行岳這?個分神修士一根毫毛，可見她之前猜測有誤，她殺妖後並不是吸收了?對方的修為，而是只要她失去?意識一次，就會漲修為。

這?是什麽作弊的升級方法？

這?樣的升級速度聞善聞所未聞，倘若她不會失去?意識，那這?金手指可謂是逆天了?。

只是失去?意識這?事太不可控，她怎麽知道失去?意識會不會殺死無辜之人？

聞善忽然明白了?。至惡跟至惡本人的性格、道德水平全都無關，只是身為至惡者，會失去?意識嗜殺，修為又漲得飛快，無論本人願不願意，實際上都會造成可怕的後果。

她如?今還只是受到威脅會失去?意識，那以後呢？會不會動?不動?就失去?意識，直到她本人再不存在，只剩下一具殺戮機器？

只能趁她尚且修為低微時殺死，否則將來誰也控制不了?她。

這?一下，她的死有了?緊迫性和必要性。陳行岳一定會將這?事告訴姜不覆，他就算今日不殺她，又能拖多?久呢？

聞善這?一等就是五日，直到這?一日，她院子上的封印竟然開?了?，門?外站著?的是林語。

林語憔悴了?許多?，她看?著?聞善飛快道：“小師妹，我?們?快走！什麽至惡不至惡的，都是胡說。我?只信我?看?到的小師妹，她善良真誠又可愛，怎麽能莫名死掉！”

聞善楞住，她萬沒有想?到會是林語先來找她，竟還想?救她。

她不進?反退，示意林語快走：“林師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能連累你。你快走吧，我?就當你沒來過。”

林語卻上前抓住了?聞善的手臂，將她往外拖，急切地說：“什麽連累不連累！你給我?好好活著?，再說其他！”

“林師姐！”

二人剛拉拉扯扯走出院門?，就見王層正匆匆趕來，難得說了?老?長一段話：“林師妹，你做什麽？師尊若知道了?會罰你的！你救不了?聞師妹，你還會搭上自己！”

林語憤恨道：“我?不求你相助，只要你讓開?，別擋在我?面前！”

王層道：“林師妹，我?不能看?你犯錯。”

林語眼眶泛紅：“無緣無故殺死小師妹才叫犯錯！你讓不讓？”

王層不肯讓。

聞善急切道：“林師姐，你松手，我?不能跟你走。我?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失去?意識，我?會傷害你的！”

聞善話音剛落，王層面色突變，驀地沖過來，與此同時，聽?到聞善的話轉過頭來看?她想?反駁的林語便覺腹部一痛，她的小師妹那雙無神的雙眼正盯著?她，她慢慢低頭，小師妹的手正插在她腹部，鮮血湧出。

不等失去?意識的“聞善”進?一步動?作，王層已搶上前來，一把抱住林語退開?，腹部被迫脫離的痛苦令林語悶哼一聲，咯出一大口鮮血來。

王層一劍劈開?正要追擊的“聞善”，抱著?林語驀地後退，正要嚴陣以待，卻見“聞善”不動?了?。

她竟然原地坐下，沒一會兒，她身上的氣息變了?，竟從築基變成了?金丹！而且，進?境金丹本該有的雷劫，竟然沒有來！

王層駭然看?著?詭異進?境的聞善，捏緊了?手中長劍。

陳行岳太過信任自己對徒弟的威懾力，因此在得知聞善的特殊進?階方式後只告訴了?姜不覆，為了?讓姜不覆下定決心趁早殺死聞善。他沒跟林語和王層提過這?事，他們?便也不知要提防聞善突然的失去?意識。

聞善每次失去?意識的時間都不長，當她恢覆神智時，首先聞到了?濃郁的血腥氣，她看?到了?自己染血的雙手，心臟驀地一顫，恐懼地擡眼望去?。

前一刻說要帶她走的林語師姐正躺在王層懷裏，不住地吐血。

“林師姐……”聞善下意識上前一步。

王層驀地劃下一道劍氣：“別過來！”

聞善停住。

她看?到王層在給林語輸入靈力維持住她的傷，王層不會讓她靠近的。這?裏是太清門?，很快就會有人過來，林語師姐能得到陳行岳的救助，不會死。

想?明白之後，聞善尋了?下山的路便跑。

她已經在“殘害”同門?了?，按照原著，是從至惡屠戮同門?之後，姜不覆才不得不殺至惡。

所以她不能等在那裏羞愧自責，那可能會讓人同情她，她要跑，她要像個不敢承擔責任的懦夫一樣逃跑。

對姜不覆來說，殺她這?個決定當然艱難，但沒有辦法的話，就只能殺了?吧？

這?裏畢竟是太清門?，聞善沒能跑出太遠便被姜不覆攔下。

他的目光先一步落在了?她的手上，紅色鮮血已是半凝固狀態，粘稠又惡心地緊貼著?她的手，唯有離幻雙環不染血汙，依然白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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